第54章 假意

将死之人才会担心所作所为有损阴德,裴鉴之这是在变相咒他活不长了。

那侍卫更加恼怒,但碍于江定生在一旁看着,他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凭着对自己天子近臣身份的自信继续摆脸色。

裴鉴之没想要也没必要跟他计较这个,他给江定生递个眼神:“你先回望春峰。”

他一直待在这里,别人还敢说话吗?

江定生虽不愿让裴鉴之一个人在这里被刁难,但更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受束缚。他颔首,凑在少主耳边:“我在你房中等你。”

裴鉴之脸上一红,不可避免地想到方才他们亲吻的画面,暗骂这人不害臊,心虚地看了老父亲一眼。

裴孟和可不像这侍卫一样尸位素餐,江定生故意没避开,他刚才说了什么裴孟和听得一清二楚,本来没往某处想,还担心儿子有危险,可一对上裴鉴之着熟悉的眼神,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这逆子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没听说过“断袖”“龙阳”这些词,毕竟这位掌门人并不古板,弟子们平日里听了什么好玩、有趣的传闻也会让他知道一二,好巧不巧,前些天刚有一位小徒弟来问过他这件事。那小孩当初怎么说来着?

哦对,他说:“师父,我是不是有病?”

裴孟和苦口婆心,安慰的时候还引经据典,据理力争告诉他这个是正常现象,无论你喜欢的是什么东西,为师保证,一点毛病都没有。

裴掌门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外焦里嫩了。?

二十多年来随心所欲,这是养出了个多么离经叛道的少主!

他沉着脸,看看一旁脸色发青的侍卫,想想还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决定等会儿再收拾裴鉴之。

今人窒息的危压渐渐淡去,大内侍卫的腰终于直了起来。

“你们有了仙人做帮手,行事果然更嚣张。广安侯已经失了性命,今天你也要让我有来无回,给陛下一个下马威?”

真是贼喊捉贼,天理难容。裴鉴之实在看不上这路货色,十分想一走了之,“这位大人,你这冷嘲热讽的话说了多少了?还没演过瘾吗?”

当然没有。他装模作样道:“少主修道不行,读书也没读出什么成果。有道是先礼后兵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

裴鉴之听得直想笑:“礼?你们在外面都把我编排成什么了,现在知道讲‘礼’了?”

“编排?我们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你风评奇差,还能怪别人?”

“废话少说,你们闹这一通,到底是想干什么?”裴鉴之从容落座,仿佛他才是这秦留山的主人,“想借此事扳倒照沧波,还是赶快收拾东西回家吧。”

侍卫听了这话竟然大笑:“裴少主抬举我们了,谁敢打照沧波的主意?我们不过求个公道。广安侯之死真相已然明了。你杀了人,难道一点责任都不负?我朝太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裴掌门向来以公平贤明著称,”他问,“想必不会因为害人者是自己儿子,就带头循私枉法吧?”

裴掌门不语。

“不过你们有一点说得也对。虽然少主爱宠在现场,但那毕竟不是少主本人,此事还要派人详查。水落石出之前,还请裴少主跟我们走一趟。”

裴鉴之孤军奋战:“我当你们有什么高招,转了半天圈子,原来是想拿我作人质啊。不过大人,你这算盘真的打错了。且不说我会不会跟你们走,就算我跟你们走了,你们觉得,凭我能威胁得了谁呢?”

他们以为,照沧波会为了保他这个无能少主大费心思?他是被认可了没错,但归根到底,照沧波根本不需要他。

侍卫也没把他这个废物当个人看:“我敢单枪匹马上山,就是认定裴掌门不是黑白不分的小人。杀孽已造,凶手逍遥实在天理难容!裴少主执迷不悟,真是要丢尽裴家的脸!”

裴鉴之听着,总感觉这话十分耳熟。

在他之前,有多少人当着裴孟和的面说他这个少主上不得台面?

……然后呢?这亲爹除了默许自己畅所欲言,为他说过一句话吗?

从来没有,他知道是为什么。

如果裴鉴之因为这些话做了什么太过分的事,或者因此萎靡不振,那他这少主之位就能顺理成章地让出来。从此以后,裴家再也不必被人戳着脊梁骨耻笑谩骂,旁人谈及照沧波也不必次次暗讽。

今日事关生死,裴孟和会不会为他说哪怕一句话?

那侍卫说完之后也在等裴掌门说话,他面上愤怒着,心中想道:如果裴孟和要跟我动手,那就趁此台阶离开,照沧波的声名必将大受折损,届时再召起盟会……

可他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句:“阁下言之有理。不过鉴之要做什么,向来不是我能决定的,在下教子无方,亦从不强迫。跟不跟你走,他自己说了算。”

怪不得人人都说裴鉴之受尽宠爱,任谁来听,裴掌门这话不就是在说“我儿子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吗?这不是明晃晃的袒护是什么?

裴鉴之在一旁笑。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他记事以来,裴孟和与景夫人一直就是这个态度,除了对他私自下山一事有所约束,其他几乎什么都让裴鉴之自己做决定。

学不学功夫、交什么朋友、做不做少主……全凭他自己选择,看似无忧,实则处处险境。现在他长大了,可从前呢?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该怎么选?

那可真是两眼一抹黑,跟瞎子没什么区别。人走平地尚且摔跤,像他这样常走夜路的,少不了一身泥泞。轻松恣意的日子,究竟有多少?

今日他若是选了跟这人走,裴孟和也会任由他奔赴龙潭虎穴。

侍卫也把这些话当作偏袒,虽说没有按照自己想的来,但效果也差不多。他转头对裴鉴之怒目而视:“此仇必报!裴鉴之,你背负血海,睡得着觉吗?!”

他说完,甚至没听裴鉴之要怎么回答,直截了当转身就走。

裴鉴之也没准备回答。

两人走后,裴鉴之看了父亲一眼,平静得不像他,随后朝着江定生刚才离开的方向,作势要离开。

裴孟和这时想起自己是他亲爹了,叫停道:“慢着,你过来。”

裴映月刚把池边树安置好,走到殿门口,恰巧听到这句话。

鉴之回来了?!

她快步进门,乍见侄子全须全尾站在自己面前,一向面无表情的冰块脸也融化了些许:“鉴之?你没事吧?”裴映月拉起裴鉴之手腕,一丝灵气探过他周身脉络,暖烘烘的。确定没什么异常,她才松了口气:“怎么离家这么久?”

裴孟和有话要同他说,不得不制止两人叙旧。他叹气道:“映月,你先到别处等着,我有话要问他。人已经回来,你安心便是。”

裴映月不知道这里头发生过什么,但总归那侍卫已经离开,家人在畔,便不会有事。她对自己哥哥点头,转身之际眼神还在责备裴鉴之。

裴鉴之低头讪笑,小声说了句再也不敢了。

又剩下这父子二人。

“鉴之,我问你,江定生当初为什么答应带你下山?”裴孟和走到他身边。

裴鉴之奇怪道:“什么叫他同意?明明是他要带我。他给的那封信里没说吗?”

裴孟和不想跟他计较这个,自己这儿子他可太了解了,能胡说八道绝不坦言半分。他认栽:“好好。那他为什么要带你下山?”

裴鉴之心情不好:“爹,你这是马后炮担心我的安危呢,还是想从我这儿打听江定生?”

都不对。裴孟和气道:“我会向你打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我且问你,这江定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裴鉴之愣了一瞬。

他爹刚蓄起来的胡子翘着。

“哈哈,忘年交,那个,对。”裴鉴之有些不知所措,“哈哈哈哈哈哈。”

“裴鉴之!我真是太惯着你了!!”裴孟和又恢复了那个不顾形象的样子,但这次好像真的动了怒,“你不要再去望春峰,从今天开始,跟我搬到长云峰去!”

裴鉴之听完前半句就已经忘了这份不自在,怒不可遏。他拧紧了眉头:“惯着我?既然你这么宠爱我,那刚才怎么半句维护都没有?我跟江定生是什么关系,你不是看出来了吗?”

“我喜欢他,会和他结为道侣。”

裴孟和理解得了徒弟,但不能容忍自己儿子。裴氏在他这一代已经毁成什么样了?连最后这点体面也不能留吗?

裴鉴之注意到他想要举起的手,觉得自己活成这个样子也真是奇葩。

亲爹不见得多爱自己,旁人的温情却是始终不减。

“爹,你多年来不管我死活,现在却因为我喜欢上一个男人要重新担起为人父的职责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体面早已飞出九霄云外,看似紧密的关系,内里居然冷硬如铁。

裴孟和的手最终没有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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