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沥沥下着,雪霁一手撑着伞,一手握着段萤的腕,他们一同走在伞下。
不知为何,灵峰峰主出了事,灵峰此时却依旧一派昏寂,无一人前来为他讨个公道,连灵思瑶这位亲妹妹都悄无声息,自峰顶离开后不知去向何处。
不知在冷雨中走了多久,段萤与雪霁才走到暂时的栖身之所。幽冷的院落门口,有一盏橘黄温暖的灯孤零零亮着,小银鱼和郑风一见到两人便连忙迎了上来,确认他们一切安好,才放下心来。
段萤藏起自己沾满血的手,在暖黄的灯光里看向银鱼,面上浮出抹带着软意的笑:“放心,我没事。你好像有心事,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低涩的哑意,却温柔得无丝毫戾气。
银鱼看着看着眼眶便红了,她张了口却偏偏说不出任何话,眸子里的心疼覆过了焦急与几分挣扎。
“小银鱼,”段萤微微俯下身,眉眼弯弯地对她笑起来,他道:“不管什么,你都可以对我说。”
小银鱼闻言瞳孔一缩,一滴泪便自眼角滑落,化作明亮的鲛珠跌进漆黑的雨幕里。
“啊……”她张开嘴,看着段萤试图发出声音来,却只发出干涩沙哑的哭腔。她终于将一直藏在怀里的一方帕子拿出来,紧紧攥着,接着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交到段萤手里。
烛光照亮了那方被珍藏得很好的粉色帕子,也照亮了那帕子一角绣着的李子、桃子与橘子。
看到那帕子的一瞬间,段萤猛然睁大了眼睛。小银鱼身子颤了颤终于无声地大哭起来,眼眶红得彻底,满脸都是明亮的泪光。
一旁的郑风再也看不下去,她紧紧握着女孩儿的手,看向段萤,眼里划过一丝不忍,还是哑着嗓子道:“今天你们走后,这个帕子和一张字条被放在门前,我们不知是谁送来的,小银鱼说……这是她师姐的东西……”
这个一向安静的女孩儿今天晚上满脸不安与伤心,她知道她其实还有更多未说出口却明于心的话,比如,她自责自己帮不上忙的无能,再比如,她担心她的师尊为了惨死的父母该有多难过,又为当年师姐的死自责和难过,又怕将这事情告诉师尊后、刚刚接受了父母枉死的师尊怎么受得了……
可是,她不能不说……
当年她年纪很小,却也开始隐约记事,她记得那个抱着自己的少女笑起来有多温暖,也记得……滔天的火光里,那个少女为了保护她和师兄、被段问一剑穿心时有多痛……
段萤紧紧握着沾了血的帕子,看向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字条,他很容易便认出那是云垂野的字迹,那上面字迹力透纸背:“她在树里。他们都在树里。”。
段萤猛地睁大了眼睛,捏着纸条的泛白手指微微一颤,那字条便化为齑粉。
峰顶那个女人刚刚也疯疯癫癫说着“从极渊很多树……”,她还说,许多人被关在树里……
他并不知道“树里”什么意思,他也不知、这张字条到底是不是他的大徒弟送来,更不知这是不是个陷阱……
他只知道,另一份血仇时时刻刻压在他心头,不管是为桃橘、为那些无辜逝去的性命报仇、还是为了这字条上那些生命的一线生机,他都不能不去主峰。
凛然的恨意在段萤眼眸里如燎原大火一般被点燃前,他先是放轻声音对那个满脸泪痕的姑娘认认真真道:“小银鱼,别怕,也莫要自责。一切、有我在。等我回来。”
雪霁睁大了眼睛,他握着段萤腕子的手一空,心头便漫上不祥的凉意,他抬了眸,果然便对上了段萤决绝又温暖的眸。
“那确实是我们共同的仇恨,”段萤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想碰碰雪霁莹白的脸,却到底没舍得碰,他仿佛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是,小雪啊,你有别的事情要做。”
说着他直直看进雪霁的眼睛,话里是某种冰冷又坚定的不容置喙:“我们不能带累云浮,你明白么?我要你护小银鱼郑风和那些云浮弟子出东皇避祸。”
雪霁抿着唇,有些怔愣地望着他,垂在身下的手紧紧握着拳,用力握着□□的指节红得仿佛要渗出血来,他怔怔看着段萤,琉璃色的眸里被淋漓的痛意灌满,却偏偏、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因为,根本无可反驳。
哪怕他再想与他同祸、再想同他一起亲手报他们共同的血海深仇,他也不能真的弃他的师妹、弃那些云浮弟子于不顾。因为,他和段萤的世界里,从来都不是只有彼此。
他都懂,自五百年前到现在,他一直都懂,可实在不甘、实在……很痛……
夜雨依旧寂然地下着,雪霁闭了闭眸,苍白的唇微微张开,道了声:“好。”
段萤静静看着他半晌,接着如一个少年一般轻轻一笑,眸子里深邃的杀意与恨意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用那双刹那间全然柔软的眸子看着他,接着倾身将一个吻印在对方唇上,道了句:“等我回来。”
那一瞬间恍若夜雨里泡沫一般的幻觉。
他最后深深看了眼雪霁与银鱼,便离开了那把遮风挡雨的伞,决绝地转身离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冰冷漆黑的夜雨里。
雪霁垂在身下的手紧紧握着拳,指尖不知第几次刺破掌心,他却像没感觉到分毫痛意一般看向眼眶通红的银鱼和郑风,放轻声音道:“去收拾行囊,我们下山。”
“嗯。”两个姑娘都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却都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
段萤走在阴冷得仿佛飘满鬼魅的山间,浑身被雨浇透,却只觉得痛快。
行至一处陡峻山崖,看着远处的主峰,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挑了最近的路,很快便来到主峰背面的山脚,抬眸望去,此处山峦比灵峰还要巍峨,漆黑的峰如剑一般,直直刺入深渊般的天幕,淡金的护山大阵已经重启,此时那些坚不可摧的金色光芒似透明的倒扣巨鼎一般笼罩着这座山峰,将它护得严严实实。
段萤看着这座傲慢的山眯了眯眸子,漆黑湿透的袖口闪过一点幽冷的萤光,一把黑色折扇便出现在手里。
他正要动手,却蓦然瞧见不远处那在金光笼罩之外的一滩碎石上,此时正端端正正跪着一个同样被雨浇透的紫衣人。
天地寂寥,夜雨如注,四周陡峻山峰暗影在黑夜里恍若吃人的鬼魅,那人身影单薄,就那般垂首跪在那里,即使膝下已跪出两滩血迹,腰身却依旧如孤竹般挺得笔直。
段萤眉头微微一皱——那似乎是个凡人,他要报仇,总不能牵连一个凡人。
这样想着,他负手上了前去,站在那人身边,冷冷看着那山峰淡淡道:“我要上这山杀人了。不想死就快走罢。”
那人闻言身形一怔,似乎没想到此时这主峰常年不见阳光的背面竟还有人。
一瞬过后,他隐没在缭乱黑发下的苍白唇角处却浮起个晦暗难辨的笑,他依旧垂着眸,温润如笙的年轻声音在这方幽寂的空间里响起来:“吾乃人间周朝太子,惊鸿。”
段萤挑了眉心想我又没问你是谁,他将扇子敲在手心,有些不耐地道:“你若不走,我便丢你出去了。”虽不喜皇族,却也实在不想牵涉无辜。
那人闻言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双膝已惨不忍睹,被雨一浇那血便将名贵紫绸做的衣袍染得血红,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朝段萤摆摆手,漫不经心道:“在下犯了错,便要跪在这里求尊主大人的原谅。真巧,我跪的时辰已够了。现在该上灵峰看看我那位传说中的姑奶奶。”
他跌跌撞撞走在碎石上,与段萤擦身而过时却停了下来,他被黑发遮住的苍白唇边依旧是那种晦暗难言的冷冽笑意,他悠悠道:“请君、自便。”
说罢他便一瘸一拐地独自走进那片更浓更深的夜色里,身影很快便在灵峰入口处消失不见。
段萤微皱着眉看着那背影一瞬,很快便转过身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在俯视苍生的山,眼里翻滚着不息的冷意,夜雨中他薄唇微启:“破神、召来。”
碧色萤光猛然暴起,一柄通体漆黑满是煞气的刀出现在他手中。
身体凌空而起,在山腰处紧紧直视着那座可怖的山峰,他手握紧刀柄,倾尽全力向前劈去——
“轰隆隆——”
流萤如龙卷风一般猛地暴起铺天盖地地撞向那巍峨的山峰,一瞬之间仿佛要将这漫天冷雨也要一同卷将进去。
东皇霎时地动山摇,无数碎石如尸体般滚滚而落,阴沉的天际爆开无数代表紧急事件的烟花,在雨中恍若地狱流火。
“砰——”
坚不可摧的鎏金护山大阵碎得彻彻底底,无数烟花与流萤照亮了段萤被雨浇得冷白的脸,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便提刀进了那座漆黑得恍若地狱一般的山峰。
对不起,前几天状态不太好不太舒服QAQ我回来啦,之后会恢复日更。
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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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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