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乏善可陈

他的家在落羽镇,距灵琼不远,他要回家,要回家。

李衍念叨着,抱着红毛松鼠转身决然要归家。兄姐离时留有书信,故乡可回,只要他想回。

“衍子哥,你回家就算了,要是哪天去游历天下,路过阆月山,务必把我带上,我也想看看那个疯道人和蠢丫头到底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定不要忘了。”

剑灵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似乎笃定李衍一定会再来。李衍不作声,披风戴雪归家去。行至阆月山脚,乍听得冬雷阵阵,他回头望,哂然一笑,鸟惊山动,蛇潜兽避,霜雪亦为之倾倒。

李不寻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祖师爷悟道了。

在掠神阵夺天地无常,上山人几乎死绝后,李衍偏偏踏仙途,临门一脚,半步可登仙。

不是,这怎么回事?

红毛松鼠担忧地看着他,不由得心生妄想:要是师父真的是回天就好了!

可惜不会是,到底因果无终。

李不寻也终于明白,所谓上山人,并非如李二姐所言“与仙有缘”之人,而是累世积攒功德之人。只是恰好,那些人和青霄玉女走得近了而已。为何上山人无人可登仙,因其此世所作恶行多端,功德已散!

可笑至极,偏偏是李衍,偏偏在这个时候。

李衍眯眼仰望苍穹,对乌云惊雷怒道:“原来你们不过是欺软怕硬、不分好歹!我与余负冰相较,与殷非白相较,与明月姑娘相较,不及他们十一 ,因为我活着,他们不在世上,天就如此昏聩不明?枉为上苍!”

乌云翻滚,惊雷威慑,小松鼠两眼发直,震惊到无以言表。

这个爹真是个勇猛之辈,指天叱地,丝毫不惧,而且眼看着,上头的雷云还真让他骂散了,阆月山躁动的生灵似乎也平复下来了。

他自然而然牵起小松鼠的手说:“走,回家。”

横贯落羽镇的泝河流水汤汤,落羽镇一派凄凉,李润和李清澜刚回到镇上,隔了太久远,差点找不到家在何处。

幸而梧桐犹未死尽,他们摸着梧桐林的方向,数着曾经跑过的山路,摸索着家的地方。

终于断井残垣处,寻到了荒草丛生的故居。

李衍回来时,许多落羽镇幸免于难的乡人也正往故乡溯洄,走至倒地的界碑处,亲切又不避讳地说起生死这样的大事。

“以为到死都回不来了,走到这里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李衍静静听着一片附和声不搭话,这时候又被人认了出来。

“这不是李木匠家的孩子嘛,你是家里的老大还是老小?”一面庞黝黑的阿叔看着小松鼠,摸遍了全身上下摸到了一块糖,露出缺了几颗的牙齿笑道:“孩子都这么大了,几岁了?孩子他娘呢?”

小松鼠将糖含进嘴里,看向他爹,李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失笑,他以前没觉得自己和大哥二姐长得很像,看来应该是很像的。

“阿叔,我是李家三郎,这孩子没娘,今年约莫有七岁了!”

那阿叔像是想到了自家,不再追问别人的伤疤,紧蹙的眉间遍是风雪琢磨的痕迹。

回到落羽镇后,天地反而很寂静。

泝河缓缓流淌,河畔的低柳半生半死,竟在一个暖阳日悄悄抽出了嫩芽。柳枝垂坠,寂静水面揉碎夕阳,漾起金色涟漪。

李不寻数不清度过见过了多少夕阳,渐渐喜欢看祖师爷每天在做的事,仅次于曾经看余负冰那样的喜欢。

他修房子,做木匠,晒太阳,兴致上来了,拿出一本从青霄观顺来的剑谱,找了根笔直的棍子比划比划。

有时李二姐看到了,会指点他一二;有时被李大郎见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羞于启齿。

日子一天比一天快,李不寻自己确信,时间的流速就是越来越快,不是错觉。

像是很多三流故事里,主角之一死去,另外一个主角的人生乏善可陈,笔者以三年五载一带而过。

祖师爷的这三年五载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事,只是在过后的某个春日,他拿起一柄自己刻的剑,突然说:“我要去寻仙。”

李家大哥愣了愣,良久不言。

李二姐干脆利落道:“要带什么?收拾好行李了吗?带小松鼠一起去?缺不缺银钱?”

李衍被她一连串发问得说不出话来,他其实还是不大适应雷厉风行的二姐,他想好的诸多说辞,未料一个都没用上,反而不知所措。

李清澜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继而放缓了语调说:“姐姐不是在逼问你,只是想问一问,此行还有什么短缺不足?”

李衍要绷紧脸才不至于让眼眶里浸润的水色漫出来,他哑着声音说:“没有什么短缺的,只是对不住兄长姐姐。”

“这有什么的,你小子越大怎么反而越矫情了,亲人之间不必说这样多,要是找到落脚的地方了,也不要忘了家在哪里。”

李衍长跪拜别亲人,背着木剑要走天涯,随行者,一只蜉蝣、一只松鼠。

小松鼠没长大多少,把爹叫顺口了,“爹,大伯和姑姑往你的包袱里塞了好多银子,不过我把师父留给我的宝贝也藏在家里了。”

李衍一霎愕然,余姑娘给他留的东西,他之前没提过。

“师父留给我好些药,她说让我用爹来杀一杀时间,所以留的是延年益寿的药,本来打算给爹用的,但爹半步登仙途,用不上,给大伯和姑姑正好。”

李衍摸摸他的脑袋说:“咱们去阆月山,带上易遐观和殷非白所著书的《灵琼别册》,爹带你去见你师父。”

“可是,师父不是在天上吗?”小松鼠忧心不已,以为他真的要做仙人,抱着希望到了上面却没有见到,该有多失落。

“你爹我不是什么大蠢货,我知道她不在天上。”李衍没好气地敲他脑瓜,“都觉得瞒得我挺好,若我当着不知,岂会远离阆月山?”

小松鼠抱着脑袋撒娇,话锋一转,“哎哟,爹呀,你真能见到师父吗?”

“不敢说一定,但可一试。”

阆月山与多年前别无二致,从前高高在上的仙山道场,如今不过一座香火鼎盛的庙宇道观而已,守观人也不是什么观主,殿阁落尘,蛛丝结满绿窗。

他来到后山崖边,果然见到了易遐观,他抱臂环胸,绕着桐树踱步,唇上叼着一朵浅紫色桐花,但尝不到花蜜。

“花落了五次你才来了这一次。”他道。

“是花开了五次。”李衍抚着泡桐粗壮的枝干,仰头目光追随着纷纷摇落的桐花,他眼瞳倒影浅紫色的星芒。

“你想不想知道明月姑娘托生何处?”李衍低头将他从坚硬的石缝间拔出来,漫不经心问了这番话。

“不想。”易遐观毫不犹豫回答,“她都狠心抛下我了,我何必非要巴巴凑上去。”

说完,李衍手中剑身震荡,显然,他并不如自己所言平静无波,只是故作镇定,旁敲侧击地问:“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厉害的人了,还能窥见来世?”

李衍眉头微动,不由分说将破剑抛给了小松鼠,转身就向阆月山脚走。

“衍子啊,我可没说要跟你走!”易遐观聒噪地叫他。

李衍青衣竹杖,肩头落花,恍若未闻,自顾自走他的路。

“喂喂喂!我没说要跟你走,你听不懂人话吗?你想去找什么人,你自己去找好了,带上我做什么!”

“你再装一下,再吵一句,我就把你丢下去,不让爹带你走了。”小松鼠一手捂着耳朵,一手作势要丢他。

易遐观立即噤声,像被猫叼走了舌头。

小松鼠腹诽道:装模作样,嘴上絮絮叨叨个不停,若是当真不愿,完全可以甩开嘛!

下了山的剑灵看到万紫千红,跟着父子二人从灵琼向北方走,他觉得走了有万水千山那么远,终究忍不住开口道:“去哪里找她?”

李衍沉默不言,行至清镜大泽,月上中天。树林阴翳,草丛飞虫通体散着荧荧之光,他反手用易遐观的剑身插入胸口。

蜉蝣李不寻和易遐观俱大骇惊然,后者更是尖声跳脚,慌得不知所措。

“你终于疯了?”

“轮回井,不止死后魂魄才能抵达,濒死也可。而你本非生人,小松鼠为妖,只需以我之魂魄为媒,自可连接下界。”

“那你怎么办?”

“我半步登仙,不会轻易死去。”

清镜泽湖水浸润他鲜红的血,本该逐水而逝,血丝竟在水中凝结成一团雾气不散。李衍倒在倒影星空的湛蓝湖水上,闭眼抬眸间天地颠覆,仰头是血雾,而身下是幽蓝的星辰。

那根本不是什么星辰,而是聚集在一起泛着光芒的蓝色浮虫。

“哟,熟人啊,这么早来见我了?”

蓝色浮虫深处渐褪色,露出一道人影,人影以吊儿郎当的口吻打量着李衍一行人,挑眉戏谑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李衍眼中闪过意外的神情,在此处遇到故知,确实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故知是谢东流更匪夷所思了。

谢东流合掌拍飞舞的浮虫,他每拍一下,指尖就会迸出细碎的蓝色宝石,宛如夜幕中一闪而逝的星坠。

“问什么?上一回来到这里的人用仙人骨血作报酬,你们能拿出来什么?”

李衍正要答,反被易遐观抢先。

“是我要找人,您看看我身上有什么您能图谋的只管拿去!”易遐观不是那么厚脸皮的人,衍子已经带他走到了这里,没道理事事都要靠别人付出,再坐享其成。

“我问掠神阵中消散半妖在何处。只要我有,只要你要,都可给你作报酬。”

谢东流良久沉默,抬手写了些看不懂的文字打入了易遐观脑中,说:“破铜烂铁,我不要,你的魂魄离体太久,上秤不值价。然你所问之人命盘初生,无所牵连,轻若鸿毛,不好计量,先记上。”

他言谈间净是生意人的言辞,又并未精打细算,和谢东流不怎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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