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的灵气以排山倒海之势重重压在魔物身上。景淮捧起那盏灯,光点缠住他的手指由金褪为白。
“三百年前,你濒死之际误入阴罗司,以琉璃心和青水寨为代价以求化龙,失败后被天道镇压在青水寨泉境。”
强悍的灵力将魔物硬生生地按跪在地上,他的听力被景淮用灵力放大到原先的好几倍,因此景淮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格外清晰的落入他的耳朵。
“一百五十年前,你因外力波动而醒,死不悔改,强行抽出一魂强行霸占青水寨稚子放霜平的身体。”
魔物舔了舔干燥的唇,他歪了歪脑袋,笑着道:“青水寨本就为我所建,这里面的一切都属于我。若不是因为我,他们早就死在了荒郊野外,我不过是让他将我的救命之恩归还,怎么能算强占呢?”
他的语调又轻又快,一副极其无辜的样子。
景淮神情淡漠,冷哧道:“死不悔改。”
他一挥袖,几枚寒骨钉直接贯穿了魔物的四肢,他整个人完全被冻住,眉眼上都挂着白霜,只剩下一个头可以动弹。
寒气侵蚀着他的五感,他连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只能将一口气拉的很长,但他却笑了。
那双诡谲的眼睛笑眯眯地盯着景淮。
“五十年前,你再次霸占放霜平的身体,哄骗他为你杀人来供养你修复灵体,以此来再次化龙。并且不断尝试吞并他。最终,你屠戮了青水寨满门。”
景淮话音落下的瞬间,往生灯爆发出剧烈的光芒,一行短字出现在魔物面前,上面写道——业果穷恶,轮回不渡,嗔欲难平,死有余辜。
他看完那一行字,又看看字条旁边的红色的短刃,明白了这便是往生灯为他择取的结局,魂飞魄散。
他笑得更开心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将脑袋往后仰起,看着泉境上方布满星星的夜空,其中一颗星星原本暗沉的星星忽然开始剧烈的闪烁。
一粒又一粒的小光点把他包围住,他的脑袋冒出黑色的鳞片,颌角的鳃一张一翕,他扭动着被黑色鳞片完全包裹住的脖子,那双异化成金色树瞳淬满毒意恶狠狠地看向景淮。
往生灯的字开始扭曲,缠绕成一团,最后只变成了四个字——业障未平。
“业障未平,杀孽深重。”
景淮“啧”了一声。与此同时,昏迷中的沈延则陷入了一场更深的梦境。
他漂浮在空中,看见了捧着往生灯的放霜平。
他像是在血海里淌了一遭,浑身都是血,素日里直挺挺的腰板完全垮了下来,目光呆滞地朝天梯上爬,一步三叩头,双眼不自觉地流着泪。
虚空中有道柔和的女声问他:“所求为何”
放霜平低下头看自己手中的往生灯,这盏灯并没有燃火,他呆了好一会,才从虚无中回过神,艰涩地开口:“所求为仇。”
女声消失了。放霜平手中的往生灯并没有燃起火光。它就像一盏平平无奇的灯笼一样,在放霜平手中被风吹得轻轻摇摆。
沈延皱眉,如果说放霜平一介凡人,能进入阴罗司的通天镜已经算是不可思议,那么他想点燃手中的往生灯,就是痴人说梦。
往生灯以修为为辅,魂力为主,方可燃烧。而只有往生灯燃烧,才可以看见被遮盖在漫长天梯里被真正地通往阴罗司的道路。若是没有往生灯的指引,就只能在这条天梯上被活活耗死。
果不其然,放霜平只是刚一爬上天梯就僵住了。
在他眼前是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们脸上带着笑,双眼却流着泪。
“李哥。”放霜平嗫嚅着开口,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这位给过他糖饼的李哥,到头来,却摸了一场空。
李哥双眼空洞,血流如注。他抱着放霜平,一遍遍地说着:“不要怕。不要怕。李哥不疼。”
啊啊啊啊!!
放霜平爆发出一阵尖叫,他跌落在地,却又触碰到另一个人,他们或怨恨或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
放霜平跪在原地。他奋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在这几阶天梯来回打转。
到了最后,放霜平的额角已经完全烂了,鲜血遍布他的脸庞,他无知无觉,只一个劲地哭着说,“带我走好不好,带我走好不好。”
就在此刻,那道女声又出现了。
她仍问:“所求为何。”
“所求为仇……”
放霜平咳出一口血,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涣散了,这一次女声连同往生灯一起消失了。
他闭上眼,苦笑一声,然后义无反顾地扒着第一阶的台阶重新往上爬,李哥等人的脸又在他面前出现,放霜平哽着泪水,他在心底里呐喊——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有如抽筋扒皮一般的疼痛从他的脚跟蔓延至全身,他像是被拦腰斩断了一般,呼吸都被强行暂停了。
女声问他:“为仇恨而抛弃所有,你当真愿意?”
放霜平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他想起自己刚恢复神智的那一年,彼时青水寨桃花开得正旺,他的阿姐放椿枝总爱挑着酒来找他对酌。
放椿枝是真正的剑术天下,即使没有一把完全意义上的剑只是一簇桃花枝她便可以独挑当世第一剑仙,并且毫发无损。
放霜平问过她为什么不去给自己打造一把剑,放椿枝笑着说:“我还等着我们小霜给姐姐打一把绝世好剑呢?不是我们小霜说,以后要成为独一无二的的铸剑师,给阿姐打造最好的剑吗?”
放霜平扬起一个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放椿枝双手枕着脑袋,在树干上摇晃,目眺远方。
在青水寨的日子过的很快,放霜平的天资比起放椿枝并不算优越,他拼死拼活的修炼却无论如何都赶不上放椿枝的脚步。
他清楚的感受到放椿枝离他越来越远,她变得越来越忙,总是新伤叠着救伤,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放霜平越来越懊恼自己无法替放椿枝分忧,所以他丢弃了铸剑,开始频繁地练剑,终于在某一天晚上,他的道心开始不稳出现走火入魔的现象。
也就是那天夜里,魔物敲开他的识海。
放霜平原先是并不知道他的存在,魔物把自己隐藏得很好,直到某一日放霜平于树下练剑时,他兀然出声。
“你握剑的手太紧了,应当放松些,不要靠着蛮力去挥剑,而你恰恰犯了大忌。”
放霜平被吓了一跳,以为又是自己道心不稳走火入魔,当即坐下来调整气息,屏蔽心神。
魔物还在说话:“你的经脉如此堵塞,没有人替你疏通过吗?”
随着魔物的话音,放霜平明显感觉到自己原本淤塞的灵力一下子就畅通无阻了,连呼吸都似乎变得轻盈起来。
放霜平凝神进入自己的识海就看见了坐在地上正在和自己博弈的魔物,看见放霜平进来,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旋即招手让他过来。
“正好你来了,陪我下下棋。”
“你是谁。”放霜平并不走进。任凭谁识海里多了一个不明人,都无法平平淡淡吧。
魔物拍拍手,站起身,仔仔细细打量了放霜平一眼,道:“吾?吾乃青水寨开山鼻祖,臭小子,我死的时候,估计你牙都还没长齐。”
在放霜平印象里,开山掌门为了青水寨去求阴罗司那一年,他已经白发苍苍,完全如同人间七老八十的老头了。
而他面前这位,不仅年轻纪轻,看起来甚至有些吊儿郎当,看起来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像是猜到了放霜平心中所想,这位开山掌门拉开高高的衣领,露出底下刻着“卍”字的脖子,道:“这下你该信了吧,阴罗司标记,如假包换。”
“可你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掌门闻言冷哧一声,他道:“原本我是要魂飞魄散的,可偏偏这块有一条化龙失败的蛟需要镇压,阴罗司便把我的神魂扣押在这里看守,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进入你的识海?”
说罢,掌门像动了怒一般直接把放霜平扇了出去。
放霜平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再次感应到掌门,进去看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他,便以为他是离开自己的识海,回去守蛟龙了。
他原先惦记着将这件事情告诉放椿枝,奈何放椿枝整日忙的像个陀螺他也没找到机会。
过了有半个多月,放霜平在下山捉妖时差点被妖怪反扑,掌门突然出声教他调动自己的灵力才保住一条腿。
他正劫后余生的高兴呢,对掌门道:“多谢掌门出手,要不然我这条腿是真的保不住了。只是前辈你怎么又回到我的识海了?。”
掌门却说他似乎是被困在了放霜平的识海里了,放霜平无法察觉到他是因为前几日他将自己的气息隐匿了。
掌门沉吟了会,推测道:“也许是你走火入魔那一夜的魔气将我这一缕残魂吸引过来镇压,如今你心魔尚在,我恐怕也无法离开。”
掌门问他,你的心魔为何?
放霜平怔愣了一下,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袍。他这次是同几位师兄一起出来捉妖的,他们几人感受到了高级妖兽的存在先行一步,留放霜平来收拾这只比较低阶的怪物。
放霜平靠在一棵树下,从树荫底下望去能到看半角的的湛蓝天空,他有些郁郁不乐,道:“我天赋不好,灵力低微,帮不到我阿姐。”
放霜平倒没有觉得有多悲愤,他们这些留在青水寨的弟子大多数都是其他仙门的弃子,若不是天资低下又怎么会被遗弃呢。
掌门似乎是轻微的叹了口气,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经脉注入了一股暖流,魔物很柔和地对他道:“怪我没有尽到掌门的职责,你的天资不算低下,只是静脉错乱郁结,不懂章法,在你的心魔消失之前,我会教你如何修炼。”
放霜平原先并没有多在意,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好,只当魔物是在宽慰他。
但这位传说中的开山掌门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提点他,长此以往下来,放霜平的法力竟然真的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但除此以外,掌门与他并无太多的交流。
一日,放霜平正在给一户阿嬷打水,掌门忽然开口,感慨似的说:“她居然这么老了吗?”
放霜平惊诧,问他:“你识得这位奶奶?”
掌门苦笑了一声,缓缓道:“这位原先是我的师姐,只是天资一般修炼到一定程度便无法继续下去,后面隐退了,不曾想失去法力的她老的如此之快。”
放霜平将水打好,给那位奶奶倒入大缸中。奶奶拿着一包糖递给他,笑着说:“麻烦你们了,隔三差五得就要下来给我打水,原先我也可以自己提得动,只是后面力不从心了啊,还是你们这群修士好,身强体壮的。”
奶奶笑嘻嘻的打趣放霜平,放霜平却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长达一寸的黑色疤痕,那是魔咒。
他呼吸一滞,僵硬的和这位奶奶说了几句话就急匆匆难过地离开了,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位奶奶在他转身后整个人像张纸一样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放霜平逃也似的走出去很远,他问魔物,“奶奶是因为走火入魔才失去法力的吗?”
掌门叹息一声,“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心神不宁啊。”
放霜平愣愣地靠在树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跑回了那天的大树下。他靠着树,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一样,喘息了两声,他忐忑的问魔物,道:“仙人,求求你收我为徒授我法术吧。”
掌门轻笑一声,从识海里幻化出人型,轻柔的抚了抚放霜平的发顶。
“乖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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