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刚燃起的心又落了下去。
“报名时间前天就截止了,我男朋友那个小糊咖哪里搭得上那种级别的的节目制作人。听说那个制作人是程提也的叔叔,你去拜托他给你个名额,肯定能行。”
“可是我们……”
他不等我说完,又自顾自地往下说:
“可是什么可是啊,我看你们俩关系挺不错的,我昨天还刷到你俩在漫展的亲密合影了呢。这也就他一张嘴的事。”
哎……真是越理越乱。
我们结束通话后,想起昨晚对程提也说的那句不要再见面了,直想时光倒流,退回去把嘴堵上。
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我与程提也本就没有多深的交情,想来他无非也就是一时兴起,没必要再热脸贴我这冷屁股。
我心想着要不算了,反正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被选上。
从昨晚挂了那小兔崽子的电话起,我心里就一直闷闷的,心脏像被杂乱难理的情绪塞满,淤堵难疏。
我挑着我妈能吃的食物买了早饭,陪她吃完后,就收拾收拾跟她去医院了。
医院的血透室人很多,不过大家都安静地躺着,到处都是透析机器的运转声和滴答声。
我妈熟门熟路地去称了体重。尿毒症患者双肾衰竭,无法自主排尿,要由护士把这两天身上多长出的水分抽出来才行。
每隔两三天一次的透析治疗,让她胳膊上看起来甚至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护士把粗长的枕头扎进她还未愈合的青紫针孔时,新伤叠旧伤,她却麻木的不带一丝表情,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别过了头,眼眶周围又涩又疼。
我妈年轻时每天都精神饱满,永远不知道累似的,每天拉着她的小面车,能徒步穿过好几个街区去闹市区摆摊,赶混混,躲城管,全都不在话下。
那个为我扛了半辈子风雨的女人,现在正静静躺在我面前。血液在透明软管里流动,她嘴唇干裂,全身浮肿,脸上因为长期的病痛折磨没有一丝生机。
旁边床的患者是个和我妈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她刚结束漫长的透析,起身向我们走近了些。
我认识她,是我妈的病友,姓赵,已经病了八年了。过年那时我回家,陪我妈来医院的时候见过她,她对医院很熟悉,还很热情地帮我带过路。
“赵阿姨。”我起身对她点了点头,打了招呼。
“回来看你妈了?”
“嗯,回来陪陪她。”我努力收起难受的心情,抿起嘴,对她笑了下。
“看这孩子多好,长得也俊,还在大城市,有出息,不像我家那个。”
我妈听人夸我,黯淡的脸上溢出掩盖不住的骄傲和喜悦。
她门两个小声聊了会儿天,这些常年透析的肾病患者间,都有些惺惺相惜,常常互相帮扶着。
没一会儿赵阿姨的儿子就来接她了。
她儿子站在血透室门外没进来,看起来是个很老实内向的人,戴着眼镜,脸颊瘦削,和赵阿姨长得很像。
他也不说话,赵阿姨抬眼就看见了他。
“这孩子,总是一声不吭的。那我就先走了啊。”
我能看出她脸上强撑着露的乐观神态,和我妈在我面前一模一样。她和我妈道了别,出门和儿子一起走了。
将近四个小时后,我妈才下机,我把她送回了家,独自一人去找了她的主治医生。
他才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我妈定期派专人进行的疗养可能要暂停一段时间。
我知道是宋昭乔,他那天说过,他给我妈安排了专家特殊疗养,也说过如果他放手不管,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确实很绝情,可于情于理,我也怪不得他什么。
我问蒋医生什么时候能排到合适的肾源,他也没给我确切的答复,只说要等排队和配型。
蒋医生可能是见我太焦急,也有些不忍。他告诉我还是要先把钱准备出来,这样就能在有匹配的肾源时不错过机会。
这种看不到头的等待令我绝望,那一刻我甚至有种干脆向宋昭乔低头的想法。
我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时不时盯点开微信,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吉娃娃头像发呆。
“你这孩子,吃饭时候别总盯着手机,影响消化。”我妈唤回我的神。
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没一点心情吃饭,脑子里像有两个意见不合的小人在打架一样,乱哄哄一团。
而我这无端的纠结彻底止于两天之后。
那天我像之前一样陪我妈去医院做透析。我请了一周假,打算安顿完我妈,当晚坐晚班飞机回去。
我们又碰到了赵阿姨,她来得早,还是自己一个人安静地躺在那儿,像是睡着了。
血透中心里一如往常,人很多,虽然大家脸上都习以为常,但压抑着无形的沉重,没有人是真正轻松的。
仪器低鸣,与脆弱的生命进行着拉锯。
透析中途,护士给患者送来了些食物,我给我妈剥了个鸡蛋。就在这时,邻床一直没什么动静的赵阿姨突然发出叫喊声。
我看过去,见她脸色由红转紫,像是喘不上气,不停抽搐挣扎着。紧接着她旁边的监测仪就发出强烈的报警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血透室里的护士和医生急忙围了过去,一阵手忙脚乱,附近正在做透析的患者也都朝那边看去。
不多时,赵阿姨就被推走了。血透室重新安静了下来。这里的人们都共享着相似的境遇,每个人的脸上此时带着显而易见的凝重。
我剥蛋壳的手滞住了。我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赵阿姨最终没能抢救过来,她儿子和丈夫接到通知赶来医院时她已经走了。我和我妈出去,正好看见她盖着一块白布被推出旁边的抢救室。
那个瘦削内向的年轻人停在原地,愣神看着前面。我与他擦肩而过时像是短暂与他共感,那瞬间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快要崩塌的情绪。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自压抑中爆发的哭声,我没回头,搀着快要哭出来的我妈快步离开了这里。
亲眼看到那样充满痛苦的死亡,我的手甚至都在微微发抖。那样的冲击盖过了我最后一丝纠结和犹豫。
不能再拖下去了,真的不能了。我需要钱,我要给我妈换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我最终还是很没出息地给程提也发了条消息:
[玩玩就玩玩吧。]
……
几小时后,我坐在晚上的候机大厅,看着程提也毫无动静的聊天页面,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点开他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一个小时前的,他没有配文字,只发了个酒吧包厢的照片,看起来周围有很多人。
我自嘲地笑了笑,也是,这种心性不定的小兔崽子的话怎么能信。
看来他说的玩玩也就真的是玩玩,随口一说而已。他调戏我的新鲜劲过了,只有我当真了,还发了那条傻透了的消息。
我心里酸胀得像堵了块大石头,心烦意乱地上了飞机。可落地后还是没看见他的任何回信。
也不知是在恼他还是恼自己,我终于忍不住又给他发了消息:
[当我没说,再见。]
然后连带着程提也的手机号,迅速删除拉黑一条龙。
这么做完,我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消解了一大半。
以后真的不会再见了,我亲手掐断了那些不明不白的心绪。
我大有一些破罐破摔的心理,大不了再去求求宋昭乔,大不了给他当牛做马,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谈自尊这种东西。
不过还没迈出机场大门,手机上就响起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本着不认识的号码一概不理的原则,我只当是诈骗电话,想也没想就挂断了。
谁知这个号码紧接着又打了过来,挂断一次打一次,大有我不接就一直打个没完的气势。
现在的骚扰电话这么胡搅蛮缠了吗?我把它默默放到装满电诈号码的黑名单里。
可过了没一会儿,又一个新的陌生号码继续不停地轰炸我的手机,一声接一声。
不会是程提也吧?我心里突然想到这种可能性,但转瞬就让我打散了。人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
未免真的有人有什么急事,我接起了电话,等着对面先说话。
对面一声不吭,一片死寂。
我刚要挂断,听筒里就响起一个无比耳熟的声音:
“是我。”
程提也沉着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
“什么事?”我冷声问他。
“你怎么把我拉黑了?”
“你不是不想理我吗。”
我心里不太畅快,明明是我一开始跟他说的不要再见,可我就是忍不住,对他说话也带了些怨气。
“我……”
他挤出一个字便又沉默了,半天没说话。
“没事我挂了。”
“等等!”
我刚欲放下手机,他马上又开口喊住我,声调提高了不少。
“你不是说玩玩就玩玩吗,说话又不算数了?”
他还倒打一耙了,说话不算数的到底是谁。
“你不是不愿意吗,我看你也不回我消息。”
“我那是!……总之我现在愿意了,不就玩玩吗,谁怕谁。”
玩玩这个词真是过不去了……我反正也有此心,借着这个词已经预判到了我们俩接下来的不正当关系。
我刚想说话,就听他那边有个人在说话。
“阿也,你跟谁聊天呢?把我一个人丢在那边和他们喝酒,真狠心。”
那人声音慵懒又暧昧,说一句话恨不得拖着调转三圈。
是林琰的声音,而且听起来离听筒越靠越近,还隐约响起了细微的衣料摩擦声。
我心里突然像被一只手揪着,又一阵发堵。
“你在哪里?”我问他。
他似乎离林琰远了些:“我在S市呢,不是跟你说过吗,我陪我爸出差了。”
“在哪里?位置。”
“你要来?”
我嗯了一声,接着对他说:
“玩也要玩的像点吧,我去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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