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昏迷

胸腔间炸裂的疼痛剥夺了蒲忻澜的所有感官,但他一声都没吭,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了很多零碎的画面,最终归于沉寂,料想的坠地没有发生,他被人抱进了怀里,那个人的怀抱沾染着更深夜露的寒凉,并不是很暖和,还不知什么原因抖得比他这个生命垂危的人还要厉害。

那一声呼唤让蒲忻澜安心了很多,虽然他没有听清是什么,但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也熟悉那人的气息。

“你可算来了!我要被人玩死了!”

蒲忻澜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鲜血比话语更迫不及待地要出口。

喻逍漓见状焦急地捂住蒲忻澜不断涌出鲜血的嘴,那惶然的模样竟有些手足无措。

蒲忻澜却被喻逍漓捂的有些绝望,他想拍开他的手奈何举不起胳膊,只能虚弱地瞪着他:撒手啊!吐都吐了你不能让我吐完吗?!你捂着难不成还想让我咽回去吗?!要捂你不更应该捂我胸口那个血窟窿吗?!那血都飙出来了你没看见吗小王八蛋!

可惜蒲忻澜虚弱的眼神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让喻逍漓愈发心疼自责。

“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无趣。”不远处的魔君失望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咱们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魔君已经将破庙上方的结界撕开了一道口子,转瞬便没入了夜色深处。

喻逍漓气得浑身颤抖,下意识就想去追,可怀中奄奄一息的人却让他不得不暂且压下心中的盛怒,他握住蒲忻澜冰凉的手,源源不断将灵力渡给他。

“逍漓……我……”

喻逍漓听着蒲忻澜支离破碎的话语,只觉心下哀恸,他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了蒲忻澜的唇边,柔声问道:“师兄想说什么?”

蒲忻澜嗫嚅着唇道:“坟……跟我爹娘……挤一挤……”

喻逍漓直起了身,紧紧捏住蒲忻澜的手,语气都生硬了下来:“我不会让你死的。”

“咳咳……”蒲忻澜感受到涌进体内的灵力正在减缓他的痛苦,他的师弟正在不遗余力地拯救着他的生命,甚至不惜拿自己的修为赌上他胸前的血洞。

“你不要以为不疼……我就感觉不到你在捏我……”蒲忻澜动了动被喻逍漓攥着的手,声音微弱地道,“傻孩子……你可别哭……”

喻逍漓摇了摇头,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但他强忍着没让那层水雾凝成泪珠滑下眼眶,声音喑哑地道:“你别说话了师兄,我这就带你回去。”

末了,他又哽咽着道:“对不起,我不该走的……”

蒲忻澜动了动嘴角,像是在笑,他轻轻地阖上眼睛,气息微弱地道:“没关系,孩子们都没事。”

喻逍漓心中苦涩,险些在他的善解人意下掉下泪来。

“师尊,师尊……”

“师叔……”

喻逍漓闻声回头望向挤在金环结界前哭的各有千秋的小弟子们,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蒲忻澜身上,竟没留意到身边隐隐传来的抽泣声来自被他忘在一边的金环结界,他强压下眼眶的酸意,分出一丝灵力收了金环。

没了阻隔,小弟子们纷纷扑到蒲忻澜的跟前呜呜哭了起来,硬是把徘徊在昏迷边缘的蒲忻澜呜囔醒了。

蒲忻澜微微睁开了眼睛,万般无奈道:“瞧你们这眼泪……我不死一死是不是对不起你们哭的这么用心……”

“呜呜师伯……你不要这么说呜呜呜……”岑子宴泪眼朦胧地道。

“就属你……”蒲忻澜将目光投向岑子宴,“梨花带雨的……”

岑子宴摇着头。

蒲忻澜抬起手想替岑子宴擦擦眼泪,抬了一半又倏地顿住了,道:“算了……脏……”

岑子宴却一把抱住了蒲忻澜的手,不顾他满手的鲜血把脸贴在了蒲忻澜的掌心,抽咽着道:“不脏,一点儿也不脏。”

蒲忻澜温和地笑了笑,终还是不堪重负地晕了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喻逍漓猛地转头吐出一大口血。

丛苋大惊道:“师尊!你也受伤了?!”

“我没事,”喻逍漓抿去了唇上殷红的血迹,抱着蒲忻澜站了起来,“苋儿,你领着师弟师妹们先把这里封了,我们回去。”

丛苋应道:“是,师尊!”

蒲忻澜这一觉睡得很昏沉,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不过多数他都不记得了,只是快醒来的时候,他梦见了很多年前发生在仙山的一次劫难,那些画面古怪而琐碎,像走马灯一样从他的眼前滚过,不知道滚了多久最终把他滚醒了。

他醒来以后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咕哝道:“好险,还在。”

他又动了动身体,发现腿有点痛,但能忍,他便没有吭声。

守在床边的人注意到床榻上的人的动静,又惊又喜地道:“师伯!你终于醒了!”

蒲忻澜转头看去,未语先笑,只是因为太过虚弱,牵起的嘴角就显得有些勉强,他哑声道:“苋儿。”

丛苋忙放下手中的书卷,扶着蒲忻澜靠坐了起来,她贴心地将一个软枕垫在了蒲忻澜的腰后,又转过身去给蒲忻澜倒了杯水。

“师伯,喝点水。”

蒲忻澜接过水杯,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水,一边打量着身处的地方,觉得这个地方熟悉又陌生,他问道:“这是哪?”

丛苋答道:“师尊的卧房。”

“啊?想起来了……”蒲忻澜的动作一顿,又问道,“我一直睡在这?睡了多久?”

丛苋点点头道:“三月有余。”

蒲忻澜这才留意到丛苋身上穿着的夹袄,还有卧房内缓缓流转着的和温阵,他转头看向透着光亮的窗棂,听到了轻微的“簌簌沙沙”的声响。

丛苋顺着蒲忻澜的目光看过去,接道:“外面在下雪。”

蒲忻澜若有所思地喝完了杯子里的水,道:“我睡在这,你师尊睡哪?”

虽然睡眠对于已经大成的修炼者来说不是必要的,就像辟谷的仙人不需要吃饭,但很多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保留一些作为普通人时的习惯,就算不睡觉,也要有地方打个坐入个定什么的。

听得蒲忻澜的发问,丛苋有一瞬间的迷茫,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道:“我不知道,许是在偏房吧,晚上多是师尊守夜,师尊也有可能不睡。”

蒲忻澜又有了新的问题:“守夜?难不成是……守我?”

丛苋的神情蓦然变得很是自责:“嗯,师伯伤的很重,又一直昏迷不醒,我们都很担心。”

“真是受宠若惊……”蒲忻澜默默地嘟囔了一句,他看向情绪低落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别难过了,师伯这不是没事吗,开心点。”

丛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点了下头:“嗯。”

“对了,那你师尊现下在何处?还有狗……咳,岑子宴呢?”蒲忻澜道。

“师尊他……”丛苋看着蒲忻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蒲忻澜直觉不太对,正色道:“怎么了?出事了?”

“不是……”丛苋顿了顿道,“师尊前几日去魔界给您报仇了,现下还没回来。”

“我和师弟原本也想跟着去,但师尊不准,师弟生闷气闭关去了,师尊就让我守在这里。”

“狗蛋还会生气呢?”蒲忻澜惊奇道。

丛苋想了又想,还是问道:“……狗蛋,是师弟吗?”

蒲忻澜干笑两声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师尊这么胡来,你怎么不叫人拦着点?你还要去?”

丛苋却认真地道:“那个魔物那么伤师伯,此仇不报,难解心头之恨。”

蒲忻澜瞧着眼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不由得痛心疾首:好了,这个也养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不过要追溯喻逍漓的上梁,蒲忻澜大概忘了在遥远的之前这个上梁是他自己。

蒲忻澜一时无言,便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抬眼见丛苋脸上似有倦色,便道:“我已经没事了,不用在这守着了,你快去歇着吧。”

“不用,师伯,我不累。”丛苋想起了什么,转而道,“哦对了,师尊说您醒了要第一时间给他传信,我这就去。”

闻言,蒲忻澜故意绷着脸严肃道:“叫你师尊赶紧回来。”

丛苋没有立即回答,接过了蒲忻澜手中的空杯子,模棱两可地道:“师尊知道师伯醒了,定会很快回来,师伯不用担心,我去给师伯备点吃食。”

言罢,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蒲忻澜:“……”

蒲忻澜叹了口气,突然很为玉灵峰的前景感到担忧,这一峰子老少真是没有一个不叛逆的。

他靠着床头干坐了半晌,抬起手将身上的衣物窸窸窣窣地解开了,拉开细带的时候,他才发现穿着的衣袍似乎不是自己的,至于是谁的答案不言而喻。

外袍就算了,这么贴身的衣物也能借真是一点也不跟我见外啊,话说把我搬回去有那么费劲吗?蒲忻澜心道。

蒲忻澜这么想着,拉开了胸前的衣襟,垂眸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前有两道疤,一道在正心口,一道在左胸,心口那道竖直的疤无疑是那晚魔刃穿胸而过留下的伤口,左胸那处是一块形状诡异且有些丑陋的暗色疤痕,它的来历在他普通的人生中显得不那么普通,那时……

“师伯——!”

蒲忻澜刚起了个头的回忆骤然被打断了,他转头看去,就见岑子宴飞奔了进来,然而没走几步又猛地刹住了脚,既而果断转身退回到了门前,面门去了。

什么毛病?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蒲忻澜莫名其妙地想。

随后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敞开的衣襟,瞬间明白过来,他不由得哑然失笑,忍不住调侃道:“看到姑娘你羞,看个老爷们你羞个什么劲?”

岑子宴耳尖泛着红,结结巴巴道:“都、都没见、见过。”

“你还娇气起来了,”蒲忻澜拉上衣襟,系好了衣带道,“好了,转过来吧。”

岑子宴慢吞吞地转过身,磨蹭了好一会才走到床边,叫道:“师伯……”

蒲忻澜看着他笑:“我都醒了,你还要哭吗,嗯?”

这小少年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就要掉下泪来。

岑子宴低下头道:“我害怕……”

蒲忻澜的眼神柔和下来,他揉了揉少年的头,道:“苋儿不是说你闭关去了吗?这么快就出关了?”

岑子宴看向蒲忻澜:“还没,我是准备闭关,但师伯还没醒,我放心不下。”

“那你说说,为何要同师尊置气?”蒲忻澜顺着问道。

“我……”岑子宴委屈地道,“我没有同师尊置气,我是气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师尊,更没有能力给师伯报仇。”

“我要怎么跟你们说呢,”蒲忻澜忽然感到有些许头疼,他扶额沉思了片刻,既而语重心长地对小少年道,“只要你们没事,师伯无所谓报不报仇,那些妖邪作恶多端,迟早会有天收,若你们因此再受到伤害,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师伯做这一切,不就是不希望你们受伤吗?”

听了蒲忻澜这一番话,岑子宴愣愣地看着他,那模样莫名显得有些呆傻。

蒲忻澜接着道:“这凡世间,若是事事都要讨个来回,那该多累啊,当然,我并非是让你们遇到不平事也要忍气吞声,而是有些事情比起你不管不顾地去争个输赢对错,放下反而会让你更好过些的,看得开一些,计较得少一些,你可以安心睡很多觉。”

岑子宴很少听到蒲忻澜这么正儿八经地说一些话,他感到有些新奇,可当他试图去理解蒲忻澜话语中的意思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很认同,因为他不想对这件事情得过且过,在他眼里,这无异于懦弱。

不过他并不觉得他的神仙哥哥懦弱,他的神仙哥哥是豁达,是心地善良,是慈悲心肠,是最好的神仙哥哥。

于是岑子宴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理解,师伯。”

看到岑子宴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蒲忻澜真的以为自己“教子有方”,欣慰地又摸了摸岑子宴的毛茸茸的脑袋,慈祥地道:“乖,好孩子。”

果然我其实比喻逍漓更适合养孩子的吧。蒲忻澜沾沾自喜地想。

“师伯,你感觉如何?”岑子宴蹲下身双手扒在床边,目光落向了蒲忻澜的胸口处,“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蒲忻澜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既而扯着衣襟逗他:“你要不要看看?”

怎料小少年一点儿也不经逗,脸瞬间爆红,堪比蒲忻澜菜园子里熟透了的烂番茄。

“少年,你这样搞得我像不要脸的老流氓一样。”蒲忻澜一脸无语地道。

岑子宴连连摇头,又把脑袋往床下缩了缩,只露出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

蒲忻澜抬手在岑子宴的额头敲了一记丁壳,没好气地道:“等入夏了,你去半山腰和外门的师兄师弟待几天,准能改掉你这娇滴滴的臭毛病。”

岑子宴忍不住辩解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蒲忻澜半阖着眼眸看着他道。

岑子宴抿住了唇不说话了。

蒲忻澜:“……”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他静默了片刻,不打算再纠结这奇怪的问题,看着自己的腿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伤着腿,但我感觉我的腿很痛。”

岑子宴直起了身子,大着胆子隔着被子摸了摸蒲忻澜的腿:“腿疼?”

蒲忻澜道:“嗯,你师尊怎么说?”

“师尊说,”岑子宴回想起那天鲜血淋漓的场景,仍是会心悸,“师伯全身都被魔气所伤,除了胸口那一处几乎致命的伤势,最严重的就是被那些魔气所化的利刃穿透的髌骨……”

“啊……”蒲忻澜了然道,“那我岂不是要瘸。”

“不会的!”岑子宴立即道,“师尊说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蒲忻澜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他好笑道:“你怎的比我还激动,这些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你也莫要想那么多……这样,你得了空,去给我弄个拐来。”

岑子宴皱起了眉:“不是……”

蒲忻澜拍拍小少年的头道:“知道知道,在好全之前,我不能一直在床上待着吧。”

岑子宴这才点了点头,乖顺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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