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前嫌

元望琛耳力不好,是众所周知的。

如今用药多年,也没什么起色,他也早已习惯。

少年听不太清楚,却能以唇语辨识,大多时候都与寻常人一般交谈。除非,在说话时看不到旁人的脸。

为了避免麻烦,他向来也不会与人多接触。

可进入国子监以来,却频频被迫与一人见面,次数多了起来,以至于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开口。

李诏与他自幼的确相识,七岁以前不过一墙之隔。

记忆里那个颇有主张的霸道孩童,本以为随着年岁增长她会变得拘谨起来,可相处了几次,便暴露出来了让人没辙的本领,晓得还是那个装模作样的秉性。

她总是突然出现,打破平静,迫使他从隔绝愤懑的封闭之中走出来。

知她为他分忧,替他出头,可亦有冷眼旁观,更甚至于落井下石的时候。

元望琛不明白李诏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本倒也无暇去深思,只是恰巧前日撞见了被人正嚼碎在嘴里唾弃后,感叹的那一句:厌恶。

却像是正中红心一般地钉入他的脑仁。

因而少年才绷不住面色地想,她对他好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假惺惺的猫哭耗子,如今的谎言被沈绮拆穿,她便坐不住了。

她有什么目的,有什么缘由来接近他呢?

是因他太子伴读的位置已经板上钉钉了么?倘若她为太子妃,与他亦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少年不禁在想,女子是否皆如狡兔,看似温顺、可人且善良,实则一个个私下里都自私、利己且冷漠。

还是说只有她一人是这样?是李府中人惯用的伎俩?使得他们府上的家丁如今也是说着蜜糖一般的话儿替他下套:

“太尉府的少爷也来帮忙搭把手吗?”

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如何能拒绝,如何能不帮?

元望琛只能下了马,李诏自觉避让开来,站在一旁不出声,留出让人发力的位置。

马夫、驿站的伙计、以及太尉府的公子元望琛,几人一起向前推着马车:“一、二、三!”马夫喊着号子,众人齐力,一下便将陷卡在细沟里的轮子推动了起来。

李诏一一答谢,还从袖口里摸出了碎银,令马夫交给人家。

“今朝还可以再去喝一壶夜老酒了呀。”几人兴冲冲地谢过,便直冲街对面的脂粉勾栏。

李诏回过头去的时候,发现扶摇楼外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马夫不知李诏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叫来的兄弟这耐不住的劲头,令人蒙羞发愁:“姑娘,他们都是老粗,莫见怪。”

李诏转身回来笑了笑,搭话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嘛,我不会少见多怪的。”

只是元望琛一脸不悦,还在李诏身后没有离开。

李府的马夫李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爷还没走,殊不知李诏从方才开始便攥着他马儿的缰绳,到现在还没松手,令他无法强行离开。

“谢过公子帮衬,搭了一把手。”李银觉着还是得提醒一下这位年轻的少年郎。

却被李诏制止:“李伯,你须等一等我。”

“可是姑娘,已经夜了。”李银皱着眉头道,看向他二人,有些担忧道。

“不会很久,我与太尉府的公子仅有几句话要说。”

李银只能点了点头,自觉地回避,坐上马车,将之驱到靠墙的一边。

元望琛见李诏终于面向他,按耐住不快道:“可以松手了吗?”

李诏摇了摇头,手指却绕住皮绳,将粗糙的马缰捏得更紧了。

“昭阳君到底想做什么?”少年满目的不耐。

“我有几句话,不能不说。”李诏似是下了决心抬起头,望着元望琛的漆黑眼睛没有分毫躲闪,“第一,今日我与你只是凑巧撞见,并非跟随至此。”

“原先都是不碰巧么?还是说曾尾随过我?”少年眉梢微跳,不解此中意地冷笑。

李诏立刻闭紧了嘴巴,不答,而是说:“第二,同你认识许久,是太学同窗,是幼年邻友。你不可否认。”

少年却是一副并不愿搭理的模样,依旧不晓得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听着。

李诏屏息,又喘了一口气:“如今,我也没有任何恶意,因而不必对我恶言相向、恶语中伤。”

哦哦,原来是特地来教做人了。话至此,元望琛才明白过来,眼中抵触一览无余,似是对这一建议并不接受,更妄谈相信她的言辞了。

而李诏觉察出他隐匿的不善情绪,却还是继续道:“第三,我的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既然家父与姨母皆闭口不谈,愿你能替我守口如瓶。”

“凭什么呢?”元望琛忽然轻轻发笑。

李诏忖度这话无用,提了更是多此一举,然她却想要借此说明在这一点上,她的弱点、她的秘密几乎是完全暴露在他眼底,他应当体谅示弱的自己。可话一说出口,便是变了味的,高高在上的口气:“你也知道,空口无凭,无人会信你。”

少年听后唇角的讽意更浓。

李诏见势连忙说出最后一条:“第四,明日会宣诏。”试图宽慰缓解,亦是平息眼前人的怒气。

元望琛眼底流露出一丝疑惑,似袅然起雾,直至李诏再说了一遍:“宣诏你入宫。”

他才幡然明白,自己竟真是被选中作为了太子伴读。

看来她并没有言说的一般,从中作梗了?

少年不能说自己不欣喜,然而在欢欣之余,却不敢贸然将之表露无遗,只是想:如此,便能更好解释李诏的前三句话了。

看来,她不想与他交恶。

可他却不想与她为善交友,他也不想被人捉弄利用。他知道自己的劣根,无论建立、巩固还是维护一段关系与情谊皆太难,莫过于登蜀道、上青天。

少年没那么多心神去为此不宁,为此担忧。

他二人只是相识罢了。

最多最多,不过在相识前面加一个“老”字。

元望琛也完全不想去参与进她刻意隐藏的秘密里。

他本就毫不在意。

现在回想起回想起来,怪自己当时疏忽,被前一日她在中秋宴上的示好给糊弄出了几分真情实感的余温,他就马上发光发热了。

乃至于去了一趟医馆,自己踱步淌进了这个他自说自话圈地自封的泥潭里。

后悔莫及。

元望琛没有再对李诏的一番话再做什么整理,悉数皆落入耳中,他便应了下来,只是说了一句:

“知道了。”

李诏却似松了一口大气一般,释然舒坦了许多,这才松开了握住马缰的手。

她也不好唐突,贸然说和好做回朋友,实则她自己也无所谓与元望琛是不是朋友,只不过不想有人记恨她,不想背负太多太久的歉意罢了。

只是此事还需循序渐进。

李诏顿然觉得这一件事可加入她那须臾半辈子非做不可的清单里了。

元望琛跨上马背,简单告辞便走。

李诏也坐回了马车之上,心中和缓了许多,甚至哼起了轻快的调子。她记得幼时便被祖母说过自己与佛结缘,夸她有得天独厚的悲悯情怀,在意他人苦难。

可她自己清楚得很,这并非悲悯,而是对低于自己的蝼蚁生灵的怜悯,不过就是自居甚高的俯瞰。

因此,她对元望琛的悲悯同情,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回事儿呢?几次三番的接近,亦像是一种她求不得的执着。

什么容忍大度,大抵都是冷漠。

*

回到府里的时候,主屋点起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元望琛晓得他已经回来了,却没想过与他再有什么交集,只是朝着自己寝屋走去。

而眼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响声。

元望琛横竖躲不过,只能正面向元瞻,才发觉他已经换回了干净衣裳。

“坐。”

面对着自己的父亲,元望琛却觉此人太过生疏,好像从来便不认得。

他跨过门槛进入里屋,跟着元瞻在边上坐了下来,桌上是一壶醒酒茶。

“我是你的仇敌吗?”元瞻客气地暗笑,甚至还有心思开起了玩笑。

元望琛根本懒得去看他这位父亲,忿忿道:“结发妻子尸骨未寒,你还有心思寻欢作乐。父亲根本不在乎娘的死,也根本不在乎娘。分明是夫妻一场。”

元瞻眼神飘远,似是在透过元望琛看什么一般,他倒了一杯茶,摸了摸鼻子,干笑道:“至亲至疏夫妻。”

元望琛年幼时,元瞻常年不着家,仅有容俪忙前顾后地照料,因而父亲与他来说,素来是缺席的一方,甚至还没有管事和他更亲近。而七岁之后的变故,使得本就分崩离析的父母之间仅仅靠着“他”孱弱牵连。

少年瞧着元瞻一口茶入腹,语气轻松地与他道:“你不懂,你的气恼也都是少年人心性。是她不在乎。”好似二人面临的并非什么大事。

元望琛一刻也听不进他的这些故弄玄虚,无法继续忍耐下去,眯起眼睛,咬着后槽牙,努力令自己保持一个理智:“我的确不懂,你二人之间有什么龃龉。可如今娘殁在了宫里,父亲是以为无人管束自己,也不必去管此事了么?”

元瞻却好似觉得元望琛小题大做一般,单单只是解释了一句:“我即便愿意管,也要能管。”

“勾栏酒肆里泡着便有用了么?”少年忽地掀开了醒酒壶盖,拿起闻了闻,在鼻尖触到壶口的一瞬间,却刹时锁了眉头,猛地倒扣茶壶任由里面的液体倾倒在地上,水滴溅到了元瞻的面上。

倒干净之后,元望琛重重地将瓷壶摔在桌上:“我不和疯子说话。”转身便要走。

元瞻夺过了壶,滴了几滴到杯中,晕乎乎地笑着说:“这原来不是茶吗?我都尝不出味道了。”元望琛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爽利极了。

元望琛讥笑了一声,懒得再去与他多费口舌。而元瞻却在他身后念念叨叨:“你若走仕途,便要远离李家。你与那李诏,那女孩儿说什么呢?你若铁了心要做虎口拔牙的事,为父也拦不住你。那些人啊,看似体面,实则皆脏到了骨子里。那女孩儿也非好惹之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太子伴读并非如此好当的,你能被选上,你当是因为什么?”

元望琛骤然一转身,逼近元瞻道:“是因为什么?”

元瞻哈哈笑了笑,又坐了下来:“我擢升是因为容俪死了,你入宫也是因为容俪死了。天底下的人不都说她死得应该,死得值得吗?”

元望琛双拳握紧,恨不得将面前之人一拳打醒。

“我本就是酒囊饭袋,这仕途走得一点也不安心,折磨多年下来,我是晓得了为官非为官,而是博君喜欢。”他看向隐忍不发的少年,硬生生地掰开他紧握的拳头,将手指推开,又说,“哦,博君喜欢亦无用,否则她为什么会死呢?”

元望琛迅速拿回了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似逼迫似责问:“父亲知道吗?”

“污糟糟的事,你为什么想知道呢?”元瞻酒醉糊涂,睁不开眼睛,可肆意的笑容却越发刺目。

周末惹!刚刚被网审核idk why

小元这脾气都是原生家庭的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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