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里今日比往常要更为热闹一些。
宫里送来一道旨,先是提了元望琛的名字作太子伴读,保留学籍,后又有高丽王子李敏政入国子监,多添一张案几。
一去一来,是为入冬时节的新气象。
“元望琛的位置今后便腾出来由高丽人坐了么?“
“可他怎就成了上舍生?分明汉话亦不太会讲的。”
“好像从小便习汉文,换身衣服走在人群里,哪里能认得出来呢?本来模样上就没什么差异。”
众人不乏议论,大多都是与己无关的心态。
李敏政今日是由沈池陪同而来的,待替李敏政打点好一切,沈绮便拉着李诏去与她二哥打招呼。
“你倒与他皆姓李。”沈绮感到颇为有趣,“听上去像是一家人。”
“李是高丽大姓。”沈池笑着看了李诏一眼,替自家妹妹解释,“并非仅有王族。”
李诏倒是问了句沈池:“你往后也会一直陪他过来么?”
沈池摇头:“他的仆从多的是,无需我日日作陪,待打完马球后,我便负责接见他邦外臣。李询那儿我也更顾得上一些。”
“诶我不是那个意思。”李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人戳穿一般难为情。
“你们今日是两堂课?午时结束后我恰也有空闲,我请你们去杏林馆吃顿好的?”
看李诏些许犹豫的模样,沈绮一把环住她的手臂:“不吃白不吃!”与她二哥一唱一和地应承了下来。
忽然有人在唤李诏的名字,她转过头去发觉是斋长替司业传话。李诏急忙之中与沈家兄妹俩点了点头说好,然后提了步子奔到司业的公房。
见李诏离开后,沈绮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笑容还未褪下傻呵呵乐着的沈池:“二哥只是想请李诏吃吧?顺便你二人可一起回李府了?”沈绮一双眼看穿一切一般,“仅限今日,明日还要练球呢。”
沈池吃痛捂住胸口:“知道啦。”
李诏平日不会去国子监的公房,除了刚入学时被她父亲领着去见祭酒大人之时,其余时候的李诏都只在太学学斋里呆着。
她刚步入司业屋子,便发觉早有人在里面了。
除了昨日摆了脸色不好招惹的少年在内以外,还有那天训斥他俩不务正业肆意旷学的学正。
她猛然明白了这是司业欲兴师问罪,特地叫了他这两位学生一齐看着。
一位仕途大好,是未来储君眼前的红人;一位荣华无限,是钦定的太子妃人选之一。
皆叫人不敢得罪。
“我已经训过陈学正了,他方来不过几日,不熟悉诸生名册,亦不知诸例教务。未知前情便擅作主张施加责罚,确实愧为师长。”
“其实不必……”李诏正想说什么,却见元望琛无动于衷地受着,而司业滔滔,满脸的赔罪之色。
“是我不明事理,鸡毛当令箭,小题也大做了。”陈学正低着脑袋,一副甘愿受批评的模样。
“陈学正不必往心里去。”元望琛顿然道。李诏晓得他是不愿再听人在他面前唱戏一般试探态度,简言之,是少年人不耐烦了。
“元公子真当海量。”陈司业拱手道,却依旧战战兢兢。
“德才兼备,不过如是。”司业面上欣慰,“望琛今后去了宫里,亦不可拉下太学的课业。”
嚯,还单叫人名。李诏感受到司业虚假的笑意,几乎是有些无话可说了。
觉察到元望琛却一直没朝李诏的方向看过来,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于是李诏更站不住脚了。
想了想,试图打破这虚伪的和气氛围,道:“两位先生,估摸着第二堂《论语》要开始了,也不好迟了。”
司业一脸慈爱地道:“如此,你二人便回去罢,先前陈学正的小小纰漏就不要放在心里了。”
李诏得了话则立即退出了公房,呼出一口浊气,方才重新获了新鲜空气。她走了几步,身后人却一直没有跟上来,反倒保持一个刻意留出的距离。
李诏心底有些不快,走了几步后猛地回头。少年被她突然的动作有些怔吓到,收住了缓慢的脚步。
“元公子海量。”李诏看着元望琛,重复着先前司业在屋里说的话,揶揄道。
却只换得元望琛的眼白。
“何以见得大肚量?”
“……”元望琛顾自己走到了李诏前面去。
她紧跟在少年步子后头:“还有好些时候夫子才会来,你现下要回厢房吗?”
这个少年的背影并没有发出回应。
“昨儿晚上的事我都忘了,你有什么不快也就过去罢。”李诏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
“你回去后,元叔叔可还好吗?”记起昨日那个狼狈不堪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提到了元瞻。
“……”少年心中满是腹诽,却不发一声。
“生气伤肝。”
“……”
“元望琛,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你烦不烦?”
终于,少年忍不住地爆出了一句。
李诏却没往心里去,好像习惯了少年的冷言冷语。又好像她的昨日的一番话,使得他二人在相处之道上达成了一个统一的意见。
即便元望琛只回了“知道了”三个字。
但她却自欺欺人地安心,总之自己的意思是传达到了,他二人不必吵到撕破脸这么难堪。
“我走在这边你会听得清楚些吗?”李诏往他右手侧走了上来。
“恭喜你啊。”李诏心里头其实有好些话想说,却不见元望琛回应,她只好管自己道:“那天姨母与我讲起你的时候,夸赞了不少。你有次问我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那入宫便是你非做不可的事么?你分明是去做太子伴读的,那就减一减其他心思罢。赵玠的年岁正是长心性的时候,需要一个好的榜样师长,好的知己朋友。”
听到此,元望琛蓦然瞅向她。
李诏挖空心思,出口夸道:“你的确是了。”却直担心他带坏赵玠,待人接物如此冷淡刻薄。
少年听后蹙眉:“你扯谎不难受吗?”
李诏摇头,嘿嘿地笑了笑。
“论榜样,论谈吐,沈家二公子沈池是李询的师友么?”元望琛则是猝不及防地问道。
李诏不解其意,不明白为何他突然要拿自己与沈池作比:“那你该去问李询。”
元望琛咽下半句,不想再开口了,觉得自己奇怪的心思怎么也解释不通,根本就是斤斤计较又小肚鸡肠。
李诏没往心里去,又回到前一个话题上,理顺了自己的表达:“后来我回去想了想,这个问题之于我,我那时答不上来,如今也无法想清楚。只是……既然生于此,即便被世家名禄束缚,即便不得无拘无束,却也拥有别人趋之若鹜砸破脑袋也得到的。那我便足够满足了。我要做的,不是去突出重围去寻找什么自在,这太乖张了,便不是我了。我要做应当是去接受、去认同,这是我被赋予、被加诸的生存的意义的。没有平白无故地得来的东西,我也不是什么都有了,只是一物换一物。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元望琛听完,沉默了许久,最后依旧还是不留情面地回道:“你是心安理得,不愿离开眼下的温床。且接受现状容易多了,哪里还有力气挣脱枷锁。”
“你总归居高临下地评判我,好似自己是个过来人。”李诏未免有些不服气,抬头看了一眼元望琛皎然的侧脸,“我这般都不自由,赵玠则更也不自由。你既然一心要挣脱这个枷锁,又何必自我上拷?入了宫后,礼法规章处处受限,或比如今过的更不快活。”
话毕,李诏却想到少年竟然愿为了那一份执念去牺牲自己巴不得的快活。
“天子也不自由。看似统领百官,却被百官所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元望琛没有直面回答,“既然为人,便有伦理纲常,就不会自由。”
因而他是意识到的,便一早便在痛苦之中了。
李诏想劝他别再这么苦大仇深的了,可是一念到容俪的确死在宫里,至今也未给一个合理解释,她大抵能稍微与少年感同身受一些。
好似一个人无足轻重,死了便是死了,至于为什么会死,怎么死的,一概不知,一概不提,仿佛不说就等于没有发生。
他是有大苦,亦有深仇。
他眼底的利刃直指的是她身后的李家,锋矢直戳的是她血亲的姨母,当今坐拥凤位的皇后。
而她呢?
有道是爱屋及乌,那么也就恨屋及乌。她害他失了半边聪,元望琛未对她恨之入骨,还与她心平气和谈论自由,或真是他的大度。
抚尺一落,书本一合,宣告论语课结束。
太学的学生子们一瞬间好似四处滚落的弹珠,挤过厢房木门,跨过半高门槛,猢狲散一般朝着国子监外冲去。
课后李诏与沈绮坐上了沈池特地备来的高架大马车,被平稳地送到了杏林馆。
酒楼里喧哗躁动,人声鼎沸。
沈池既为兄长,又是礼部官员,做足了妥帖招待。
“你倒把我们当成国宾客人了?”沈绮出言糗着沈池,扭头对李诏道,“这机会我平日里可享受不到。”
“阿绮,过分了啊。”沈池立刻制止了埋汰自己的妹妹,一点儿也不想在李诏面前露出难堪。
“既然如此,”李诏一夹筷子,对沈绮说道,“那你还不敞开肚子多吃点?”
好了好久没更大家把前面剧情给忘了
我有罪我沉迷和外国小朋友说英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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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肚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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