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姑母

少女的一句“想”,倒让少年有些发怔,这未有防备的顾念与关切叫人觉得太不真切,亦无处安放。

“为什么?”元望琛吞下喉中干涩,脱口而出,好似一句单刀直入的逼问。

李诏被一下子问住,话噎在喉咙里,一时想不好如何回答,一下子松开了手,吸了吸发酸的鼻子,顾左右而言他:“我梦见你掐我脖子了。”

显而易见,这个回答是元望琛意料之外的。这么没头没尾的讲出一句,一点也不符合李诏如今在众人面前所营造的角色。

“然后?”元望琛似是感到难得有趣,语气松了起来,好似二人之间没那么多横亘着的隔阂。

“你怕我杀了你?”他甚至自嘲一般地笑了起来,“我没那么糊涂。”然而在看到李诏严肃的潸然眼色时,元望琛却有一点慌了:“你真这样想?”

李诏蹙眉,宽慰自己道:“我或是有些睡糊涂了。”是而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现在是梦吗?”元望琛瞧着她似霜月沉静的侧脸,心下感慨,又别开头去,小口饮着杯中茶,没有再看向她。

是梦吧,她想。

心平气和坐在一块,怎么不是梦呢?

但李诏不会说出口。

二人之间的气氛几乎停滞,温度降到了极低的冰点,她不知如何化解,只见李询玩转不开九连环,扶着李诏站了起来,兀自将它递给了元望琛。

无论是李诏,还是元望琛都有片刻地吃惊。

李诏颇有些紧张,手儿便闲不住,摸着李询的头,问:“给他干什么?”

李询没有回答李诏的问题,而是好奇地打量着元望琛,对他说:“你花多久能解开?”

元望琛难得眉目之间松软了几分:“在我小时候,半刻钟能解开。”

“在元哥哥多小的时候?”李询站着不舒服,索性跪在了席上,趴靠着李诏腿,探出头来问。

元望琛似是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瞥了一眼:“和你这么大的时候。”

七岁左右。

大抵是都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事,使得二人好不容易找到平衡之处的脆弱处境一下子变得更为难堪。

李诏闻言,觉察到了几分不同寻常,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元望琛手速加快,专心转动解着环,还未等人看清动作,三两下就依次绕开环,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将之尽数解散。

李询伸出了手,元望琛把解开的散环放到了他的手中,把条状框架还给了李诏。

他没有再多言什么,便从席上离开了。

李诏拿着手中的黄铜框架,心里并不是滋味,看了一眼好似稚气的李询,道:“谁让你掺合的?”

“没有人。”李询摇摇头,无辜地看着李诏,“我只是听太子哥哥他们说选了几位伴读。”

“几位伴读?”李诏重复了一遍,越发迷惑。这与赵檀所言相去甚远啊,谁能料到元望琛也在这名单之上。

“没我。”李询一摊手,一副不服输的模样,又探头试图去寻元望琛的身影,无果。

而听李章氏在唤他名字,则起了身,乖乖坐回原先的位置。

*

要说李罄文与元瞻之间最大的差别,便是对待家人与庙堂之间态度。

前者避免家人与政事之间不必要的接触,在此之中划出一道楚河汉界来,小心提防防止落入泥淖;后者却是为了登高,抓住一切机会使出浑身解数,仰仗妻儿可用之处。

可以说李罄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可以说是趋利避害;反之,元瞻可以是共苦同甘,也可以是坐收渔利、不折手段。

总之,要捧他们升天也行,换一种说法,要捧杀他们也可。

从宫中出来后,一路上李询精神还很足,在马车里上上下下地跳,被晃得头晕的李诏将他一把抓住:“不准乱跑。”

“阿姊困了?”李询转过头来窥了一眼她。

“你安静一会。”李询合上眼道。

“阿姊今儿在和元哥哥说什么?”李询挣脱出来。

“小孩子不懂的。”李诏没怎么理睬他,随便搪塞过去。

可他不罢休,挨着李诏道:“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那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那他说的小时候就能在一刻钟之内解开九连环是真的假的?”

李诏换了个方向,回想了一番七岁时模糊的记忆,背对着李询:“真的。”

李询叹气,一派苦大仇深之色:“为什么不找我做伴读呢?”好似将那人视作自己敌对的竞争者,却也甘愿败下阵去。

“你自己想想。”

即便小小地打了个盹,李诏脑子里还在琢磨。要化解与元望琛的干戈,得循序渐进。

虽二人最后依旧有些不欢而散,所交谈的东西也只浮于表面,李诏还是觉着自己取得了极大的进步。至少,他没那么抗拒,话中不是句句带刺了。

亏得静娴早早铺好了被褥,李诏回了府里之后,交代了一句:“明天下午我出门一趟。”也不交代清楚是去哪,趴到床上头就要睡。

将罗帐拉下来的婧娴与拆着头饰的李诏道:“二娘子回来了,明儿你还能去哪。”

李诏蹬了蹬腿,把头蒙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了声:“知道了。”

*

二娘子是谁?平南王妃李画棋也,讲起话来喋喋不休,是最令李诏头疼的姑母大人。

她的这位姑母李画棋,与李罄文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性格却不尽相同。

有些时候,李诏倒也十分佩服她姑母分明不小的岁数了,却依旧单纯直爽丝毫不做作,像是个一直以来被保护的极好的孩子,秉性也无半点长进。

与老夫人周氏一起用着早膳,李诏竖起了耳朵听祖母难得絮絮叨叨:“她本来早该来临安了,南面这个节气里大风大雨,多有耽搁。没赶上中秋,寄了急信来,说不好错过你及笄礼,差不多今日会到。”

“棉妹妹呢?”

“赵棉也一道来的。”

“她们这次来会待多久呢?”李诏兜了一个小馄饨。

“翠羽已经把房间收拾出来了,到九月再回去。”

“可惜姑父每次都不能与他们同来。”

“宗室子弟得了分封之后,便不可再踏入皇城一步。”祖母看了李诏一眼,“待你及笄礼之后,或是多有世家弟子登门来与你父亲、与我来议你的婚事。倘若其中你有中意的,最好别离家太远了,不然便与你姑姑一样,一年只能见三次面。”

“即便在这临安府之中,也有不得见面的地方。”李诏捏着调羹道。

老夫人周氏闻言,看了一眼李诏的脸色,缓声打趣道:“昨日进宫,你是听到了什么?”

“檀姐姐说,昨日的中秋宴是是为太子选妃而设,询儿却与我说,是在物色太子伴读,不晓得爹爹有无参议。”李诏放下了手中的碗,与老夫人道,“姨母和父亲意见不合,还未到最后,也不知结果如何,我自己没得选择。”

“你是没有想过,哪里是没有选择。”周氏拿了巾帕擦了擦嘴角,“诏诏,不要把责任怪到长辈头上。”

“我可不敢作什么忤逆的事儿来,与我来说,怎样都是两难。”李诏想了想,又朝着老夫人周氏坐近了一些,“祖母您又怎么看呢?”

“虽然不急,然说小你也不小了。婚事好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归根到底,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说出自己心里的主意,我又能怎么看呢?”

李诏消化着周氏的话,点点头。此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丫鬟还没来得及禀报,她那位姑母便快步流星地直接入了后堂。

“阿棉走快些,”她往门外看了一眼,又朝着屋里笑:“娘!诏诏!你们在过早吗?”

赵棉随即才从李画棋身后冒出一颗头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外祖母、诏诏姐姐。”

老夫人周氏看着她二人,令丫鬟拉了两个椅子:“你俩吃过了么?”

“还没,赶着早些过来,我是预备着来这吃呢。”李画棋又问李诏,“诏诏今日没去学堂么?”

“今明这两日皆不用去,我可以和棉妹妹一起了。”

“嗯,等会你带阿棉好好逛逛临安,她天天闷在家里,从没想着要出门。”

赵棉乖乖地坐在了李诏身边,二人许久不见,而赵棉又是个害羞的主儿,以至于她只是羞怯地看了李诏一眼。

李诏替她二人摆好了碗筷,坐了下来,与赵棉指了指道:“有糯米烧卖。”

赵棉夹了一个,而听她娘亲与外祖母道:“赵遉没能来,但一直给我念叨您呢,怕不能尽孝心时常拜访,叫我拿了些石斛和茶叶给您。”

“这么远拿这些来做什么,我这儿又不是没有。”

“他就知道你会说这些,所以特地还去请了一尊南海观音,和玄奘法师手抄的金刚经译本,想着您定会将花果在佛前供奉。”李画棋有模有样地说着。

“平南王是个有心人,只是分封后戍边,两广多荒蛮,穷苦地方不容易。你跟着去了那么长时间,也总该磨了一磨你的这骄横脾气。”老夫人周氏见此,也难得开朗起来。

李诏附和道:“可南方气候好,时常落雨,花木水果长得好,水土也养人,姑姑与妹妹都水灵,若有机会,我也想去看一看呢。”

“我都三十岁人了,经不起诏诏你这样夸的。”李画棋给周氏填了一点萝卜丝,转头与李诏说,“你来自然也好,住上几个月与阿棉作伴。”

“我这是实话实说。”李诏笑笑。

李画棋道:“阿棉的嘴就是不够甜。”

“我是大人了。妹妹还小。”李诏无奈地与赵棉对视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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