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及笄,我也给你准备了几套首饰,不过衣服没做,怕你人长得快,这尺寸无法估量。我就拿了几匹布,你去挑一挑。我毕竟是做姑母的。”李画棋兴高采烈地同李诏道。
“你姑姑连你出嫁时的丝棉被都准备好了。”老夫人周氏眼儿弯弯。
“母亲也替我翻了一些。”李诏提了一嘴章旋月,“及笄的几身衣服也要姑母一起帮我瞧瞧。”
“旋月啊,哪儿都好,就是太文静了,我说十句她慢吞吞回一句。”
“那是知书达理。”老夫人鼻子出气,对李诏这姑母没什么法子,“你总用自己好恶来分人。”
“我啊还是欢喜照玉。”李画棋道。
“你当年分明与容俪更亲近。”老夫人周氏叹了一口气。
“谁叫她好看呢,和画里人似的。”李画棋分明留意到了周氏的神色。
赵棉有些不合时宜地发了话:“娘还经常同我提起容姨呢,说是字如其人,字也好看。”
李画棋并不作声,反倒是老夫人周氏观察了桌上人的脸色,在一旁道:“诏诏,不舒服吗?”
李诏提起笑容,摇了摇头,试图将话说得如常不起波澜:“听说,她今日出殡。”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无声。
“嗯。”李画棋应了一声,还是平静。
“娘你要去么?”赵棉不解地看向她。
“我就不了。”李画棋抿嘴道。
“容俪她,是个可怜人儿。”周氏提了一嘴,倒是觉着自己女儿太过绝情无常了。
“她可不可怜,外人没法评价。多少人想要的荣宠,她亦握在手中了。”李画棋驳斥说。
在座的两位小辈没再发声,只是埋头吃饭。
“倒是有听闻,韩贵妃因此打入冷宫,韩将军亦被夺了兵权。”
李画棋垂眉听着,言语之间尽是平淡:“实则,韩将军与赵遉原先是有往来,那韩贵妃前些年没入宫前,我还曾与她见过几面。我知她骄横,性子是有些嚣张跋扈了,但不敢见血,更妄论害人。我觉着,人这本性是不会变的。”
“到了宫里也不好说了。”老夫人周氏将筷子放下。
“我倒是觉得,这是有人借机会,一石二鸟,“李画棋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李诏:“或者三鸟呢。”
李诏自然是知道她的两边两位姑母姨母不对付,且二人都非等闲之辈。然李画棋意有所指得尤为露骨,好似她的姨母的的确确在容俪的事情上作了梗。
一想到当日元望琛也出言怪罪她的姨母杨熙玉,好似铁板铮铮,李诏有些不是滋味,忖度着或许事情不是空穴来风。
可李画棋多年远在两广之地,与临安城远隔千里,如何对宫中事情皆有所耳闻,又如何在未到临安之前便知晓容俪死了的事情呢?
等着赵棉吃干净了碗里的早点,老夫人使了眼色令她们两个孩子先退下。于是李诏就领着妹妹一起,先回了房。
赵棉一路上都没说话,李诏觉着大抵是许久不见,有些生疏了,也没多放在心上,就说:“先回我屋里休息会,下午我们去东市逛一逛。”摸了摸腰间,发觉自己的钱袋没在身上,遂对赵棉道:“棉妹妹在这等我一会,我的钱袋好像方才掉在后堂里了,不要走开。”
赵棉点了点头说了好,便坐在了围廊边上等她。李诏则赶紧折返回去,却硬生生地在后堂前止住了脚步。
因她听到了祖母的一句话:“国运昌盛,龙子分封,然生割据。平南王是内敛之人,可天子之眼亦非容易蒙蔽。这般作为,轻则削藩,重则灭除。你既然嫁与他,便该稳住平南王的不安稳之心,留大家一个太平。”
似听见不该听到的话语,她即便腆着脸说自己已然长大,却亦不可触碰这般惊雷般的大事。
满心的惴惴不安,叫李诏无所适从。
她深吸了一口气,退了一步,提起了腿,脚踩重地,刻意做出响亮的碰撞之声,让屋内两人都能听见。
“祖母、姑母,我方才钱袋忘在这儿了。”李诏好似一副急冲冲的模样,“回来拿一下。”
老夫人周氏面上板着的神色在看到李诏来时,显得随意了一些,与她道:“怎么这么马虎,你再找找。”后又转头同李画棋说,“扶我回房吧。”
李诏在位置上翻看了一会,等着李画棋扶着周氏从她身边经过,才拿起了自己的钱袋子,自语道:“诶,最近忘性大。”
一抬头,恰看到李画棋侧头瞧了她一眼。只是她姑母看似笑意盈盈,可是在李诏看来,这猝不及防的回眸还是令人发憷。好似是李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是她听了不该听的谈话。
赵棉和李诏回屋的时候,已经有下人将李画棋带来的几匹布送了过来。
赵棉拉着李诏的手说:“这是我和娘选的,姐姐看看喜不喜欢?”
鹅黄、嫩绿、浅粉,都是极其适合小姑娘的颜色。从来也都是婧娴替她打扮,章旋月为她添置衣物,李诏对这些不大上心,亦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而沈绮总归见人夸人见鬼夸鬼地说李诏怎样都好。
“好看。”李诏只是摸了摸料子,便立刻拉着赵棉坐下,笑着扯了一些话,“南方桑多蚕肥,丝都比这里好一些。我姨母在宫里的用度都是岭南的丝织物。”
“只是涝季的时候连天落雨,我可不大喜欢黏腻腻的。”身旁没有大人,赵棉显得自如了一些,话也多了起来。
“前两天京城也下了雨,我鞋子都湿了。”李诏想起了那天夜里令人不适的雨,以及自己再见到那人后的不适与惶惑心情,“若是有鹿皮的靴子就好了。”
“是呀,有天雨下的太大了了,一不留神就都被淋湿了。”赵棉眯着眼睛托着腮看着她的这位表姐笑。
李诏却意识过来,万分讶异,停下手中无意识的动作,问赵棉道:“你们什么时候到京城的?”
赵棉一脸无辜地仰着头看向李诏:“五日前便到了。”
李诏微怔,随即依旧是笑着问:“那怎么不直接来府上?”
而赵棉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一股脑地埋怨:“娘说要先找朋友叙叙旧,嫌外祖母管得多。”
李诏以为奇怪,却也不好多做什么没来由的揣测,便略过这个话题:“这五日你去了哪?上城河、乌子坊去过了嘛?”
赵棉摇头。
“那我们等会可去。”李诏弯着眼儿道。
“好呀。”赵棉乖乖地坐着,接过来了李诏拿给她的一盘桔红糕,叉了一小块吃了起来。
用完午食,李诏领着赵棉去逛了一会东市的书馆,赵棉选了几本图集,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书馆里看了起来。
李诏则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排书架,翻找了两册医书,将自己的病症与《伤寒杂病论》上写的症兆试图一一对应,也只能勉强和四肢厥逆案的症状表现有所契合。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赵棉大概是看乏了,放下书在书架之中找到了李诏,站在边上道:“走吧,姐姐。”
李诏遂站了起来,与她出了书馆,往乌子坊的方向走去。
东市总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一路上各类古玩字画、珠宝玉石、锦络绸缎的店铺不少。
赵棉四处东张西望,好几次都停下了步子,却被李诏快步拉走。
赵棉立在一家绸缎店的门口,不解地问了一句:“姐姐是打算去哪?”
“乌子坊呀。”李诏侧了头耐心地回答道。
“我脚有点疼。”赵棉有些怯怯地看向李诏。
“那我们走慢些好了。”李诏抬头看了下天色,“我小时候住在乌子坊附近,原来也会领你过去玩的,阿棉你还记得吗?”
“有印象的!”赵棉探了一眼李诏。
“等会婧姨也会跟着我们。”李诏只说了一句。
而赵棉依旧不动脚步,李诏看向她的神色,且又瞧了眼这家布料店,问:“你是想进去看看么?”
赵棉摇了摇头说:“这里我从前也来过。”
“阿棉好像特别喜欢织锦。方才在书馆里看的也是缎面绣花的图集。”
“嘿嘿。”赵棉哧哧笑了一下。
李诏心不在焉,却不好意思怠慢这位远道而来的妹妹。她只是估摸着时间,试图去再送人一程,无论见不见得着面。
乌子坊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幼年她及其欢喜走这些逼仄小路,回环曲折,似捉着迷藏。
她想,赵棉应当也喜欢。
走近一些,便能隐约听到摇铃声。李诏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情绪,抓紧了赵棉的手。
只是赵棉有些吃痛,却没有出声反抗,更令她好奇的,是铃声的来源。
“那是什么?”她好奇地看小巷深处。
李诏牵着赵棉避让地靠着墙走了几步,小声地与她道:“出殡。”
赵棉还没来得及问又是谁出殡,便被眼前拉着白帆撒着纸钱的白衣队伍怔住了心神。
没有哭声,除了铃声之外,就是死一般的寂静。像是被压迫被约束,临了生死这一遭后沉郁至极,不敢高声言语。长久以往,喉咙也哑了,话便已经烂在了肚子里。
有那么一瞬间李诏觉得自己还是太浅薄,史书冗长不愿看,话本里的多是风花雪月的趣谈,而现如今见过的场面寥寥,以此为鉴的少之甚少。以至于只见过意气风发红极一时的朝臣,却不知身居高位却依旧能被死死地扣在帝王手掌心之下。
她想她并不能真正感同身受,是以实则全然不了解木棺前的,那一位着素白麻桑的少年。
周一要到岗了,心情很悲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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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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