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望琛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
少年脆弱至斯的模样,她也没怎么见过。
李诏明确地感知到了,他方才看到她了。或是嫌她多此一举,少年浓烈刻薄的目光并没有与她多做纠缠。
与此同时,赵棉却有些哭腔地凑近李诏,显然是被吓到:“诏诏姐姐,好些人看起来好凶地看过来了。”
这临安城内,又有几位官宦世家之人不认得李诏呢?
不止是元望琛,这元家上下,稍微明一些事理之人,皆对李诏,应说是李府,只有深刻的敌意。
无论是朝堂上的站位,还是后院小辈的玩闹,李府欺人一头,便令元家矮上一头。
出不了这一口气,便要以怒目视之。
须臾皆是难熬,终于待到队伍走至最后,李诏望着一地的纸钱,耳畔犹存摇铃作响,胸口连绵微伏,忽觉还是放心不下。
不一会儿等来了婧娴,李诏急急将赵棉托付给了她,然后一个人立刻叫了辆车,远远地跟在了出殡的队伍后头。
她没有上山,只是令马车停在山脚必经之路上。
落日余晖,李诏等到人皆下了山,却未见到元望琛的踪迹。
车夫催促着要离开,李诏只好先付了银子,只身穿过竹林小道,一路往上走。
脚踩过的落叶发出吱喀的响声,她无意识地挑选着干枯落叶下脚。
上坡的台阶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她有些后悔了,回头一看已经走到了半山腰,若此时下去颇有些半途而废的感觉。
李诏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管闲事。正挂念着天色不早,婧娴会不会已经同赵棉回府了,与祖母又该如何交代?她方才为什么会一时脑热,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上山了?
烦恼的同时,恰听到头顶传来的跫然脚步声。
未曾想过在这见到她。
元望琛显然是一愣,面上的泪痕还未完全干,却被李诏看见了自己的这幅狼狈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来做什么?”
沙沙作响的风,将少年的话语吹散在山林中,霎时无影。
李诏有些干干地笑了笑,知道他嘴里的确吐露不出什么好话儿来,她也自然不会说明来意,怕被人当做自己是在邀功一般,更怕是被认为自己在做戏给他看。
“青云山风水好。”李诏话到嘴边,本是信口拈来的谎话,却又说不下去了,蹩脚地讲出口:“我来看一看。”
元望琛皱起了眉,不晓得李诏到底在说些什么,竟然信口胡诌扯到了风水。他让开了一侧,却又不见李诏爬上来。
“你不上去了?”元望琛越过了李诏,问了一句。
“啊天色晚了。”李诏转了身,顺势跟在他的后面,回复道,“改天再来。”却一不小心踏空,踩划过了两个台阶,一下子冲到了前面去,恰好与他并肩。
心中一怵,她险些叫出声来。
缓了一口气后,李诏心又想:这条小道太窄了。
头顶上皆被竹子掩盖,乌压压地压下来,令她喘不过气来。
少年不再揣摩她的心思:“明日你不是还有及笄礼么?今儿还上山做什么?”元望琛难得心平气和地关切了一句。
李诏脑子大抵是病了,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望着他,感慨了一番,然后又拿话胡乱搪塞:“家里来了客人,我不大想回去。”
元望琛似想起了什么,迟疑道:“我今日,在宫里遇见平南王妃了。”
“……”一时之间,李诏不知是该诧异于元望琛进宫,还是她姑母入宫却不带上赵棉一事了。
“大人的事,我总不懂。如今我却也要成为大人了。”李诏揉了揉眉头。
元望琛闻声顿了顿,不知用什么话寒暄,又似宽解自身道:“闻人说父母至亲去世,会叫人一夜成长起来,眼下,我也成人了。”
“那……我生来便是大人。”李诏并没有情绪波动,当成玩笑一般地讲一个事实。
心口荒芜,元望琛瞧了一眼平静的李诏,想起他身旁的这位人儿自幼便没了母亲,李杨氏是难产而故。他终于说出心中思虑:“你为何要来看她?”
分明不关她的事,这是他一人的娘亲。
“小时候她对我好,我都该记着。”李诏咬了咬下唇,并不是滋味。
连她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执着于此,到底是为了谁来此走一遭呢?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深思。
仿佛一个借口。
复习起今日自己的表现,觉得简直拙劣极了。
“如今你我都是没有娘的人了。”李诏扯出万绪中的一条,终于找到了二人的共通之处,“你怎么不与你爹他们回去,一个人在山上偷偷哭么?”她语气轻松得似在说笑。
交浅言深一般,又开了不合时宜的玩笑。
“李诏。”元望琛眉间升腾起凉薄,喝了一声她的名字,神情严肃地打断:“别说了。”
一瞬,她仿佛幻听出了九连环佩的声音。
啊,又搞砸了。
李诏盯着自己的脚尖,觉得左胸口空寥寥的。未消除这个空荡阒静,下台阶时她专门去踩那些会“嘎吱”发响的叶子,乐此不疲。
“你知道吗,我好无聊。”李诏偏不听,兀自说道。
“你的确无聊。”得到少年首肯。
“所以我才要与你聊一会,打发这无聊。”李诏又想了想,不服气地道:“你们元家都厌恶我李府中人。你也是吗?”她认栽一般地笑,“认为是我爹爹姨母造成今日局面,恨屋及乌。可我姨母可姓杨,别忘了,也算不上李府人。”
似是尝试着撇清几分关系,说辞却不太有力。
“李诏你是欠么?”分明心知肚明,还自找苦吃,不与巴结之人处在一块,却要和憎恶你的人说废话。少年这般想,却没有讲出来。
“我的确是欠啊。”李诏嗅着清冷的干燥的空气,无法安定心神,回眸看着元望琛道,“是我欠你了。”
元望琛闻言半怔,面色亦如转秋肃杀,尔后又讽笑:“这诸此种种,与你无干。”
再一次听到这一句话,李诏却是从中听出来与先前不一样的意思。
是元望琛以为前尘往事、朝堂争斗的因,都和李诏没关系,要归咎他自然会归到李府其他人身上去?
可他看上去并不似无所谓的模样?
李诏将胡乱的思绪从脑子里摇甩了出去,试图谦让讨好:“不是这样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我说,我虽绠短汲深、力薄才疏,却也想努力弥补。”
不想,却换得少年一句讥诘:“弥补?你倒是完完全全看轻我。只为求得自己的好受。”似瞬间竖起了倒刺。
被人丝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心中所想,撕开道貌岸然假面下内心深处的最不齿与不堪,李诏一时脸上火辣辣地疼。
即便凉风贯耳抚面,她得不到丝毫的缓解。羞愧至极的她也说不出想了好久且反复吞咽的,卡在嗓子眼儿那句话:
“我们和好吧。”
我们和好吧。五个字看似轻易,李诏却觉得自己眼下是没有什么立场说出这句话来。
要原谅也该是元望琛发话,而非她硬生生讨来什么。
她无法再腆着脸求得什么原谅。
二人并排下了山,空气在李诏半握空拳的手中流动绕圈,她的手掌也是冷的,五指连心。
山脚下没有其他人与车辆,只有一匹拴在树桩上的皮毛发亮的棕红小马。
元望琛上前将马的缰绳牵起,没有转身。
然李诏恍然间听到他似是不经意的声音:“你怎么来的?”
“我叫了车,现在车回了。”李诏怕自己的心思被发现,装作淡然无所谓的模样,却是盯着元望琛挺直的后背,如笔锋削过肩胛的棱角。
此句话毕,过了许久,久到李诏以为自己是自讨苦吃,后悔方才为什么遣了车夫回去,索性破罐子破摔想着不如就走回城里算了,才听闻少年松了口:
“我送你。”
这才令李诏得了一瞬间的释然,以及不可知的蘧然。
元望琛没有先上马,却见自己方说完这话,李诏便扶着马背先爬了上去,寻了个后面一点的位置。
他只能踩了马镫,摆开了褂袍,跨坐在了李诏的前面。
的确,倘若二人位置交换,李诏就不得不被搂在他的臂弯里。这叫旁人看了难免有所非议,亦说不过去。
元望琛觉得这坐姿虽然不大安全,但也算规避了不必要的麻烦。
李诏与元望琛隔开了一些距离,为避嫌,不太坐得稳。
“抓着马鞍。”少年给了一句提醒。
李诏在马后被摇得头晕,却不好拉扯环抱前面的人拿他当柱子。她感到别扭,亦不想逾越这个界限。
夕阳的余晖一点点收敛干净,天际以最后一抹橙霞扫尾,照射在脸上的温度渐渐消散。
“明天你有事么?”李诏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我尚在服丧期内。”
元望琛的言下之意显而易见,这也倒是一个极好的借口,让李诏想不出其他话儿来再做无用的邀请与规劝。
只得作罢。
不过李诏也不恼,待他骑马入到了城门,便提出要下来,自个儿叫了马车回了府,不做纠缠。
少年望着李诏徐徐远离的背影,默了一会,扬鞭换了一条路离开了。
李诏回府时,恰好是赶上用晚膳的时刻。婧娴已经迎在门口候着,见她来了,赶紧推她进门,边道:“棉姑娘一直问我你去哪儿了,奴婢便说你去乌子坊老街上了,估摸着现在老祖宗也晓得了,我先同你通一通气,姑娘待会儿回话的时候可不要露了马脚。”
“好啦,婧姨我知道了。”李诏对这个借口还是极其满意,想着婧娴真是妥帖至极,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她:“姑母下午进宫了么?”
“她前脚回府,你后脚便来了。”婧娴想了想道:“和老爷一起回的。二人面色皆有不快。”
李诏没有妄议什么,又问:“祖母午睡到了几时?”
“听翠羽讲,寅时二刻才起来。”
“或是天气转凉,总比夏天里睡得熟一些。”李诏像是自言自语地为自己解惑道。
“姑娘今日有什么不舒服么?”婧娴瞧着她的面色,也问了一句。
李诏摇摇头:“没什么不好的。”
说罢便走进了后堂的膳厅,其余人都还未来,她便帮着下人们一起摆了碗筷。
老夫人被李画棋与章旋月二人搀了进来,见李诏已经在里帮衬,未露不快之色:“听说你丢下妹妹自个儿回老宅去了?”
赵棉忽地从她三人身后钻了出来。
李诏看着赵棉,无奈认错,找了个缘由道:“是我没照顾好棉妹妹,只是一想到明日,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胀胀的,只顾着回去一趟。宅子里头我也没进去,里头都换了人家。”
章旋月却注意到了李诏的鞋沿,只是好心提了一句:“今晚用完膳,诏诏你在房里等我一会,就别出门了,明日有好些礼仪,我再同你过一遍,不可出差错。”
李画棋循着章旋月的目光,笑着说:“诏诏这双绣鞋穿了几日了,怎地脏了也不换?明儿得用新的了,”又对着李章氏说:“我同嫂嫂一起,如何?拉上阿棉,我们母女一块做参谋,顺便也好学着些,过两年就轮到我们家姑娘了。”
李诏不动声色的用裙摆藏起了鞋头。
老夫人周氏的眸光只是暂时停滞,没有多言,便坐到了主位上。此时,李罄文同李诏的两位弟弟也一起到了厅堂。
摸摸小元的脑袋。
语句描述做了修改,剧情没啥变化。
这周忘记申榜了,心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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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无聊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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