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以后,寂夜悄然撞入白昼,傍晚结束得越来越早。
程韫双从谢闻黎那里离开时,外面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楼道内空旷而安静,她的思绪却翻涌成一片缠结的荆棘。细微的刺痛感从心底升起,于大门开合的瞬息,汇聚出一张纯真无辜的脸,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程韫双不由拧眉,本能地有些厌恶自己的失控。
视线在屋子里兜转一圈,片刻后,她抱起电脑在窗前的地毯上挨着茶几坐下,打算借处理工作来转移注意力。
事实证明,具象工作大概率比抽象的感情更为棘手。
在否决了项目三组本月提交的第十五套方案后,程韫双成功地将谢闻黎抛之脑后,但她紧接着想起八点和梁霄燃的会面,烦得“啪”一下合上了电脑。
时间一点一点逼近,程韫双发了会儿呆,最终不情不愿拎着车钥匙出了门。
中庭前,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逐渐变大。
叮——
电梯停在十五楼,与此同时,隔壁红棕色的防盗门应声推开,谢闻黎提着一只黑色塑料袋出现在走廊尽头。
余光里,花枝颤颤巍巍从松散的袋口探出来,暗红近黑的色泽宛如干涸的血迹,而半枯的玫瑰已然从根部折断,有气无力地挂在花枝末端。
他将四散的花朵往袋中拢了拢,没走几步,看见了敞开的电梯门。
谢闻黎身形一滞,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藏起了兜着花的塑料袋。
程韫双瞥了他一眼,迈进电梯,一只手按着开门键,无奈叹声,问:“还下楼吗?”
踟蹰两秒,谢闻黎点点头,快步走过来,站到了轿厢角落。
两人恰好处在对角,距离划开一道看不见的罅隙,和那句“不要越界”一同打消了他意图靠近的想法。
电梯门缓缓合上,谢闻黎一声不吭,攥紧手里的袋子,无意间却带起窸窣的响动,引得程韫双微微偏头。
男生垂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和以前一样,规规矩矩,温谨克制,不像梁霄燃,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小心思,装不了多久就原形毕露,在令她反感的边缘来回试探。
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太久,谢闻黎似有所觉,抬眸望过来。
视线交错的刹那,程韫双极轻地皱了一下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将他和梁霄燃放在一起比较。
对此,谢闻黎毫不知情,他暗自揣度着分寸,开口道:“学姐?”
沉默维系的平衡于是被打破,程韫双罕见地感到一丝心虚,她按下脑中的胡思乱想,随手一指,问:“昨晚开得挺好的,为什么要丢出来?”
谢闻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下头,看见自己掩耳盗铃撇在背后的黑色塑料袋。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一个没有能够及时送出去的见面礼而已,早在撞见梁霄燃送她回来的时候就注定熬不过花期。
“我以为,你不需要了。”
谢闻黎避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托着枯败的玫瑰,把快要掉出来的几支重新塞回袋中。
竟然......是送给她的。
程韫双面上浮出少许错愕,旋即意识到玫瑰花或许不是一个合适的话题。
不过,谢闻黎对她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自我安慰般说:“幸好还没有送出手。”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就算送出去了,大概也不会被接受吧。
他神色黯了几分,又想起饭后主动挽留得到的那句警告,抿了抿唇,不肯再说下去。
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几乎是压倒性地抑制住了欲语还休给人带来的不悦,程韫双不免分心,想了想厄瓜多尔黑玫瑰的花语。
她母亲养花,但她本人并不熟谙此道,程韫双认知中关于花草树木的气味与传闻,大都来自于禾知的调香师们。
至于厄瓜多尔黑玫瑰,色沉而质地如同丝绒,代表了珍贵的、独一无二的爱。
可惜送花的人实在拧巴,程韫双移开视线,仰头盯着显示面板上的数字,随着鼓噪的心跳一级一级跃动。
降至一层的刹那,微不可查的失重感牵起持续时间不超过一秒的心悸,她走出电梯,声音顺着晚风吹向身后。
“不要随便送玫瑰。”
闻言,谢闻黎一怔,差点被电梯门夹到。
他忙不迭跑出来,又听见断续的后半句:“下次,下次换点别的吧。”
沉入谷底的心再度猛烈地跳动起来,谢闻黎匆匆追过去,连手里的垃圾都忘了扔。
及至近前,他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眼巴巴地看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驾驶位的车窗徐徐降下,程韫双单手撑住窗沿,侧眸望过来:“?”
下一秒,谢闻黎弯腰,挡住了路灯倾出的朦胧微光。
“鸢尾可以吗?”
夜色中,昏暗灯光为他蒙上一层模糊的柔雾滤镜,程韫双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从温和的嗓音里听出许多期待。
透过这扇狭窄的车窗,眼前的身影仿佛漫过岁月悠悠,与多年前的少年逐渐重合。
她挥了挥手,示意谢闻黎往旁边退一退,而后说:“你可以试试。”
男生于是抱着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呆愣愣地驻足在路灯下。
长风吹散了薄纱似的云,露出穹顶一端的月亮,视线倏然变得明朗。
程韫双升起车窗,一脚油门踩下,银翼车尾在黑夜中打了个旋,轰然驶入车水马龙的繁华中。
而原地,谢闻黎眸色渐深。
-
二十分钟后,迈凯轮停在槐序巷的巷口。
程韫双将车钥匙递给泊车员,自己跟着侍者走进去。
青鹿水榭位于市中心的一片古建筑群内,选址有闹中取静之意,因此下车后,还要从巷口向内再走五分钟。
“程小姐,这边。”侍者替她推开包厢的门。
梁宵燃早已等在里面。
两人各自吃过晚饭,他便只按照程韫双的喜好订了几份茶点,而为了不影响睡眠,也没有取出之前存在青鹿水榭的普洱茶饼。
侍者很快将玫瑰花茶端上来,随后贴心地掩上门离开。
梁宵燃起身,抽开了身侧的椅子。
程韫双视而不见,径自走到他对面坐下:“有事说事。”
“你还真是……”梁宵燃悻悻道,“一点不念旧情。”
程韫双不置可否。
“我没有什么事情找你,只是伯父派了人在附近,请你一起演出戏罢了。”梁宵燃似是终于认清现实,坦言道,“我尊重你的选择,程伯父那边,也会尽力为你拖延。再多的,我就爱莫能助了。”
言下之意,他愿意在联姻的问题上作出让步,至于具体怎么解决,要看程韫双。
有梁宵燃配合,计划推进应该能顺利不少。
程韫双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因此承了他的情:“多谢。”
末了又觉得不够银货两讫,补充道:“你放心,即便取消婚约,程氏该给你们的,一分也不会少。”
至于钱从谁的袋子里出,那就各凭本事了。
梁宵燃对此无话可说,毕竟他想得到的从来不是那些股份。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嘴角扯起一个难看的笑:“你可能还得再坐一刻钟。”
程韫双“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目力所及之处黢黑一片,但潜藏在暗处的狗仔或许已经将镜头对准了这间包厢。
十五分钟转瞬即逝,时间一到,梁宵燃便再没有留住她的理由。
他怅然地望向走到门边的人,扬声问:“阿韫,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程韫双按下门把,扭头笑了笑:“宵燃,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那……”那你呢?
梁宵燃想起前不久收到的消息,颓然地倒向座椅靠背。
-
回到蓝湾公馆已是十点,程韫双刚进电梯,手机便响了起来。
江玉宜火急火燎,问:“你真要和梁宵燃结婚了?”
“?”程韫双一头雾水,“怎么可能?”
“原来是假消息啊,吓我一跳,原帖转你了,记得看。”江玉宜确认过新闻的真假,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电梯厢内信号微弱,新闻界面加载出来的时候,数字恰好落在了十五层。
程韫双走出电梯,余光瞥见隔壁门前窝着一团黑影。
谢闻黎正蹲在1503门口。
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两个都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在做什么?
不待程韫双想明白,谢闻黎已经看见了她,立刻起身跑过来。
但他忘记自己蹲得太久,双膝发麻,一个踉跄,笔直地向下栽倒。
程韫双下意识伸手捞他,结果被推着连退了几步,后背抵上了中庭的墙壁。
“怎么......”她话没说完,便察觉到谢闻黎的目光落向了她的手机。
亮着的屏幕正面朝上,内容赫然是江玉宜推过来的热帖,置顶标题大写加粗——
惊!梁氏二公子深夜密会程氏长女,或好事将近!
程韫双对这类狂放的取名风格敬谢不敏,尤其她现在被谢闻黎以一种标准的壁咚姿势困在墙边,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按灭屏幕,说:“我和他没关系。”
“我知道。”谢闻黎认真地点了点头,却没退回到安全距离,而是嘟囔着,“你和他呆了好久。”
“谈合作而已,少看些有的没的。”程韫双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很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嗯?”
谢闻黎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轻轻地说“好”。
他松开程韫双,看她打了个哈欠,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往1504走。
“学姐。”谢闻黎叫住她,“明天可以一起吃早饭吗?”
程韫双脚步一顿,没有拒绝。
谢闻黎目送她进屋,而后心满意足地回到隔壁。
他比照菜谱,在冰箱里配齐所有材料,确定下明天的早餐,才拿上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洗完澡,谢闻黎站在镜子前擦头发。
镜面沾染的水雾渐渐消散,映照出一张清晰的面容。
他不由停下动作,双手撑住洗手台的台面,俯身凑近,同镜中的自己对视。
很像吗?应该是像的。
比起从前仅仅是外表相像,如今谢闻黎自觉在行为举止上也向那人趋同。
半晌,他不耐地“啧”了一声,抬手按灭了浴室的灯。
回到房间,谢闻黎翻看起附近的花店,精心做好了功课,临下单又担心同城配送会压坏花朵,索性定了一个更早的闹钟,打算晨跑时顺路取回来。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盯着对面墙上黢黑的电视屏幕,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膝盖,似乎在等待什么。
十二点,手机倏地震了三下。
等到对方挂断,谢闻黎重新拨了回去。
“老板,人已经找到了,还在魁北克。”
谢闻黎“嗯”了一声,周身气质陡然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仿佛青涩从灵魂中剥离,独属于上位者的成熟与稳重在眉宇间缓缓浮现。
含笑的唇角回落成一条平直的线,他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把人看住,找机会带回雷克雅未克。”
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国内,更不要出现在程韫双面前。
咳咳,拎着情商失意的小梁求收藏求评论啦~让我们一起恭喜谢闻黎同学在模仿谢闻黎大赛中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鼓掌)(撒花)
顺便推推好基友郑关耳的新文《我的男友有猫饼》!
【文案】
倒霉催的女大和她略通人性的男友
*
常喜乐生了一场重病后,道姑小姨看出她妖气缠身,给了她一个护身符。
从那天之后,她的男友安平再也没来看望过她。
“我要和他分手!”常喜乐抱着不时出没在医院病房里的白色小猫,痛斥渣男。
小猫一直躺平任撸,却在这时突然跳起来跑开了。
常喜乐泪目:连猫都不理我,呜。
她因病痛在夜间辗转落泪,半梦半醒间,却感到有毛茸茸的东西蹭她的脸庞。她睁开眼,看到一只雪白的蓝瞳猫安静地舐去她的眼泪。
“好小猫……”常喜乐把手盖在小猫的脑袋上,沉沉睡去,没发现这并不是白天的那一只。
很久以后,当安平弯腰,轻轻吻去常喜乐眼角的泪痕时,她才意识到——等等,好像有点熟悉。
*
常喜乐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某一天她却突然发现自己能听见学校里的猫说话。
“就是她呀!”
“她是我们的大嫂!”
常喜乐打开画室的门,分明听见有人叫了她的名字,里头却空无一人。只有窗台边有一条蓬松的猫尾巴轻甩着扬长而去。
男友安平也有些不对劲。
那天常喜乐趁着学校里一只蓝瞳长毛猫在路边午睡,在它的头顶夹了个粉色蝴蝶结。
后来她却在画室看到,男友的发间别着个同款蝴蝶结。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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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装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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