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四瞳孔一缩,他的记忆里只有一只纸鹤会发出金光,而且……
原本如象君般大小的纸鹤,一点一点小去,最后变回掌心大小。纸做的翅膀,扑棱棱地飞到小羊身上。
那是……
“大人!”影四颤着声音喊。
“什么?!”程将雪震惊。
“啥?!”颜之恒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能让影四喊大人的,除了褚照还有谁?
顶着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褚照面无表情地抬了抬右前蹄。
——如果可以,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相认。
还是顶着这张羊皮的情况下。
但他没办法。
“咩~”
好久不见啊,亲爱的~们!
颜侍郎府今日到底如何兵荒马乱,尚未可知。
一阵混乱又平静下来之后,颜之恒还是一副如在梦中的惊恐表情:“小师叔!你怎么变成羊了?”
“咩~”你当我想啊!
程将雪则心疼得要命,一边叫下人拿最好的水果来,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骂褚照:“我平日便叫你师兄几次叮嘱你,不要招了人眼!你就是不听!还非要去插手那些妖精鬼怪的事!如今倒好,居然变成这幅鬼样子……”
“咩咩。”师嫂你别哭啊。
看着性格一向温柔坚毅的师嫂,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褚照顿时麻爪了。
要知道,褚照这人嘴上说自己不念情,实际上把对他好的人,都个顶个的记在心里。还记得他机缘巧合下,刚拜入齐老太傅门下的时候,才十一岁,那会儿他甚至还没从大灵山寺回家!是程将雪每日不辞辛苦,给他做各种好吃的,真正做到长嫂如母,对他嘘寒问暖……
然而,无论褚照怎么急,他能发出的也只是咩咩声。
影四倒是明白了,他不太熟练地劝道:“程夫人,大人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也不是大人能预料到的。您应该怪那群歹人才是。”
“我当然怪那群歹人!”程将雪骂了一句。
她深吸一口气,用袖角擦了擦眼泪,道:“定安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
问影四,影四也不知道啊。
修炼至今,即便他见过无数把人变成禽兽那样古怪离奇的法术,但各家的法术不同,眼下他就对大人所中的法术束手无策。
“先联系慧提大师吧。”影四只能说。或许慧提大师会有办法,将大人变回来。
程将雪立即一叠声地又叫小厮催促在外应酬的颜旬夏回家。干什么呢?什么应酬有定安重要?竟然到现在还不回来?
颜之恒则拿了个水灵灵的大梨,放在小羊嘴边。一边看着小羊啃,一边没事找事问:“小师叔,你小时候喂梨给我吃,是不是也是这样喂的?”
褚照很想说“不是,我是嚼碎了吐给你吃的”,把自己的师侄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再哈哈大笑。可惜他现在除了“咩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颜之恒自以为懂了。
“小师叔你放心,小时候你对我那样好,就算你变成羊,师侄我也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褚照为自己之前那个作弄师侄的想法,难得良心有点痛,不过也只有一点。
颜旬夏一共被催了三次,应酬场合催了一次,路上催了一次,到了家门口又被催了一次。吓得颜旬夏以为家里出了大事,等到他走到书房——
确实是大事!
神情一向温润如玉的颜旬夏,第一次表情皴裂:“定安?”
褚照慢悠悠地从貂皮垫子上站起来,挥了挥蹄:“咩咩!”叫我干嘛?
颜旬夏:“……”
论看到从小调皮捣蛋让人操心的师弟,有朝一日突然变成羊是什么心理感受?
他深吸一口气:“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小蹄子一指,环了个圈。
程将雪在旁边道:“你放心,就算是我们家,也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知道。下人们只知有只小羊掉进庭院里,并不知这小羊是谁。我让恒儿说,这以后就是他养的小宠。”
颜旬夏严肃的神情微松,轻声道:“幸好云琛我有夫人。”
褚照用两只蹄子捂着眼睛,呸!一把年纪了!
有夫人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说的南瓜、红薯、土豆,大致的种植方法就是这样。”那身着青衣,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将双手拢在一处,平静地说。
“我该教你的了,都已经教了。”
站在这中年男子面前的,是一个穿着下地之人常穿的深蓝短打,袖口与裤脚都被长布条绑缚得紧紧的女子。
她的身量极高,身上还带着泥土痕迹,一头长发也牢牢绑作一个髻方便行动。任谁来了,估计都认不出这一瞧着似乎刚从地里劳作结束的女子,竟然是娲皇宫里正当红的人物纪岑!
听到中年男子的话,纪岑恭恭敬敬垂首道:“多谢陛下不吝赐教。”
纪岑口中的陛下,事实上就是昔日亲尝百草的炎帝——神农!
他制耒耜,种五谷;立市廛,辟市场。治麻为布,民着衣裳;作五弦琴,以乐百姓;削木为弓,以威天下;制作陶器,善民生活。
——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勤,不罚而邪正,不忿争而财足,无制令而民从,威厉而不杀,法省而不烦,子民无不敬戴。
这便是炎帝神农。
炎帝眼里弥漫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但面容仍是淡淡,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无妨。你有心向学,便已经很好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待在土地里的。
可这个叫纪岑的晚辈,却出奇的有耐心,从翻地播种开始,一直到收割,再陷入新一轮的劳作,她从来没有叫过一刻苦,更没有因此放弃。
“你学这三种作物的种植方法,是为了什么?”炎帝询问。
为了什么?
纪岑想到褚照抱着南瓜不肯撒手,想到庆泽县的百姓因为一个小小的南瓜饼如过年节,想到由褚照聘请,日夜穿梭在田埂间试图种出更好的杂交植株的老农……
她轻轻牵动嘴角,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笑意:“有人曾与我说过,我将苍生放于眼中,苍生才会将我捧在手心。”
“哦?”炎帝感兴趣起来。生于远古部落,统御万民,又飞升成神,炎帝从来不是一个讨厌女子有野心的人。
在他们的部落,也有许多有本事并且有野心的女子。甚至他的诸多同僚与得力助手,也都是女子。所以哪怕炎帝从纪岑的话语里体会到野心的意味,他也只是单纯因为那句话好奇,并且为之感到兴味。
纪岑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道:“我会为陛下取得句芒杖。”
句芒,木神、春神,也称东方之神。主管树木的发芽生长,太阳每天早上从扶桑上升起,神树扶桑便是归句芒管,太阳升起的那片地方也归句芒管。
句芒杖,抑或是说,句芒鞭,乃句芒神物——传说九州大地寒尽春来之时,句芒常常变成骑牛的牧童,头有双髻,手执柳鞭,来催促万物发芽生长。那柳鞭,便是句芒杖。
纪岑说的取来,并不是抢,而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取”。谁让句芒本身,从最开始每年春祭都占据重要位置,到后来人间渐渐无了句芒的身影,最后其踪迹只存在于年画之中——没有神庙,没有供奉,这位被子民遗忘的神,自然而然也跟着陨落了。
春神陨落,集聚春神神力的句芒杖,却还存在这世间。纪岑请求炎帝教她如何种植那三样作物的“学费”,就是为炎帝取回句芒杖,再立春使。
炎帝挥了挥手:“这个不着急。你再说说那句苍生。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个心怀子民的人。”
说到褚照,纪岑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更深:“诚如陛下所言。”
炎帝仔细听纪岑讲述褚照,讲他肃清吏治,讲他为民奔波,讲他申冤明法,讲他深入乡野,讲他改善民生,讲他在阴阳两界穿梭……
讲到最后,炎帝笑起来:“我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北阴酆都大帝在娲皇面前,提到过的那个凡人吧?”
纪岑没有否认。
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轻轻压下一弯树枝:“六界越来越动荡了。”
听到炎帝的话,那泥土仍沾着衣裳的女子想到越来越层出不穷的六界事故,眉眼也慢慢肃然。
炎帝拈着枝,很是安静了一会儿,才道:“可惜包希仁已经是新任的阎罗王。”
“娘娘在造人时,便已立下规矩——人,生死有命。包大人成为阎罗王是好事。陛下不必挂怀。”纪岑垂眸道。
“可是人间少了包希仁,还有谁能处理那些事呢。”中年男子轻轻叹息。
不知道是不是纪岑的错觉,她好像感到炎帝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了片刻。
她的心微微一动。
“六界变故,源于隙幽。纵使包大人仍在人间——或许能审清冤案,处理阴阳诸多麻烦,但以一介凡人之躯,也难以与此变故对抗。”她低声说。
炎帝沉吟。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罢了。娲皇那边还需要你,你先回去吧。”
“是。”
出了神农宫,纪岑时刻紧绷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她抿唇,静静地站在宫殿门口。远处,云霓万千,金乌似要西垂。
炎帝陛下竟然有意让褚定安作为第二个包拯,留在人间吗?
如果是百年前包大人还在的那个时代,纪岑或许想也不想地就替褚照应承下来了。
这样赚功德的大好事,端看如今成为新任阎罗王的包大人就知道了,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再加上褚照身负青气,偏偏又是毫无倚仗的凡人。一旦让南极长生大帝发现他的异常,褚照注定逃不过被抓去查探,究竟该如何让东极青华大帝第五尊归位的命运……到时是生是死,可不是他一个凡人能决定的事,就连她也不能。
可有炎帝陛下的庇护就不一样了。
南极长生大帝再暴虐,也会顾及炎帝陛下的一二颜面,不敢做的太过分。
只可惜……今时今日不同。
如今凡间,初看还只是妖鬼闹出的动静较大,但事实上,魔界也蠢蠢欲动。她作为女娲娘娘座下之使,也是娲皇宫唯一在外的代表,几次与最大最前的危险交锋,深知局势动荡混乱。
而这局势,还远远没有到天庭预料的最坏的情况……
令六界生乱的源头,也至今未能找到。
纪岑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先去将句芒杖取了,再看看……褚定安,问问他自己的意愿吧。
她手轻轻一抬,一阵明艳绚丽的霞光聚拢于她手心。霞光在这位真人面前如莲花盛放,最后变作一团祥云。
纪岑踏步上去:“回娲皇宫。”
哈喽~有人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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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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