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冷笑着讥讽:“还能何地?倒是没有想到,往日还是世家的褚家,居然出了个大清官。倒把我们这些人衬得一点也不把百姓放在心上了似的。”
“恐怕人家心里就是那么以为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好人,其他人都跟地沟里的老鼠一样坏。”另一人接话,阴阳怪气,“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幼不缺钱,便也不把那些钱放在眼里。”
“还是能不跟他撕破脸皮就不跟他撕破。不说告老还乡的齐老太傅,他的两个师兄,颜旬夏和孟谅可不是泥捏的!尤其是孟谅!那位督察大人,先朝便受先帝宠信,到了今朝,又得陛下重用。要是被他逮到手里,你我可落不着好!”有人顾虑道。
青州府的知州,是个国字脸威严,若是不看他实际做了什么,光从长相判断,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应当是那种公正执法、爱民如子的高官。
此时此刻,他坐在上首把玩着三千两银一颗,一共两颗的文玩核桃,神色不明地听着属下人七嘴八舌想要褚定安好看的话。
“大人,您说呢?”府丞问。
“老夫说?老夫都不想说了。”知州将手中的文玩核桃停了下来。
随着这一句话,一屋子噤若寒蝉。
“看你们一个个的。”知州冷笑,“让外面的人听去,没得笑话你们眼皮子浅。褚家侄子年轻不懂规矩,你们这些人,都是为陛下为朝廷办事的老人了,你们还不懂规矩吗?年轻人犯了错,就应该好好教,你们一口一个想要他好看的话,是什么道理?!你们的同僚之谊何在?”
“大人教训的是。”他们连忙起身。
知州随意将文玩核桃搁置在边上:“就这样吧。宋同知,好好指点我那侄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宋福成连忙走出来,鞠躬:“是,大人。”
而另一边。
刚下朝,准备开始一天的案牍劳形的皇帝听到内库总管来报,有些惊讶:“前天不是刚报过一次吗?算了,宣他进来吧。”
吴应年应了一声,思量着可能是有要事,便亲自去外面将内库总管林于翔大人请了进来。
皇帝搁了御笔朱批,语气不明:“何事要报?”
林于翔道:“陛下,庆泽县县令往内库送来了三千两银子还有一封书信。”
皇帝:“……”
他有点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吴应年也惊呆了,忍不住问:“林总管,您说的真的是庆泽县的县令吗?”
庆泽县的县令,他知道啊!
就是欠了他家陛下三千两银子抵赖不还,还死皮赖脸拿一个完全没影的工场股份占比,哄着陛下让他可以不还三千两银子的齐老太傅的小弟子,褚照褚定安!
林于翔久居京上,哪怕褚定安已经成了众多在京上来来去去里离开的一员,对褚定安的名字也记忆犹新。
传说他自幼撞鬼。
传说他七岁后便一直由高僧慧提大师教导。
传说他十六岁就破了平阳县的一桩奇案。
传说他……
林于翔冷汗涔涔地想,坑了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足足三千两银子!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只是重复:“庆泽县县令往内库送来了三千两的白银和一封书信。”
皇帝皱眉:“定安不是盘剥百姓的人啊。”
听听!
这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帝王就笃定这白银绝对不是庆泽县县令贪酷得来的了!还亲切地喊他的字!联系帝王登基也没有催褚定安还债,而是好像遗忘了此事一般,林于翔忍不住心惊,这就是帝王的信任吗?
只希望,那位褚大人千万不要辜负陛下的信任才好。
吴应年提醒道:“陛下,林总管不是说来的还有一封褚大人的信吗?”
皇帝道:“将书信呈上来。”
吴应年下去,从林于翔手中接过书信,而后拆开,放到帝王案前。
前面洋洋洒洒的马屁压根不用看,皇帝能跟褚照成为三千两银子都没能败坏他们友情的朋友,本身就是务实的性子。何况他太清楚褚定安那德行,嘴巴说的和心里想的根本不一样。看他拍的马屁,还不如去听老臣的谏言让人来的自在。
“咦?”皇帝轻轻惊讶了一下,“他还真的将糖厂搞出来了?”
又一会,皇帝笑骂:“这褚定安!”
吴应年和林于翔都低着头,感叹帝王的宠信。
皇帝却不肯放过他们,他指着那封信:“你道他写信来干什么?是为了问朕,是要那三千两白花花的现银,还是就认下当年所说的投资一事,细水长流,坐等每个月收他开的那家糖厂的利息!朕明明都不催他还债了,他居然还跟朕矫情起来了!”
皇帝本身是想有人跟他一起吐槽褚定安不当人子,哪里想到,林于翔听到这话一惊:“陛下,褚大人竟然插手商事吗?”
“倒也不算是插手商事。”皇帝意识到自己说秃噜了嘴,连忙补救,“那糖厂是褚家二房名下的,只是定安牵头研究了制糖的法子。朕当年还是五皇子的时候,便给了他三千两银子作为投资,如今糖厂终于开办,定安也只是为了给朕这几年的投资作出回报而已。”
林于翔:“……”
是抱着投资念头,还是抱着打水漂念头,陛下您骗骗自己就行了,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但他也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的意思,反正他只是皇帝内库的总管,不是朝堂上的那些大臣。褚定安肯给帝王内库送银子,那是褚定安跟陛下之间的事,他这个外人最好还是不要多嘴。
皇帝解释完,也闭嘴了,继续将褚照的书信看下去。
本来是为了转移尴尬,谁想到,皇帝越看脸色越凝重,殿内气压也越来越低沉。
殿内包括内侍宫女数十人,愣是一人也不敢喘气。
直到将最后一页信看完,皇帝才神色不明道:“老师教出他这样的弟子,也难怪老师在告老还乡之前,忧心忡忡地进宫与朕详谈,要朕多拉着他,别让他一下就玩大了。”
这话说的让人心中惶恐,林于翔几次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告退了。
他只是个内库总管!
他一点也不想牵扯进什么“玩大了”的事情里啊!
好在皇帝也发现了他,挥挥手让他走了。林于翔没走多久,就在宫门外碰见了匆匆赶来的两位重臣。
林于翔惊疑地看着那两位陛下的心腹重臣,褚定安此人,当真值得陛下如此倚重吗?为了一封书信,竟然将两位重臣催着宣进了宫!
内闱之人,都是要学会闭嘴的,林于翔没有因为好奇去打听背后的原因,也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都看看。”皇帝将撇去前面三页信的书信,给两个心腹老臣看。
唐相比杨老尚书要更年长一些,他看到了此信,越翻到后面越震惊,最后连胡子都抖了起来。
“陛下,这世上当真有鬼怪狐妖?”
皇帝神色不明:“怎么,连你也不信这世上有鬼怪狐妖?可是无论是平阳县当年的惨案,还是庆泽县如今的状况,都恰恰证明了,鬼怪狐妖不仅有,其作案态势,越发猖狂了!”
“那先帝当年敕造天师府……”
“就是为了警惕此事。”皇帝敲了敲案桌,“泰安十三年年末,庆泽县最后一任县令死在任上,先帝派人调查其死因,却发现人死的无缘无故。直到天师府的高人前去,才知道是有狐鬼作案。庆泽县县令的位置,不得不因此空悬了五年!”
“你道朕为何去年急匆匆地将定安下放到庆泽县做县令?纵观满朝文武,又有哪个比得上他应对狐鬼经验颇丰,又有能力的人?等到他在翰林院熬出头,庆泽县恐怕就真的成了死地了!”
唐相和杨老尚书:“……”
他们不敢说话,因为他们当时也是极力反对将褚照这个“嘴巴没毛办事不牢”放到地方上的主力军。
帝王怒气稍歇,杨老尚书连忙道:“可见陛下英明,知人善任。从褚县令来的信看,也可以看出褚县令并未辜负陛下的期望!”
唐相摸了摸胡须,也想起来:“说来衮州、青州临近夏收,都遭遇了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突如其来的水灾摧垮了百姓的生活。倒是褚县令,他治下百姓不仅得到了很好的安顿,还有余力接收其他县过来的百姓。如今又得知庆泽县县内狐鬼猖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那样的情况下,将那么一个烂摊子盘活的。”
听到有人夸自己信重的臣子,皇帝就又高兴起来。他有些得意,又有些克制地稳住自己不要笑出来。
真当他那三千两银子是打水漂的吗?
好吧,虽然他后来确实挺心疼的,但是,用三千两换褚定安这个潜力股人才的效忠,皇帝觉得这买卖不亏!
现在潜力股终于锋芒毕露了,皇帝现在就像一个抢在众人之前,将一匹不被人所认识和看好的千里马,抢先抢到手中精心喂养的伯乐。如今面对心腹老臣的夸赞,不得不说,他非常有成就感!
“咳。”皇帝咳了一声,“不过定安在信上也提到了,他在暗中查探时,发现种种迹象,都指向青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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