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上,不少人都醉趴下了,那边齐言和许如宁还在斗酒,李乐滢腹诽:“这俩人行走江湖是泡在酒坛子里的吗,这么能喝。”
她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举着茶壶,歪嘴叼着茶壶嘴。
对面冯七眼神朦胧,似乎有些神智不清了,说话也很含糊,却还不忘给李乐滢分享他们运镖的那些的经历:“小侄女,你听我说,想当初,我们…威震江湖,后来…镖局…”
只听“砰”的一声,李乐滢脑袋一沉,撞到桌上。
把冯七吓得清醒了几分:“我去,我还没,还没讲到精彩的地方,这就被吓晕了。”
那边,许如宁被这动静惊到,手抖了抖,半碗酒水撒到身上,顾不得擦拭,他迅速放下碗,伸手想要托起李乐滢的脑袋,看她有没有事。但手伸到一半,停在空中,又垂落下来,有些无力。
李乐滢扶起脑袋,现在不止晕晕乎乎,耳边还有点嗡嗡作响,她甩了甩头,更晕了。
“没事吧。”许如宁问。
李乐滢听他说话,扶着额头面向他,不自觉露出笑容,这好像是许如宁今晚上单独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没事。”
“你先回去吧。”
李乐滢摇摇头,“我想多陪陪你,今天是你的生辰,大家还没尽兴呢,我去洗把脸就好。”
不等许如宁开口,她扭头将伏在桌上打瞌睡的胡杨一掌拍醒,强行拉他起来:“走,陪我洗把脸。”
胡杨揉了揉眼睛,将踉踉跄跄的李乐滢扶稳:“真是祖宗。”
许如宁表情复杂,也许是他多想了。
齐言看着俩人的身影,饶有兴致地说:“看来这俩也是一对欢喜冤家。”
秦秋白他一眼:“别瞎说,胡杨喜欢的是小九好么。”
“你怎么知道?”
“上次去踏青你还没看出来,胡杨的眼睛都快黏在小九身上了。”
“我看这小子对小侄女也挺好的,说不定他是个花心的主儿。”
许如宁正掏出手帕擦拭身上未干的酒渍,听到这话顿了一下。
“我之前听胡杨提过几句,说是滢滢之前帮过他们家一个大忙,所以他们家里人都很感激滢滢,所以应该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秦秋说,“再者,现在的小年轻对自己喜欢的人都是扭扭捏捏欲说还休的,才不是这种态度呢,这种都快处成兄弟了,绝对没可能。”
“胡说,咱俩就不这样。”齐言勾住她的肩膀。
“你看你还是小年轻吗。”
齐言闻言开始无理取闹。
旁边何妙递过一个荷包:“你的东西掉了。”
许如宁摸了把胸口,想着应当是方才掏手帕的时候带出来了,于是顺手接过,道:“谢谢。”
他捏了捏,想起李乐滢送她的平安扣还在里面,不知道摔碎没,于是掏出来检查了下,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咦,好精致的平安扣,是——女孩子送的?”何妙小心翼翼的问。
齐言起身将平安扣抢了过来,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番:“平安扣不都差不多吗,有什么精巧不精巧的。”
许如宁有些不快:“还我。”
齐言瘪瘪嘴,递到他手里:“小气,又没怎么样。”
“平安扣是普通的平安扣,但是上面的结却编的很精致,之前安平县流行过一阵子,说是女子将亲手编织的平安扣送给心仪的郎君,郎君若是收下,两人便能圆满长久,所以我才说像是女孩子送的。”
许如宁闻言顿了顿,将平安扣握在掌心里,又迅速收进荷包塞回胸口。
“不是,是家里人送的。”
何妙松了口气。
“就是,要是有女孩子给他送这种东西,他至于现在还孤家寡人吗。”
“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许如宁脑子里各种思绪如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办法假装一切正常。
“不行,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齐言不依不饶。
“我认输了。”
“嘿嘿,这还不错。”
“我先送你回去。”许如宁先是对何妙说,又看向秦秋,“你帮我照顾下滢滢。”
秦秋不解:“我等会儿直接送他俩回去就好了。”
“没事,她若不想走,你就让胡杨先回去,等我回来。”他觉得自己忽然有些了解李乐滢了,她的礼物还没送给自己,不会愿意走的。
“好吧。”
等送完何妙回来,天空中飘着小雨,李乐滢闭着眼睛坐在屋檐下,靠着柱子。
一旁的秦秋昏昏欲睡。
虽然简单的收拾过,地上还是一片狼藉,许如宁没有心思顾着其他,大步迈过地上的垃圾,将秦秋叫醒:“你回房睡吧,我送她回家。”
秦秋迷迷糊糊的看:“下雨了,要不让她在我房间睡一夜吧,明天再回去。”
“女孩子夜不归宿说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听,我送她回去。”
“也对。”秦秋打了个哈欠起身,“记得拿伞。”
许如宁看着李乐滢的额头,方才那一下应该撞的不清,现在还有些微微泛红,他下意识伸手正要触碰上去,又觉得不妥,手心下落贴在她肩上,将她摇醒。
“滢滢,该回家了。”
李乐滢被人从美梦中叫醒,有些不痛快,蹙眉睁眼,看到的许如宁,顿悟:原来是从一个美梦掉到另一个美梦中了。
她懒洋洋的伸手勾住许如宁的脖子,借力起身,紧紧的抱住他:“今天晚上都没有跟真人说上几句话,既然是梦,就让我多沉浸一会儿吧。”
许如宁觉得不妥,自己应该要将她推开才是,又怕力气太大将她推倒,犹豫着,只能僵硬的站在那里任她抱着,感觉到她有些吃力,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
许如宁越发懊恼,自己一定是喝太多酒,有些神智不清思维缓慢,所以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倒是李乐滢察觉到有些不对,伸手将他推开,这突然而来的推力反倒让她自己向后倒去,许如宁猝不及防,改为环抱她的腰背,将她稳住。
“身上怎么都湿了,这么大的人了,下雨都不知道打伞,万一生病了怎么办。”李乐滢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拭去他发上脸上的水气,又用手掌抚摸他的脸颊。
她说:“好凉。”
他却觉得一团火热正灼烧着他的脸。
不等他反应,李乐滢又勾住他的脖子,许如宁如同僵硬的木偶人,在她的驱使下屈膝微蹲,直到李乐滢抱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许如宁终于彻底石化。
“为什么你总是冷冰冰的,快点温暖起来吧。”李乐滢小声嘀咕,然后微微起身,换了另一边脸,鼻尖轻轻刮蹭过去,许如宁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觉得自己怀里揣着一个人形的火炉,烧得他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快要爆裂开一般——如果他现在神智还算清醒的话,很快就能发现,那是他的心。
怀中那瘦弱的身体,柔软得好像要融化了一般,他下意识加深力道,想要拥抱的再实一点,否则一松手就会从指缝中溜走。
等他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时,猛地松开手,将李乐滢推开。
李乐滢似乎才从睡梦中抽离,揉了揉眼睛,看着他:“你回来了。”
“嗯,我送你回家。”许如宁的嗓子有些干渴。
李乐滢的脚步还有些虚软,许如宁没办法,只能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李府走。
雨水落在伞面上咚咚乱响,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有些懊恼刚才那番逾矩的行为举动,以及自己脑子里萌生出的一丝丝令人不齿的**,明明之前从未有过这些念头,可今天好像一切都变了。
为什么会有如此变化,是周氏说的那番话?还是那个平安扣?
这些东西,让李乐滢从他记忆里那个总是跟着他的小丫头,一下子蜕变成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又好像不只是因为这些,他重回安平县之后李乐滢做的那些许多事浮现在眼前……
对了,她早就不是记忆里那个小姑娘,他开始思考,究竟怎样的相处才是适合的,不逾矩的,不会让人误会的。
“哎呀,我忘了。”没走多远,李乐滢如梦初醒,“你的生辰礼我还没送你呢。”
李乐滢挣开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送你的。”
淡蓝色的底布,上面绣的绿色的叶子,和一些奇怪的红点。
许如宁没有接,问:“这是什么。”
“荷包呀,做的有这么抽象吗。”李乐滢汗颜。
“我是问上面绣的什么。”
“就是普通的豆子嘛,看着多简单。”李乐滢打着哈哈。
“红豆?”
“…嗯。”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她本来想绣鸳鸯啥的,感觉暗示意味有些明显,加上自己的技术没有这么过关,于是选了比较简单的红豆。
许如宁迟迟没有从她手上接过荷包:“滢滢,我不能收。”
“为什么?”
“你永远都是我的小侄女,也只会是我的小侄女。”
李乐滢僵了僵:“我没太明白你的意思。”
许如宁无奈:“你那么聪明,你已经明白了。”
说完,许如宁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荷包,放在她掌心,叠在上面:“还有这个,我也不能收。”
李乐滢将手心收拢,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圆形物体,她紧紧捏住,有些尴尬:“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不是疑问句,她不信许如宁能这么敏感的察觉到她那些隐秘的情愫。
“你是今天才发现的,胡杨和小荷不会说。”她想起午饭后周氏留许如宁私下说过话,后来许如宁就几十对她有些冷淡了,“是我母亲和你说了什么?”
许如宁没有说话。
“你没否认,是不是说明我猜对了。”
许如宁无奈一笑:“我说过,你很聪明。”
李乐滢不知道周氏是怎么发现她对许如宁的那些喜欢,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许如宁知道后的转变。
“我母亲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在知晓我的这份情愫之后避之不及,你甚至都没确认就开始回避我,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不,阿嫂没说什么,只是我怕我们走得太近你会分不清。”
“分不清什么?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敬仰’?”
许如宁没有回答。
李乐滢气笑了:“你有确认过吗?凭什么否定我的感情?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分得清楚,在我这里,你从来不是谁的弟弟,又或者是谁的叔叔,你只是许如宁,是你自己。
到底是谁在搞不清状况,你走了九年,曾经的我只是你人生中短暂的瞬间,九年后再重逢,我做的所有那些,你竟只认为是晚辈对长辈的敬仰,真是可笑。”
李乐滢退后一步,仰头看着天空,雨滴落在她身上,没忍住眼眶涌出一阵温热,她做的那些,从来没指望许如宁能对她的感情有所回应,她不怕他是个不开窍的木头,来日方长,她觉得总有一日他会悟到,却不曾想这一切竟然轻描淡写就被抹消掉了。
“滢滢,在下雨。”许如宁上前一步为她撑伞。
李乐滢突然冲了过来,拽住他的衣襟用力一拉,使之倾伏身子,垫脚亲上他的嘴唇。
手中的伞落到地上,许如宁伸手扶住她的腰,使两个人得以保持平衡,李乐滢有些笨拙的亲吻着他的嘴唇,刚刚那一下,两人唇内都被牙齿磕破,唇齿间带着丝丝血腥味。
许如宁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推开。
李乐滢感觉到腰间里的力,顺势结束这个“亲吻”,却依旧拽着许如宁的衣襟,在等他反应。
“滢滢,这样不对。”
李乐滢见状退后两步,捧腹大笑。
“天呐,你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强吻了,你应该第一时间推开他,然后用力擦拭自己的嘴唇说‘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我讨厌你,请你离我远一点’,你竟然只会说‘这样不对’。
你为什么不推开我,是出于对‘晚辈’的怜惜?所以不忍心伤害我吗?那你为什么没第一时间推开我呢?这种‘逾矩’的行为不会让你觉得耻辱吗?
许如宁,你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许如宁沉默,他不知道什么是精神分裂,但是他好像能理解一点。刚才李乐滢亲吻他的时候,他的心一直砰砰跳个不停,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样不对,但是他的身体却没有抗拒。
“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你讨厌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叫我滚远点,再也不要出现在你眼前,这样我就死心了。”李乐滢的眼神充满哀怨,她的皮肤在这雨夜的衬托下显得十分惨白,带着血丝的嘴唇却十分鲜红,看起来好像是负心人辜负的女鬼,重返人间索命来了。
“滢滢,你是我的小侄女,我永远不会讨厌你。”许如宁开口,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李乐滢彻底失望了,她从来不会为了许如宁的拒绝而怨恨对方,她只恨许如宁宁愿用这些可笑的理由来搪塞她,也不愿意说一些狠话让他彻底死心。
“算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些东西你不要就算了。”李乐滢用力将手中的荷包和平安扣扔到一边,“那些话既然你说不出口,那就由我来说——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李乐滢转身就走,许如宁捡起雨伞快步跟上她,抓住她的手,将雨伞塞进她手里。
李乐滢冷漠的甩开他的手,扭头就走。
许如宁再次抓住她:“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随便你,你爱跟就跟,但是我不想看见你的脸。”
“嗯。”
得到李乐滢的允许,许如宁不再开口,只是默默跟在李乐滢身后不远的地方送她回家,他摸了摸胸口,刚刚一直在跳动着的东西,在那瞬间,好像死掉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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