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滢在家中躺了两天才醒来,醒来后又听到了很多消息:
她被幅巾男那么一摔虽然受了点内伤并扭到了脚,但骨头并没有断,只是落地的时候皮肤被擦破了大块,流血流的比较多,这才看起来那么严重;
说起来也要感谢李乐游,本来那天约定的是半个时辰后没回来才报官,但是李乐游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妥,便提前去衙门找到了李沐,李沐得到消息后勃然大怒,带着许如安寻着许如宁沿路留下的记号迅速找到了人贩的藏匿地,这才将他们解救出来,否则指不定她和许如宁还有没有命回来;
官差抓人时,李沐看到一人行迹可疑,抓到院里立马被小荷指认出是第三人贩;
再说到小荷,许如宁看在小荷也算帮了他们的份上,对官差隐去她帮忙引诱一事,只说她是被拐来的其中一人。而人贩们面对官差本就自顾不暇,没工夫去咬她一口,官差询问小荷家乡,打算将她送回原籍,她只说自己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李沐见她可怜,刚好李乐滢身边缺一个年岁相仿的丫环,便想将小荷带回李府,许如宁知道后建议他还是问过李乐滢的意见再说;
李乐滢听到这儿不由心想,许如宁不愧温柔善良且妥帖,无论如何小荷也算是对她做了坏事,别人没办法代替她来原谅。
最后一条是关于许如宁本人的——
许如宁看过大夫后,被许如安关在家里禁了足。
听到这儿,李乐滢即便浑身是伤,也气愤地爬起来要去许家帮他抱不平。
接着又被李乐游按在床上,龇牙咧嘴:“疼疼疼——李乐游我这背上还有伤呢。”
李乐游立马松手,十分抱歉:“不好意思我忘了。”
接着又强硬起来:“你还知道你受伤了啊,父亲嘱咐我要时时盯着你,让你好好养伤,若是春节前好不了便要扒我一层皮。”
“同你有什么关系。”
“父亲怪我没有及时报信,没有阻止你以身犯险,这是变相的禁我足。”
李乐滢想起许如宁,冷哼一声:“凭什么,我们明明是做好事,不表扬也就罢了,竟还要受处罚,许大伯是这样、父亲也是这样,难道是叫我们以后都要见死不救么。”
周氏听闻李乐滢醒来,正往这边来,刚进门就听到李乐滢的抱怨,板着脸说道:“不可妄议长辈。”
李乐滢心中越发不满,将头转到另一边:“凭什么不让人说,难道是长辈,就该平白受训吗?”
周氏见她躺在床上的样子又有些心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会有些委屈,不过这件事本该有更好的处理办法,实在不该由你们几个孩子去强出头。”
“什么更好的办法,不过是说辞,你们只是想让我们觉得我们做错了而已。”
“我问你,你既然猜到了那边是人贩,那你有没有想过对方有几个人,是否有武器,你们能不能反击,能不能抵抗?
你们计划让游哥儿去县衙报官,街上不时会有捕快巡视,为何不去找捕快帮忙,偏要自己以身犯险?
你知道许大爷为何要掌掴阿宁,为何要禁他的足?是因为这些你们年纪小可以想不通,阿宁却不能,明知有危险他依然放任你们去胡闹,要么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要么是他高看了自己的能力。”
“......”
李乐滢仔细回想起整件事,从怀疑小荷到回到茶楼,中间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让他们去思考其他可行方案,怪只怪...怪她随口编造的谎言不够严谨,所以才叫幅巾男那么快揭穿。
许如宁是因为她命悬一线不得不现身,也是因她受伤,因她被斥责。
李乐滢想起昏迷前许如宁的表情,当时他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在责备自己不够强,所以才让她受伤。
当时她要是能好好安慰他一下就好了,希望他不要自己一个人钻了牛角尖。
周氏见她没有言语,轻声安抚几句便不再多说。
李乐滢这身伤硬是躺到了年二十九终于才被允许下了床,她觉得李沐和周氏有些夸张,但是在他们频繁的碎碎念下,还是被迫接受了。
在此期间小荷也在李府住下,李乐滢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品性,但念在她无家可归,那日既是首次引诱孩童,又多次表现出不忍,李乐滢还是决定不跟她多计较。
李乐滢正在试新衣,向小荷问起许府的情况,李沐还是不许他们出门,说是“离新年就这几天,你们就安安分分在府里待着,别出去惹祸了”。
于是李乐滢只能偶尔让小荷去打听一下。
据说许如宁还是被关在家里没有出过门。
唉,只能等正月出门访友拜年的时候再去许家看看了。
到了年三十这天,府中各处张灯结彩,好不喜庆,县衙终于放了年假,据说只有个别人留守值班,其他人都可以休息到初四。
是以李沐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在家好好陪一对儿女玩耍。
因是新年,取团圆热闹之意,凡无亲属、家眷的李家仆人都会留在李府随着李家四人围坐在厅中吃饭,团圆饭也是一样,除了下厨做的几个硬菜之外,周氏与仆人也会做些拿手小菜。
今日不谈主仆,皆是家人。
开席前惯例要说几句吉祥话,李沐环顾四周,看到赵嬷嬷,说道:“赵嬷嬷,我记得明年似乎是你的本命年,要不今年这顿团圆饭就由你来发言吧。”
赵嬷嬷见大家都望向她,难得露出腼腆的样子:“我?我不会说什么吉祥话,还是换个人说吧。”
因周氏算是赵嬷嬷看着长大的,便也蔼然劝道:“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你想到什么便说些什么,不打紧。”
“好吧。”赵嬷嬷不多扭捏,举着酒杯站起身来,“过去一年或许发生了一些小小波折,但好在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度过了,我记得小时候我爷爷跟我说过,如果过年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和气圆满,来年也会是一帆风顺。我就希望新的一年,无论发生何事,大家都能顺顺利利,开开心心的,等到明年,我们再一起举杯共饮。”
话毕,李沐带头鼓起掌来:“那咱们话不多说,就直接开席吧,今天我同你们一起不醉不休哈哈哈。”
看着府中一片欢声笑语,李乐滢又想起了许如宁,不知道许家的除夕夜会是怎样的光景,依许如安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太过看重,李乐滢一想到许家三人冷清沉默地坐在一起吃饭的样子就有些心酸。
一旁的小荷看到她神情落寞,问道:“小姐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李乐滢回神,摇了摇头:“我是在想等会儿父亲喝多了又要挨母亲骂。”
酒过三巡,大家差不多都吃饱了,席间喝酒的几位脸上也带着醉意,但因要守岁,所以都没有散席歇息。
忽然有谁说了一句:“咦?好像下雪了。”
李乐滢抬眼,不知何时外面洋洋洒洒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
她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向天空,这是她到这个世界看见的第一场雪,心中微动——将来她还会在这个世界看到很多不同的风景。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是新的开始,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小姐,雪大天寒,小心浸湿衣衫。”小荷提醒。
李乐滢点点头,正准备进屋,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拍门。
“小荷,你有没有听到外面有声音?”
“好像是有。”
待走到正门,果然是有人在急促地敲门。
守门的小厮晚饭前便回家团年,其他人眼下都在饭厅闲聊,李乐滢便有些谨慎:“门外何人?”
门外那人听出了她的声音:“是滢滢吗?我是县衙的王贺,有急事找你爹爹。”
王贺这人之前在李府和她有过照面,于是李乐滢打开门:“我爹爹正在饭厅喝酒,不知王大哥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王贺一边急冲冲地往里走,一边说道:“许捕头家里出事了。”
李乐滢脑里“轰”的一声响,抓住王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确认:“是许如安许大伯家?出了什么事?”
王贺被突然这么一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告诉她:“正是许如安家,府衙突然来了一大批人,说是要去抄许如安的家,我还要抓紧去告诉你爹呢。”
李乐滢默默松了手,王贺见她没有其他话,继续向饭厅跑去。
也只是一瞬间,李乐滢奔出李府,向许府跑去,小荷一时没反应过来,来不及告诉周氏,只能跟着李乐滢跑出去。
府衙的人已经到了许府好一会儿,他们来的时候许家三口正在吃饭,今天这顿饭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冷清、寂静,连一向热闹的阿吉都不怎么说话。
做饭帮厨的杨嫂贴了几个福字许如宁才想起今天是除夕夜。
唯一不寻常的是吃到一半,有人来敲门。
许如安没什么朋友,许如宁在外求学,安平县也没几个认识的人,唯一熟悉的是李家人,不过今天除夕,应当不会过来。
开门的是许如宁,杨嫂不在的时候这些小事都是他来做。
等开了门,瞧见外面站了一群官差,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许如安在吗?”领头的人问。
许如宁没有回答,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府衙的人,奉程巡抚的命令特来捉拿许如安。”
“敢问家兄,所犯何罪?”
“许如安知法犯法、贪墨败度、枉为臣子。”官差没有细说。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大哥不会做这种事情。”许如宁蹙眉,冷眼横对,以单薄的身体挡住许家的大门。
就在这时,许如安察觉到门口的异常,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官差,了然于心,按住许如宁的肩,说道:“阿宁,你进去看着阿吉,我跟他们走一趟。”
许如宁心中震动,许如安没有辩驳,他承认了罪行,所以...是真的,他真的做了。
那官差笑了,语气却十分冰凉:“不好意思,程巡抚的旨意除了要捉拿许如安,还要查封许家。”
许如宁看向他,眼里恨不得射出刀子一般,咬着牙问:“今天是除夕,家中还有五岁的幼童,你查封了我家,是要我们去哪里?”
“这就与我们无关了。”
又是许如安开口,像是认命了,声音毫无起伏:“你暂且带着阿吉去李沐家吧。”
“烦请两位让让,小心又落得个阻差办公的罪名。”
许如宁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垂着眼,仿佛行尸走肉。
许如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夜里风寒,早些去吧。”
屋内,阿吉还不知道家中发生变故,看到来了一群官差,他想父亲也是官差,便以为其他人是来庆祝新年,开心地坐在屋里手舞足蹈。
李乐滢赶到时,许如宁抱着阿吉站在许府外,鹅毛般的大雪飘落而下,落在他的身上,显得孤独又无助,与之相对的,是许府内进出的官差,静谧却繁忙。
李乐滢来不及发问,见他一身积雪,脸色惨白,睫毛上也挂着晶莹的雪花,吓了一跳,摸了下他冻红的双手,像冰块似的,没有一点温度。
倒是阿吉被棉衣包裹的很好,脸色红润,靠在许如宁肩头睡着了。
李乐滢连忙拍掉他身上的积雪,因个子矮小,拍不到他头上的积雪,咬了下唇,将阿吉从他怀里夺走,转交给小荷,让她先将阿吉带回自家安顿。
许如宁这才注意到李乐滢,他睫毛微动,努力地假装无事发生:“滢滢...”
李乐滢见他这样,越发心酸心疼,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握住他冰冷的双手,一边哈气一边搓动帮他暖手。
搓了半天见效果甚微,又拉过他的双手,贴到自己脖子两边,不由冻了自己一个激灵。
“...滢滢,我没事的。”许如宁的声音被冻得僵硬,他想抽回手。
李乐滢打着冷颤,依旧死死抓住了他的手不放开。
李家的人就在这时到来,府衙的官差刚关上大门,往门口贴封条。
李沐的醉意已经消散了大半,见此情景赶紧上前询问情况。
周氏看到许如宁的模样,连忙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许如宁的身上。
李乐滢这才松开手,细细为他整理。
周氏见她这样,有些奇怪,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边官差贴完封条,列队押解许如安离开,李沐也问完回来。
周氏便问:“老爷,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沐看了眼许如宁,对周氏使了个眼色:“先带阿宁回去吧。”
一直到李府,许如宁都仿佛游魂一样没有说话,李沐夫妻二人知道许家突然遇上这样大的变故,许如宁一时很难接受,没有多说什么,吩咐下人烧水让他沐浴暖身,又煮了姜汤为他驱寒,让大家尽早歇息,不要议论此事。
李乐滢躺在床上,忽然听到街上炮竹声响,这才想起除夕夜方才结束,又想到许如宁,以后每年除夕,他是不是都会回忆起这一夜。
闭上眼,许如宁矗立在雪地中单薄的背影浮现在自己眼前,不由蹙眉,要不是王贺来告知他们许家出了事,他会那样站在雪中多久,会不会冻成冰雕。
想到这儿,她就睡不着,穿上棉衣拿上手炉跑到客房外,她很担心许如宁究竟有没有好好休息。
客房早早就熄了灯,她不好贸贸然开门打扰,只能贴上房门竖起耳朵偷听,谁知一个没站稳,跌了进去。
门页吱嘎一声响,声音不是很大,但在夜里却有些刺耳。
完了完了,不会把他吵醒吧,李乐滢心想。
一抬眼,看到了坐在书桌前的许如宁,穿着周氏准备的棉衣,隐身在夜里。
果然,这家伙真的很固执。
许如宁听到声响,向她看过来,问:“滢滢,怎么还没休息。”
“你怎么还不睡。”李乐滢有点不高兴,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手,将手炉塞到他手里。
许如宁垂着眼:“睡不着。”
李乐滢想了想,去厨房抱了两坛酒,拿了温酒器,放在桌上,问他:“要喝酒吗?”
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的给他温了酒,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
许如宁没有说话,默默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李乐滢又给他倒了一杯。
屋内没有点灯,两个人坐在桌前,借着酒炉的火光,一个喝酒,一个倒酒,一言不发。
要是平时,许如宁绝不会在深夜和李乐滢共处一室,可是炉火摇曳,蒸汽朦胧,隐约间他觉得面前坐的不是一个九岁的幼童。
大概是喝醉了吧,许如宁心想。
几壶温酒下肚,醉意袭来,许如宁终于伏在桌上,缓缓睡去。
李乐滢轻声叫他的名字,见他没有反应,终于松了口气,抱来几床棉被将他包裹好,又给手炉填上炭火塞到他怀里,收好酒具关好门窗,这才放心回房歇息。
第二天起,李乐滢因夜里受了凉,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近十天。
听小荷说,许如安实际是受县令牵连,他发现县令贪污了下发给安平县所属小镇的赈灾银,不止没有告发县令,还收取了县令两百两的封口费,对于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受贪污影响,镇上饿死了许多人,朝廷下令对此事从重处罚,主犯县令被判决不日问斩,相关从犯皆被流放抄家。
许如宁在正月送别了许如安,因不想一直打扰李家的人,想打算带阿吉回雁荡山。李家夫妻极力劝说,说他现下不过才十七,一边学艺一边带着个五岁的侄子实在是不便,对阿吉来说暂时留在安平县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许如宁只好妥协,留下了阿吉。
许如宁走的那天,安平县又下起了雪,李乐滢依旧有些咳嗽,李沐怕她病情反复,不许她出门相送,李乐滢只能抱着手炉,坐在房中,她托小荷送了个香囊给许如宁,里面装着一个平安符,祝他一路顺风,诸事顺遂。
时光如流水逝去,只要有缘,总会有再相逢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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