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过去的回忆是会像流水逝去,还是会像山洪喷涌而出

“三儿,那桌客人走了,快去收桌子。”一少女倚靠在柜台上吩咐旁边的少年做事。

胡杨被使唤了一上午,有些恼火:“找你来帮忙就是站在一旁插着手指挥别人吗?”

李乐滢如今已是十九岁少女,脸上再也看不见过去稚嫩圆润的模样,身形窈窕,杏仁黄的对襟搭配淡茧黄的百迭裙,衬得她靓丽青春,肤白胜雪。

她眉毛细挑,眼睛大且灵动,眼珠子一转,就让胡杨觉得她在憋着什么坏。

“我这不是在锻炼你吗,怎么做一点小事就诸多抱怨,将来怎么继承你们胡记。”

换来的是胡杨一记白眼。

临近晌午,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李乐滢收起懒散的模样,帮忙在柜台点菜算账——胡叔胡婶今日要为次女议亲,店里人手不够,所以她才过来帮忙。

这时有一女客进门,也不落座,径直走到柜台,问她:“小妹,要三个肉饼两个菜饼,帮忙打包,两个肉饼单独装,剩下的装一起。”

那女客看起来二十来岁,梳了个高马尾,一身暗色短打,腰上挎着刀,肩上背着个包袱,看起来干净利落。

李乐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问:“光吃饼怕有些噎得慌,姐姐要不带壶酒水?”

“酒就不要了,还有事情要做。”说着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水喝的差不多了,不知道小妹方不方便蓄点。”

女客递了银子和水壶,李乐滢收了馅饼的钱,给她找零,让她稍等。

胡记的馅饼一般会提前备一些,客人点单的时候放到锅里热热,于是很快便帮她打包装好。

女客接过馅饼和水壶,又问李乐滢:“小妹,顺便问一下,鸣金镖局要往哪边走?”

“出了这个门往左,遇到第一个路口右拐,到第二个路口左拐就能看到了。”李乐滢顺口一问,“姐姐是外地来的?”

安平县一般很少有外人来,不过前几年方子珩在安平县投了不少产业,加上鸣金镖局建起,有外人来倒也不太奇怪。

“嗯”,女客点点头,冲她灿烂一笑,“来找我意中人,他现在就住那儿。”

李乐滢没想到对方说的这么坦然直接,毕竟她遇到的大部分女子都像苏明月那样温婉娇羞,不由感叹习武之人果然是与众不同。

见她眼里掩不住的欢喜,心中触动,于是真诚祝福道:“祝姐姐和有情人终成眷属,白首不离。”

女客冲她道谢,转身离开,一出门看到许如宁在树下等她,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个白瓷瓮。

“阿宁,你事情办完啦?”秦秋咬了口手中的肉饼,顺便将许如宁的那份递给他。

许如宁点头,他刚去钱庄取了些银子。

“我问了,鸣金镖局就在前面不远,我们是先去镖局还是...”秦秋欲言又止,看了眼情绪不明的许如宁。

许如宁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回道:“你先自己过去,我去一趟城外义庄。”

“哦。”秦秋没有多说,将镖局的地址告知他。

两人并行往自己要去的地方走。

大概是觉得氛围有些冷,秦秋便挑起话题闲聊:“方才你该跟我去那酒家看看的,那柜台的小妹长得十分标致,没想到你们安平县地方不大,倒是出了不少美人坯子。”

她又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也有好些年没回来了呀?”

“嗯,也快十年了。”

那年冬天他走的时候,不过才十七,在雁荡山学艺过了三年,本想回安平县看看阿吉,想到车马费、每月所需的生活开销,以及往后阿吉的束脩,最后还是给李沐递了信并送了银票,拜托李家人继续照顾阿吉,之后便跟着师兄弟一起闯荡赚钱。

之后又六年有余。

许如宁一直不愿承认,这些年他一直在逃避,害怕回到安平县,当他踏足这里,就会想起那个除夕夜,一夜之间,世界坍塌。

他看了眼手中的骨灰瓮,心想,若不是许如安死在北疆,他还不知道会逃多久。

胡叔胡婶申时不到就回来了,眉眼含笑,嘴角恨不得要扬到天上去,一看就是对次女的婚事十分满意,李乐滢跟他们玩笑几句,想着阿吉就快散学,于是向胡家夫妻道别。

李乐滢到学堂的时候时间正好,学生们陆陆续续的走出来,她跟门口茶棚的老板打了声招呼,顺便给老板分了些胡家夫妻刚送她的糕点,大喇喇的坐在茶棚里等人。

一看到阿吉,便热切地迎上去,一顿嘘寒问暖,问他今天在学堂过得如何,不等他开口,又往他嘴里塞了块糕点。

前段时间阿吉刚过了十四岁生辰,虽稚气未脱,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总是粘着李乐滢又喜欢撒娇的团子。

他取下糕点,脸上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又瞟了眼四周:“阿姐,不是说不用你来接我吗。”

“这不是刚好得空,所以顺便嘛,怎么,多读了两本书就开始嫌弃阿姐了?”李乐滢作委屈状。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都这么大了,阿姐总把我当小孩子,同窗见了会取笑我的。”

李乐滢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搂着他就往回走,满不在乎地说:“谁敢取笑你,是不是又是那个什么赵小虎,你告诉阿姐,阿姐明天去教训他。”

“不是不是。”阿吉连忙否认,生怕李乐滢明天真的会到学堂来找他麻烦。

就在姐弟二人闲聊间,身后不远处有个刚搬来安平县不久的小少年,看着姐弟二人亲密无间的举动,带着嘲笑的语气问向身边两位同窗:“那个不是我们班的许士吉吗,怎么这么大了还要家人来接。”

“你小声一点,那是他的姐姐,这一带出了名的...小霸王,当初为了许士吉跟不少人打过架。”

发问的少年闻言更加不屑:“堂堂男子汉竟然还要姐姐帮忙出头,真是不齿。”

“嘘——叫你小声一点,她耳朵可尖了...”

这边话音未落,就看到李乐滢回头,一记眼刀杀过。

没等三人反应过来,又见她眉毛一挑,三步两步小跑过来,就在发问少年犹豫要不要转身跑路的时候,却见李乐滢冲着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第三人盈盈一笑,说道:“赵小虎?好久没看到你啦,吃不吃点心。”

不等他回话,自顾自地抓起他的手,强行往他手里塞了块糕点,又给刚刚那个叫她“小霸王”的少年一块,最后冷冷剐了眼最先发问的少年。

之后回到阿吉身边,掰过他的脑袋,强行让他和自己的同窗挥手道别。

阿吉脸上更红,但又拿李乐滢没有办法。

没想到在身后妄议他人还被抓个现行,方才那一眼分明是在恐吓他,发问少年还有些惊魂未定,回过神来又想到一个问题:“你们跟许士吉的阿姐很熟吗?”

另一少年瞥了眼有些紧张的赵小虎,带着调侃的语气道:“你不知道,小虎哥之前也跟许士吉阿姐打过架呢。”

李乐滢带着阿吉刚到李府,便有仆人告诉二人贵客到,李乐滢问来人是谁,纷纷故弄玄虚,让他们自己进去看。

李乐滢不由反思,是不是自己这个小姐太没架子了,所以才让府里的下人这么无法无天。

正巧这时,在书斋做事的李乐游也被小荷叫回来,李乐滢更加好奇,问:“咦,你不是没到散值的时间吗,连你都叫回来,看来这个客人真的很重要,你们知道是谁吗?”

李乐游正要开口,小荷打断了他:“少爷小姐,先进去吧。”

说罢,视线落在李乐滢身上,欲言又止。

李乐游闻言:“也罢,既然滢滢你不知道,还是直接进去看看,我猜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李乐滢见他喜上眉梢,心想,难不成是方子珩又回来了?奇怪,他不是刚走不久么。

正思索间,四人来到前厅,远远的,她就看到有一个穿着灰蓝色短打的男人背对着门口,正在同李沐说话。

没拿扇子,衣服面料普通,肯定不是方子珩——没有哪个男人比他更臭美了。

李沐看到三人回来,十分激动,对他们说:“你们终于回来了,快看看这是谁。”

那人回过头,对上三人的视线,淡淡一笑,说:“小游,滢滢,阿吉,好久不见。”

李乐滢看清来人的脸,愣在原地,心情复杂。

阿吉的笑容也凝固住,慢慢消失不见。

这三人,只有李乐游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

说起来,与从前比,李乐游稳重了不少,不再执着于习武,一心求学,在书斋找了份工作,还在准备明年春试。

但看到许如宁,他又好像回到九年前年前,喜悦地、热烈地、走了过去,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

李乐滢呢?她看着许如宁,看他比从前肤色深了些,身材好像结实了些,比从前更加挺拔,五官也比从前硬朗,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却让她感到十分陌生。

要是七年前许如宁回来,一定会像李乐游那样欣喜,但是,马上就要十年了......

这些年来,每每除夕夜,下雪天,她都会想起许如宁,想起当初那个雪地里脆弱无助的少年,但是这么多年,他从未回来。

时间久的似乎已经将他遗忘。

就在她原地发愣的时候,小荷过来扶她:“小姐,坐下聊吧。”

李乐滢回过神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牵起阿吉的手想要往前走,却拉不动他僵硬的身体。

她侧首,看到阿吉垂下头,小声说道:“阿姐,我还有功课要做,先回去了。”

说完,挣开李乐滢的手跑回房间。

李乐滢知道阿吉在想什么,他是有些恨许如宁的,许如宁九年未归,阿吉渐渐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抛弃了一般,每当节日家家团圆的时候,他都会感觉到孤独落寞,即便李家的人从未将他当做外人,可血缘亲情始终是无法代替的。

他和李乐滢一样盼了许如宁九年,当他们慢慢开始忘记这个人的时候,他却回来了,阿吉实在不知该以何种情感来面对许如宁。

在场的人都感觉到阿吉的疏离,不知该说什么。

李乐滢先打破尴尬的气氛,帮阿吉解释:“这小子,方才我去学堂接他,便埋怨我丢了他的面子,一直跟我使气到现在呢,先将他晾一晾,过会儿就好。”

又对许如宁说:“许二叔好久不见,今儿怎么回来了,也不说寄封信告知我们一声。”

李乐滢嘴上挂着笑,话里却藏着埋怨和讽刺,她实在没办法心平气和的说话。

“大哥他......三天前在北疆去世了,我想将他带回祖坟安葬。”许如宁抿着嘴,似乎还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讥讽的话梗在喉咙,再也说不出口。

“那......宁叔你还会再离开吗?”李乐游问。

“暂时不会,阿吉习惯了这里,留在安平,对他会比较好。”

“义兄的尸骨......如今被安置在何处?”李沐问他,眼眶微红。

“我将大哥的尸骨暂时存放在城外义庄,已经选好日子,过几日下葬。”

“阿吉那边,你打算同他怎么说。”

许如宁正要开口,李乐滢插了一句:“稍后我去同他说吧。”

李沐想了想,他们之中,阿吉和滢滢最为亲近,还是让她去说更加合适。

“那就滢滢去说吧。义兄的身后事,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随时跟我说,千万不要同我客气,我既与义兄结拜,便将你们视作自家人,这份情谊即便义兄不在了,也永远不会忘记。”

周氏见气氛悲凉沉重,在旁说道:“不说这些,不说这些,阿宁许久未归,定是久未尝过家乡的菜肴,我叫厨房多做几个菜,待会儿饭桌上同我们细说这些年的经历。”

还未等周氏嘱咐下去,许如宁拦着她:“不劳烦嫂子了,我与朋友约好了稍后会面,时候不早了,也该告辞,现下我暂住在友人家,待找好住所,便将阿吉接过去,恐怕阿吉还要麻烦沐兄和嫂嫂一段时间。”

“何必要另找他处...”

还没等李沐说完,许如宁又说:“这些年实在是麻烦诸位,实在不好过多叨扰。”

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周氏:“我知这些年沐兄一家对阿吉付出的诸多心血无法用金钱衡量,但这也是我唯一能补偿的,还望嫂嫂收下,让我心里也好受一些。”

周氏叹了口气,他们也算是看着许如宁长大的,知道他认定的事情很难再回旋,只能收下银票,问:“不知你如今借住在何处?”

“鸣金镖局。”

夜里,李乐滢敲开阿吉的房门,告诉他许如安已死的消息。

阿吉表情没有明显变化,含糊应了一句,便要关门。

李乐滢挡住门扇,问他:“你不想去看下吗?”

“已经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李乐滢蹙眉,一改平日轻挑不羁的语气,严肃、认真:“阿吉,别说这些口是心非的气话,我知道你很在乎,不要让自己遗憾。”

李乐滢很少对他生气,或者说她对所有人都很少会生气。

这九年李乐滢只对他生气过两回,一次是他和同窗打架,一次是现在。

阿吉垂下头,无力道:“我知道了,我会去看的。”

李乐滢摸摸他的头:“明天散学的时候我和你二叔去接你。”

阿吉没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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