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不出鱼符,这票就有可能是偷的、抢的……”
听见船工如此说,昔颜赶紧上前打断:“我这是别人给的,只不过他忘了给我鱼符而已。”
船工目露鄙夷地望着昔颜,讥嘲道:“小兄弟,你不如说这船票是你捡的,倒更像真的些。”
“你别管我怎么得到的,”昔颜双拳握紧,怒气让她忍不住抬高了音量,“大不了留下三两银子船票钱,我不会白坐船的。”
“没有鱼符可不是留下银子这么简单。”
昔颜正怒目看着船工,可船工明明没有说话,哪来的声音?
今日下船,顾洵早早收拾好行囊,一个人背着箱笼,推着两个包袱,出了天字号客舱。
刚走到下船口,赶巧就看到昔颜正在与船工争论,顾洵上前听了几句,便明白了。
昔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看去,若不是顾洵闪得及时,她又要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悄悄站到别人后面,也不说句话。”
怒火中烧的昔颜,才不管什么画中仙,惹了她就是不行。
“我那不是说了?”
顾洵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淡淡道:“若只是留下银子就放走人,那县衙就是摆设了。”
“怎么讲?”
“没有鱼符,就要确认这船票的来路,来路不明的就要上报官府,否则……”
既然昔颜问了,顾洵就好心告知,口气顿了顿,他对着满脸疑惑的昔颜继续道:“船家就要因为放跑嫌犯而受到牵连。”
“这里哪有官府的人?”
昔颜回身,抢先一步到了船工面前,把三两银子塞到他的手里。
“事后补票也不是不行,银子收好,我走了。”
说完,昔颜冲着船工眨眨眼,拾起船板上的炭路,起身就要下船。
“慢着。”
随着话音,顾洵伸手拦住了昔颜的去路。
“大晋律第七卷第二章第一百九十三条,凡漕运商客船私自载货载客,且不上交漕运银者,不必得成,行事即罚。”
顾洵回身,看向身后的船工,点头微笑。
“你拦得好,只要私自载客并收了银子,你家船主就要杖二十,如果还不缴税,那就杖四十,按得财罚银五十倍呢!”
昔颜伸出手指算了算,三两银子,五十倍就是一百五十两!
还有那一仗松松骨,两仗骨酥酥,别说四十杖,二十杖估计就要去阎王那里报到了,昔颜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冷颤。
“当然,若是抱了侥幸心理,觉得船只太多,官府确实监督不过来,逃了便逃了。”
顾洵看着愣住的船工,还有呆住的昔颜,玩味地勾了勾嘴角。
“但官府时常会派出探子,若探子没有鱼符却成功逃脱,那船家就是罪证如山。”
“哎,我可不是探……”
不等昔颜说完,船工迅速反应过来,上前挡住下船口,并将三两银子塞回给昔颜。
“谁知道你是不是,万一你下了船去官府举报呢?没有鱼符,银子也没用,别连累我们船主,你去官府跟官老爷解释去吧!”
片刻间,这个船工头一挥手,立刻围拢过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
“把她抓起来,送到清渊县衙!”
彪形大汉们得到船工头的指示,步步向前逼近。
单看体型差,随便哪位大汉,都可以像拎只小兔子似的拎起昔颜。
对面的昔颜则被大汉们的气场逼得连连后退,眼神急忙瞥向顾洵,示意求助。
“哎,你快救救我啊,银子给你还不行!”
顾洵仿佛压根没听到昔颜的话,一动不动地欣赏着向船外热闹风景,令昔颜更加恼火了。
“别忘了我给你推拿过,你后腰窝侧下方有……唔唔!”
“这是她那张船票的鱼符。”
顾洵脸色变了变,两步并作一步,长腿一迈便到了昔颜面前。
他单臂从昔颜脖子后方环过,手掌顺势就到昔颜正开合着的嘴巴上。
然后,顾洵又单手快速从腰封里掏出鱼符,径直扔到船工头手里。
“这船票不是她偷的也不是抢的,是我送她的。”
顾洵声音冷冽,船工头连带身后一众大汉,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上前拿人。
“鱼符对得上,船票就合规,放了她不会有事,我就是官府的人,说话作数。”
话音刚落,顾洵接着从腰封里取出一个东西。
是清渊县衙的公务令牌,顾洵单手执牌,出示给这一圈的人看。
待看清令牌上的字迹,船工头心惊肉跳,上面写的是清渊县知县的名号,他也无法分辨真假,只能赶紧低首去对鱼符。
手指略微颤抖着,船工头将昔颜的船票与顾洵扔过来的鱼符合在一起,正正反反地比对了好几次,终于拿定了主意。
“没错,是这张船票的鱼符。”
短暂的情绪缓冲,船工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他将对起来的鱼符,出示给身旁的大汉们,以及周围看热闹的船客们看。
展示完严丝合缝地船票,船工头上前赔笑道:“大人办公差,小的们退避,她现在马上可以下船了。”
几个大汉看到船工头换了一副巴结奉承的神情,也识相地立即四下散开,都从哪来回哪去了。
昔颜被顾洵揽住身子,堵着嘴,根本没有看到他手中所执令牌上写的什么字。
只听得顾洵说他是官府的人,船工头也伏低做小,看来不会有假。
大晋朝幅员辽阔,州县众多,官府人员更多,所以管他哪个官府,反正能下船了就行。
昔颜趁着顾洵与船工对话,双手一用力,就从顾洵怀中寻了个缝隙,像条鱼似的滑了出去。
“既然没事,那我走了,告辞。”
学着大晋朝人的样子,昔颜双手行抱拳礼,微笑环视一圈,转身就要下船。
“等我一下!”
是顾洵的声音,昔颜假装没听见,径直大踏步向前走。
“没有我,你还是出不了码头!”
看到昔颜故意不回头,顾洵特地调高了嗓音。
“又怎么了?”
有了鱼符的经验,昔颜决定再相信顾洵一次,看在他救了她的份上,但仅此一次。
“你先回来,我就告诉你。”
昔颜三两步迈了回来,喘着气道:“说吧,
出码头还有什么律法?”
看着昔颜气鼓鼓的两颊,顾洵努力控制了下想要上翘的嘴角。
“律法倒是没有,出码头还要验票——”
顾洵特意拉长了“验票”二字的声调,“若想顺利出码头便跟我走。”
随着那拉长的声调,昔颜看到合上鱼符的船票,被顾洵明晃晃握在手里。
糟糕!光忙着走了,忘了把船票拿回来了!
哼,不就跟着他走么,走就走,自己出码头不也得走路么,跟在后面,还不用看路了呢。
昔颜理顺自己的心态,便跟在顾洵身后,等着他带路。
可左等顾洵没动,右等顾洵还是没动。
再抬头,昔颜就与低头看向她的顾洵,眼神撞了个正着。
“你提着这两个包袱,跟着我走。”
昔颜顺着顾洵手指的方向,看到两只大大的云锦纹花织布包袱正放在船板上。
想找免费劳力?
若是平常,昔颜肯定撂挑子不干。
可惜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用了别人小厮的船票,可不得干点小厮该干的活。
幸好从下船到出码头,路并不远。
昔颜放下怀中的小炭炉,提起一个包袱背在身上,重量还可以。
轮到第二个包袱,昔颜换了个方向,计划继续背在身上,这一提不要紧,整个人下弯了几分。
“这里面装的什么,这么重!”
昔颜小声嘟囔着,放弃背在身上,只能单手抱着小炭炉,另一只手连拉带拽地拖起重重的包袱。
“就这么点劲?”
顾洵走出两步,不放心回头,就看到那个装着他知县官府和告身的包袱,正无辜地被昔颜在地上拖着走。
干不了的活,昔颜的原则是从不装要强好胜,拒绝打肿脸充胖子,能干多栏杆多烂,让这活以后自己都不好意思来找她。
一只细长干净又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昔颜眼前,并从她手中飞速抓走了被拖在地上的包袱。
解决了大负担,昔颜心中一喜,顿时挺直了腰杆,跟在背了箱笼又挎着包袱的顾洵身后。
一下子让路人分不清楚,昔颜与顾洵,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小厮了。
没走几步路,就到了码头出口,顾洵出示了两人的船票,终于算是彻底下船着陆了。
“这三两银子你拿着。”
掏出银子塞进了包袱里,昔颜单手卸下包袱,递到顾洵手上。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和银子,都不行。”
昔颜将小炭炉放在地上,边打扑着手上的炉灰,边跟顾洵说话。
“我可能也要在清渊县谋个营生,不管你是不是本地官府,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两清了。”
顾洵接过包袱,将昔颜塞进去的三两银子,又拿了出来。
“你要非要这样说的话……”
话音骤停,顾洵向着昔颜踏近一步,直接贴面站到她的跟前,如深渊般的黑色眸子望着她,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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