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西沉,四下归于寂静,夜莺偶尔发出几声吟唱,在广阔的草原上,显得有些苍凉。
突然,不属于这个时间的声势浩大的马蹄声踏破了深夜的宁静,马蹄卷起草皮,扬起尘土,朝着沉睡中的北狄南王庭奔腾而去。
不过此时距离南王庭尚远,耳力极佳的人仔细辨认才能从毡房之间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勉强听到一丝痕迹。
单于帐中,散落在矮床上的青丝纠缠在一起,云晖睡得正熟。
昆泰听到外面的动静,几乎瞬间坐了起来,上衣将背上的红痕遮盖好,又覆上了兽皮大衣和软甲,将弯刀长刀等都别至腰间。
云晖感知到动静,也微微睁开了眼。
即便昆泰正如有人闯入领地的兽王一般眼中充满了戒备与凶狠,看向他的妻子时,眼神仍旧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云晖起身,从背后温柔地抱住了他,轻声在他耳边问道:“怎么了?单于为何穿上了战甲?”轻柔的气息随着她柔和中带着些甜美的嗓音划过他的耳廓,一阵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觉从耳朵一直传进了心里。
“无事,不用担心。我会将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天亮之后再回来。”昆泰一边柔声宽慰着,一边不由得回身紧紧抱住了她。他的力道有些大,仿佛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头上,不住地摩挲,似在倾诉它的不舍。
两人以这样的姿势伫立片刻,昆泰叫来了心腹,命他们赶快带着阏氏去大晟太子那里。
其实是去鲁阳公主那里。
大晟的公主只有交给大晟的人他才放心。
他得到的消息,鲁阳公主以叙旧为由带走了大晟太子,之后太子就没有再回来过。
他从一些零星的线报推测出合顿近期可能会有所行动,原本以为擒贼擒王,合顿出事了他们便肯定消停了,但下午看疏勒的反应,他却又有了种事情怕是不会这么快结束的预感。
而鲁阳公主晚上就匆忙将大晟太子带走了,便更印证了他的这种预感。
他虽不服气鲁阳公主,但不得不承认,大多时候她对时局的判断对人心的拿捏,都极其准确。
所以他便暗中布置好了军队,准备迎战。
但另一方面,也要派人盯住鲁阳公主那边,以免两军交战之时让她捡了便宜。
其实他一直有在暗中派人打探鲁阳公主他们到底带了多少兵马,然而派出去的人都没有再回来过。直到今日,才打探到了他们今晚驻扎的地方。好消息是,他们带的人似乎并不多。
这次如此顺利,难道她是觉得今晚他们南王庭凶多吉少了不成?又或是故意隐藏实力,实际还是想等他们全力交战后再坐收渔利?
然而大敌当前,此刻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他自然不会因为有个鲁阳公主就畏首畏尾,反倒是更多地燃起了背水一战的决心。身体因为兴奋而有些躁动,热血似乎已经涌遍了每个角落,腰间的弯刀已经迫不及待要被背叛者的鲜血浇灌了。
他丢下一声:“等我回来!”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
云晖不语,目送着他出了营帐。
她先前除了练习骑马,对北狄语言文化也都认真学习过,甚至有时还会找叶清欢练习对话,所以简单的日常交流其实完全不成问题。而她对诸如作战、风俗等相关的主题又十分感兴趣,所以方才昆泰所说她其实能听懂,她自己也暗中观察到了昆泰手下不合,再结合昆泰心腹此刻有些焦急的表情,她知道十有**是兵变。
昆泰给他留了两个侍女和一个近卫,她磕磕巴巴地问要领着她出逃的三人道:“怎么回事?是要带我去哪里?”
事态紧急,来不及解释,三人只想要领她走。侍女急忙过来要掺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了。
“是有什么危险吗?单于可是上了战场?”
“阏氏别再多问了,我们路上跟您解释!”
“若是单于有什么差错,我也不愿独活,我不走!”
三人没想到这个中原的公主如此刚烈,还如此与单于一条心,心中感慨之余,一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对面有多少人?”
两个侍女摇摇头,昆泰心腹也沉默。
“胜算多少?”
昆泰心腹道:“天佑单于,阏氏不必担忧,还是快走吧,若被抄了后方,成了人质,反而会让单于束手束脚!”
“我说了,我要与单于共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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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月,夜风呼号,吹得战旗猎猎作响。颇有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感。
疏勒已经与集结的部队汇合,总共八千骑兵,虽数量不算多,但都是可以以一敌多的精锐,对战睡得正酣的昆泰部下,应当足够。
他知道鲁阳公主先前派人驻扎在马鞍丘上,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先派了一支侦查小队查看情况,看要不要派出兵力先去占领马鞍丘,可喜的是,鲁阳公主似乎已经撤离了那处要地。于是他让侦查人员在那里待命,同时观察昆泰那边的动静。一有情况马上报告。
疏勒意气风发地往前赶,享受着作为一方首领带给他的快感。现在只是反叛军的首领,往后,成为南王庭的新单于也未可知。
就在这时,一只隼飞落在了他的肩头。这是禺族人训练的可用以传信的信隼。信隼极其难得,合顿从禺族人那里搜罗了几只上来,重新训练,为自己的军队所用。
疏勒从它健壮的爪子上取下布条,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块肉喂给它,而后将其重新放飞,它会飞回到马鞍丘那边继续待命。
疏勒展开布条,只见上面简要地写着:“单于六千,集结东方。”
疏勒心中大惊。昆泰那边带的十有**也是精锐部队,现在光看数量他们自然占优,但他们的兵力是几个不同首领临时征结而来,还未经磨合并无默契,加之一路急行至此已经稍显疲惫,而昆泰那波却是整编的精兵,严阵以待,又是守城,对战起来,他们肯定占不到便宜。
更不用说,昆泰这六千还只是先锋队,他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兵马。
在他与这支不算团结的军队汇合之时,他已经鼓舞好了士气,此时军中都是“此战必胜”的振奋心态,所以此时还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一突发情况,以免他们还未交战便先泄了气。
他策马来到灵泉王身边,两人耳语几句,灵泉王先是一惊,而后皱眉,而后频繁点头,最后疏勒策马先一步走了,兵马暂由灵泉王带领。
然而再往前,士兵们也隐隐能看到前面有一群黑压压的人马在等着他们了。没等他们有时间反应,黑压压的军队也朝着这边奔袭过来,飞箭呼啸而来,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箭雨,这边的骑兵们利落控马躲过飞箭,同时进入蓄势待发的状态,只等主将一声令下,便会发起反击。
灵泉王回想起疏勒先前为振奋人心时所说的话,大喊道:“为赤日王!为北狄人的荣耀!!”而后发出进攻指令。热血沸腾的士兵们回以震天的喊杀声,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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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欢到达鲁阳公主营帐时,她正披着白狐皮斗篷,手捧着一碗牛乳茶,看着远方。
她隐隐能听到鲁阳公主所看的那个方向,似乎有马蹄声和打杀声传来。那是她来时的方向。
鲁阳公主见她来了,奇道:“你竟来了?”
叶清欢也奇道:“不是殿下叫我来的吗?”她原本打算篝火晚会之后直接倒头就睡的,但回到毡房后有人传口信说鲁阳公主找她,她以为有什么要紧事,便赶了过来。结果发现这边挺岁月静好的,一副深夜看球寻找搭子的样子。
“但你不是说你要去篝火晚会凑热闹来着?我还以为你当时不来就不会来了呢。”反正以叶姑娘的身手不管对面打成怎样她肯定都能脱身,用不着她替她谋划,所以鲁阳公主其实只在邀请太子时顺道邀请了她,但顺道邀请也是邀请,眼看要到了最热闹的时候,鲁阳公主也没多想,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道:“来得正是时候,打起来了。我挑这个位置不错吧,远远能看到。”
叶清欢顺势坐了下来。做了一天的口译,又熬夜到这个点,虽然在听到对方第一句话的时候她想要问“你不是还特地送口信叫我过来的吗?”,但此时脑子只会处理离自己最近的一句话了,等听完第二句,先前听过什么、自己产生了什么疑问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她只问道:“殿下怎么换到这里来了?”先前不是听说她驻扎在一个叫马鞍丘的高地上,当时还给了那帮北狄人一点小震撼来着?
先前物资匮乏时,叶清欢需要与鲁阳公主频繁来往,为了方便定位查找不迷路,系统就开发了一个类似于iPhone的查找的功能,叶清欢随手找了些自己用过的东西放鲁阳公主这里,系统便能开启查找。
对于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被叶姑娘找到这件事鲁阳公主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归结于是叶青会方术,又有习武之人的耳聪目明加持。左右叶青越强于她越有利,她倒乐于见到她如此神通广大。
鲁阳公主笑了笑:“那块地儿说不定他们现在都想抢,太不安全,我只看个热闹,不打算插手。”她又叫侍女也盛了一碗牛乳茶给叶清欢:“如此热闹只有我一个人看,有些太可惜了。你来的正是时候。”
叶清欢谢过鲁阳公主,抿了一口热腾腾的牛乳茶。这个季节草原的深夜依旧很凉,一口牛乳茶下肚,一下热到了肚子,舒服极了。
而后她看向了鲁阳公主视线所在的方向。
这边虽搭了帐篷,但没有一点火光,叶清欢方才过来都是贴得很近了才发现这里的。虽然现在没什么月光,但因处于暗处,有亮光的南王庭的方向便也能看清楚一些。他们离得不算远,此时抬眼望去,正好能看到两队蚂蚁军团正在快速冲向对方,很是壮观,甚至能脑补出来两片阴影在重合处奋勇厮杀。
叶清欢看蚂蚁打架看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似乎不是真的蚂蚁……
她突然一惊:“南王庭那边怎么打起来了??”
鲁阳公主却满不在乎地笑笑:“不是迟早的事吗?”
为小弟操碎了心的叶清欢慌道:“张平他们还在南王庭呢!还有云晖!阿鸢一个人能护得住他们吗!!”
鲁阳公主却道:“张平今天那样出风头,谁敢对他动手?说不定开战之前就被骗去别的地方了……况且,依我看,昆泰赢面要大许多,他赢了就不会有事。我把太子带过来,只是以防万一。没他这么个累赘,其余人几乎没什么危险。”
叶清欢干笑两声。
鲁阳公主她还是这么看不上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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