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不到，战场上已经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人和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时被战斗着的马蹄重重踩踏，便像西瓜一半炸裂开来，爆出血水，血肉模糊。

灵泉王不管是身手还是领兵，实力都不及昆泰，他手下人的状态，此刻也要比昆泰他们差一些，是以他的打法偏保守。

若与昆泰对阵的是疏勒，因为并不熟悉，他可能还会先观望好一阵，但灵泉王几斤几两他倒十分了解，虽然他俩都是靠继承获得的兵力，但在他看来，他有勇有谋，是当之无愧的骑兵首领，而灵泉王只是个感情用事、随便一撺掇就能被人当枪使的废物。

所以当昆泰看到对方主将是灵泉王时，他甚至还认真思索了一下这到底是不是什么放个废物出来诱敌深入的计谋。尤其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疏勒的身影，这让他不得不起疑。

但看战局走向，对方确实就是纯弱。且敌军的后方一眼能望到头，并不会有突如其来的援军，所以应当也不是诱敌深入。

擒贼擒王是最省人力的做法，他于是下令手下重点关注对方主帅，自己则直接带了一小队人直奔他而去。

昆泰目的太明显，灵泉王便叫了两小队的人过来护住自己，密集的护卫队伍帮他将如织的箭雨挡在了外头，有余力的便再发动一些进攻，勉强能算打得有来有回。

然而人数越多便越容易出破绽，昆泰便像是打地鼠一般，只要灵泉王露个头就一箭射过去，不多时，灵泉王身上就多出了好几处擦伤。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昆泰哈哈大笑，大声嘲讽道：“弱者才需要躲在人堆里，强者都一对一决斗，你是弱者吗？”

北狄人慕强，还是四肢发达、拳拳到肉的那种强。你可以说一个北狄人丑或者是笨，但绝对不能说他弱。虽然菜可以多练，但人资质各一，有人就是练也练不明白，他们知道自己弱，但绝不能忍受别人说他弱。有人可能能躲被子里哭一宿。

其实灵泉王的弱，并不是他连一个普通士兵都不如，只是相对别的这个位置上的弱而已，一对一地对战合顿、疏勒等人毫无胜算，但若是不考虑后续，他其实一个人打一百个兵倒是不成问题。只是打完这一百个兵便费尽了全部力气，之后便会被人收割。

所以骑兵首领虽然能一打很多，但他们更多的是保存实力，专注于指挥。

但同样是指挥，你比我弱我就能嘲笑你。

嘲讽也是一种战术。把人心态给搞崩了，便更容易露出破绽来。

灵泉王果然被昆泰气得不轻，但他绝不上钩：“我的兵力也是我的实力，各有各的打法而已！”

他哈哈一笑射出一箭，继续道：“不如你就从人堆里出来，咱们一对一决斗。来打个刀刀到肉的痛快！”

灵泉王虽生气，但理智尚在，大声道：“照你这个说法，那单于也一对一来选好了！”

昆泰又是一箭：“正合我意，我还能打不过那个中原女人的儿子不成！”

灵泉王却道：“那照你的说法，该当上单于的是程靖！”

一群北狄人里身手最好的居然是个中原人，这还是大家公认的。此时提及此事，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昆泰手上青筋暴起，又是一箭，直接穿透了灵泉王的肩胛骨。巨大的箭势和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身体直往后仰，差点儿没直接从马上跌落下来。昆泰趁势又是一箭，直接穿透了灵泉王的肺腑。

灵泉王在马上摇摇欲坠，被他的手下互送至了后方。

另一个骑兵首领便只能出来顶替灵泉王的位置发号施令。

两军战士仍在奋勇杀敌，但昆泰方的优势已经越来越明显。尤其叛军方临时换了主将之后，士气越发低落。

然而就在双方都以为战局已定之时，却听南王庭又冲出来了乌泱泱的一队骑兵！

为首的竟是疏勒！

方才他绕至后方，先去软禁刺客的毡房取了二人首级，而后提溜着两个首级又去了南王庭驻军的毡房区，他在蛊惑灵泉王、鼓动反叛军的那套话术之上又添油加醋，将昆泰塑造成了个被大晟迷惑、不听进言、残害忠良的昏君；合顿则是为了捍卫北狄尊严悲壮牺牲的英雄；他则是已经为英雄复仇，现在要替英雄讨回公道的义士。

这批人大多只是底层士兵、最多能有几个中层首领，他们多数没有参加今天的宴会，正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当场发生的事情，便更容易被昆泰的话所鼓动。

他们虽不算精锐，但数量上极其可观！昆泰现在只剩四千人，而对面加起来大概有了一万二的兵力！！

先前昆泰在预估了对面的战斗力之后，为保胜算，曾派人去叫了援军，然而由于疏勒的鼓动，昆泰的援军竟迟迟不见过来。

昆泰心中一凉。他甚至也能觉察到，在看到对方援军时，自己这边军心也有所动摇。

他手中动作不停，不断地斩杀着胆敢靠近的敌方军士。哪怕今日战死，他也要带着更多的敌人同归于尽！

就在一边焦躁地杀敌，一边在脑中拼命地构想对策之时，只听“咚！咚！咚！咚！”远处传来十分有规律的鼓声，莫名的让人为之一振。

是圣鼓的声音！

北狄习俗，战况紧急时，单于亲征，而阏氏则会在高台上敲响进军的圣鼓振奋军心，北狄的神明会随着圣鼓而来，帮助北狄子民获得胜利。

昆泰的南王庭虽是自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备好了，连圣鼓也不例外。

他抬眼望去，只见高台上，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在敲响圣鼓，铿锵有力，振奋人心。

不知是否是圣鼓带来的神秘力量，天上的乌云竟在此时散去，露出了一轮极圆极亮的明月，银辉洒落在那红衣的身影身上，她衣袂飘举、发丝舞动、发着柔光，仿佛是月神赐给他们的女武神。

那一眼，便像是给了昆泰无穷的力量，先前积攒的疲惫一扫而空，内心的焦躁绝望也被沸腾的热血冲刷干净，他嘶吼一声，一刀便将眼前的敌人劈成了两半。

而他的手下也深受圣鼓鼓舞，跟随他一鼓作气，更勇武地与敌人厮杀。

敌军发现了高台上的红衣人在用圣鼓，便都万箭齐发，想要将她从高台上击落下来。昆泰忙派了一列小队分布在高台附近，用快刀与盾牌帮云晖抵挡住射向她的飞箭。

几支利箭甚至擦着云晖的脸颊而过，留下一行鲜红的血来。但云晖一脸坚定，丝毫不退却。

“咚！咚！咚！”云晖持续不断地敲击着圣鼓，昆泰与手下忘我地厮杀，半个时辰过去，战场上已经遍布人与马的尸体甚至是残肢体，几乎已经没有了能落脚的地方。

最后，疏勒人头落地，昆泰方全歼叛军，自己却也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这一战打得惨烈，却是胜利了。

事后还要秋后算账，南王庭元气大伤。

虽然在大晟使团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等叛乱，是昆泰最不愿意见到的。但已经打都打了，也没有办法。

他甚至也想过要不要直接将使团灭口，但这样只会触怒大晟，将可能派兵攻打变为必定派兵攻打。

好在鲁阳公主那边确实一直没有插手，只是她肯定也暗中观察着这边的动静，之后会不会直接带兵攻过来，也未可知。

千头万绪，总而言之现在的局势对昆泰很不利。

云晖在一旁亲自帮昆泰包扎伤口，眼中满是心疼。

昆泰觉得很神奇，明明正身处十分令人头疼的处境，但此刻看到她眼中的心疼，心情却坏不起来。

她好像是神奇的良药，只要有她在，任何处境都不足以让他焦躁。

他又回想起她月下击鼓的场景，心头直发热，身上的伤竟也完全不觉得疼了。

他觉得心间有什么东西在膨胀着，带着暖流流向四肢百骸。他的双眼一直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的妻子，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因为身体多处受伤，他的嗓音比往日要低沉沙哑几分。

“我想要单于赢。”她一双水润柔美的眼睛此刻带上了些倔强。

那分恰到好处的倔强，又一次戳动了昆泰的内心，他宽阔的手覆在了她的头上，将她的头往下轻轻一带，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他忘情地吻着，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汹涌的爱意中。

云晖回应着他，内心却闪过一丝嘲讽。

她比她表现出来的更懂北狄语和北狄文化，她并不是个被丢在了北狄人营帐中柔弱无助又无知的可怜女人，她甚至知道北狄人关于圣鼓的传说。只是她不想表现出来平白惹人生疑。

所以昆泰派出护卫要互送她去安全的地方时她便坚决不走，还说出了一些听起来十分情真意切的话，让昆泰的人主动将她带到了圣鼓那里。

其实他们赢不赢无所谓，甚至她死了也无所谓，她击一声，便能让北狄人更激烈地相互厮杀，到最后无论谁赢谁输，其实都是她赢了。

纯爱 X 纯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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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