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皮灯笼

两人抵达山下小镇时,日头已然西沉,暮色如纱,渐次笼罩四野。镇中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升起,街巷间行人疏落,步履悠闲。

江湖儿女,萍踪浪迹,能在这般安宁小镇暂歇,倒也算是一桩幸事。

赶了整日的路,沈念只觉浑身筋骨如同散架,甫一入客房,便倒在榻上,连指尖都不愿再动。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她才缓过些精神,睁眼却见顾攸早已备好清粥与几样简单干粮,静静置于桌上。

她心下不免泛起些微微不安——想他堂堂悬剑锋大公子,如今却为她这般琐事操持,若传扬出去,只怕无人肯信。

“顾攸,”她迟疑片刻,终是轻声开口,“你......离家日久,门中诸事繁杂,当真不急于回去么?”这话问得委婉,实则她更想问的是,为她这般耗费时日,值得吗?

顾攸停下手,抬眼看向她:“无妨。门中事务自有父亲和诸位长老打理。再过几月便行冠礼,须得在那之前赶回即可。”他顿了顿,语气笃定,“不过你放心,时间足够我们去青囊谷。”

“好......”沈念不再多言。江湖相逢,终有一别。数月之后,二人终将重归各自天地。

歇足后,沈念再无睡意,信步至街上闲逛。

此时天色已全然暗下,长街两侧灯火次第亮起,映出另一番人间烟火景象。坊巷间虽不及白日喧闹,却也别有一番温软生机。

逛了一圈,沈念渐觉蹊跷,她放缓脚步,四下望去,只见往来行人中,竟十之**皆是女子,纵有男子,亦多是鬓发苍苍的老翁,不见半个年轻儿郎。下午入镇时分明并非如此光景。

顾攸亦早已察觉异样,他驻足凝望,镇中景象果然诡异。他行至一旁尚在营业的果摊前,向那卖果子的姑娘揖礼问道:“姑娘,叨扰了。不知为何镇中不见年轻男丁?”

那卖果子的姑娘闻声抬头,见顾攸气度清贵,容貌俊朗,先是一怔,随即面颊微红,带了几分羞意答道:“公子是外乡来的吧?难怪不知。我们镇上前几月出了怪事,夜里有红衣厉鬼索命呢!”

“红衣厉鬼?”沈念顿时想起程风执链刃的模样——那般煞气,只怕比厉鬼更骇人。

“是呀!”姑娘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去,“说来也怪,那厉鬼只取男子性命,尤爱追杀那些流连花楼、不务正业之人。久而久之,连花楼都无人敢去了。后来那厉鬼虽非夜夜皆至,但每来一回,必取一命。而且......”姑娘的声音带上了恐惧,“手段极其残忍,会将人......将人整块皮剥下,做成人皮灯笼悬挂在屋檐下!时日一长,每至夜色降临,家中有男子的便都早早闭户不出了。可生计还得维持,我们女子只好硬着头皮出门经营生意。”

这厉鬼倒有几分“侠义”,只杀男子不伤女子。沈念转眸去看顾攸,见他眉头微锁,似在思忖什么。

她忽然生出几分戏谑之心,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笑道:“顾大公子,听见没?专杀男子,尤其可能找你这样俊朗的。我们还是别在外闲逛了,免得叫那厉鬼瞧上你,那我可罪过大了。”

她本以为顾攸会无奈一笑,或是正色反驳,却未料他竟从善如流,点头道:“也好。夜寒露重,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吧。”

他那般好脾气,甚至带着点纵容般的回应,倒让准备好调侃的沈念有些意外,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回到房中,沈念学着顾攸留一盏烛火安寝。许是下午睡足两个时辰,夜里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明月高悬,清辉透过窗纸,将院中树木的枝影投映其上,随风轻轻摇曳。沈念正盯着那晃动的影子发怔,忽见一道纤细的红影极快地掠过窗前!

她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翻身下榻,凑到窗边,向外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红衣、体态窈窕的女子,手提一盏白色灯笼,正脚步轻盈却迅速地沿着街道向前疾行。

“是那厉鬼?”沈念不及细想,好奇心顿起,当即悄然尾随而去。世间多见残害女子的采花贼,如今竟遇上一个专杀负心男子的,教她如何不好奇?

红衣女子似乎对小镇布局极为熟悉,身形飘忽,三拐两绕,便潜入一处看似富足的宅邸后院。沈念猫腰藏身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借着月光和院中零星灯火,紧紧盯着院内动静。

然而在外面等候了片刻,院内竟悄无声息,仿佛那红衣女子进去后便消失了一般。

“莫非失手了?还是走了?”沈念心下嘀咕,按捺不住好奇,见四下无人,便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潜入院中,刚靠近,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沈念心中一沉,凑近窗缝向内望去——只见房内地上,一名仅着亵裤的男子已横尸在地,死状极惨。他的头皮自后向前被剥下一大半,鲜血自头顶蔓延至全身,染红了地面,景象惨不忍睹。

饶是沈念随爹爹走南闯北见过些场面,此刻也不禁蹙紧了眉头,胃里一阵翻腾。正觉无趣欲退,一只冰凉柔荑却毫无征兆地、轻轻地覆上了她的脸颊。

“好看么?”一道声线在耳边响起,柔媚细软,若男子闻之,只怕心尖都要发颤。但在此情此景下,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不甚美观。”沈念如实答。

那人闻言轻笑,“还没做完呢。”稍顿,又问:“你不怕?”

“我非男子,亦是良民,有何可怕?”沈念镇定自若,倒是让那红衣女子有些意外。

红衣女子被她逗笑,“说得是!只有负心薄幸的男子——才该死!”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几分肃杀之意。

原来如此,是为情所伤,故而心生极端恨意的女子。江湖中这般因情生恨、走向极端的故事,沈念倒也听过不少。

“这男人,前些年娶了镇西头米铺老板的独女,做了上门女婿。头几年还算安分,去年老爷子病重,他便原形毕露。”红衣女子自顾自说着,扯起男子后背一块皮,嗤啦一声撕到底,续道:“他常去花楼买醉,许是腻了烟花女子,竟对街头卖香粉的姑娘起了歹意。那姑娘自是不从,他便将其手足捆绑施暴......后来姑娘有了身孕,街坊四邻指指点点,她不堪受辱,投江自尽。而这禽兽——却还好端端活着。”

说到此处,她已大致做出灯笼形状,抬眼问沈念,眼神灼灼:“你说,他该不该死?”

沈念吞咽一下:“死得不冤。”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这般恶徒,死有余辜。

红衣女子面现喜色:“原是同道中人!日后若有负心汉欺侮妹妹,尽管告知,我来与他做盏灯笼。”

“还......还不曾有郎君呢。”沈念又好奇道:“姑娘可是曾被男子辜负?”

红衣女子轻哼:“谁敢负我?是我那傻妹妹,年纪轻,着了坏男人的道,偷了家中钱财为他私奔,最终遭弃,流落街头惨死。”她收罢最后一针,灯笼已成。“杀尽这等男子仍难消我恨,便立誓要天下负心人——以命抵命!杀得多了,倒爱上这剥皮做灯的手艺。”

凉风骤起,拂得沈念后颈生寒。只见女子足尖轻点,将灯笼悬上屋檐,对她嫣然一笑:“你倒是头一个看我做灯笼的人。”

“我只是好奇,是怎样一位女侠,如此......别具一格。”沈念笑道。江湖中这般快意恩仇的女子,倒让她生出几分敬佩。

叶愫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潜出宅邸。月光下,叶愫回头笑问:“我叫叶愫。你呢?”

“沈念。”

“有缘再会。”叶愫轻笑一声,身影倏忽几个起落,便如轻烟般消融于月色之中。来无影去无踪,倒是颇有侠女风范。

沈念亦返回客栈。同是红衣,叶愫可比程风可爱多了。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心,或因程风暂不会追杀自己,又或因对叶愫这般女子心生钦佩。

直至晨光落眼,沈念方醒。

洗漱完毕下楼,顾攸早已等在客栈门口,马匹也已备好。他今日换了一身更利于骑行的深蓝色劲装,愈发显得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骑在马上,她半开玩笑地问道:“夜里可睡得安稳?”顾攸闻言,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竟似带着几分调侃回道:“尚可。我从不涉足花楼之地,平生亦未曾辜负过哪位姑娘的情意,即便那厉鬼真要索命,想必也寻不到我头上。”

他这话答得一本正经,眼神清澈坦荡,却又莫名像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邀功意味?仿佛在等着她夸赞他品性端正一般。

沈念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连日来的阴霾仿佛都被这笑意驱散了些许。她歪头看着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是么?可我怎知顾大公子所言是真是假?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说罢,她不等顾攸反应,一扬马鞭,策马向着前方那一片生机勃勃的青绿原野驰去。晨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袂,勾勒出纤细而充满活力的身影。

顾攸眼底含笑,望着她突然变得轻快灵动的背影,摇摇头,终是纵马跟上,湛蓝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与前方那抹身影一同融入了晨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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