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归惊讶，但圣上的赏赐即将上门，他亦不能再拖延，更不能试图推拒。
乔益笙利落地起了床，三两下就换好了衣服，动作敏捷得让身边常伺候的人都难掩惊愕。
趁着送礼的队伍尚未到来，乔益笙快速地用点心垫了垫肚子，待到了前厅和乔家人汇合后，又叮嘱人在地面上铺上一层厚实的毛毯——以便于之后下跪接旨的时候，不必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乔家人初始还端坐在座椅上，等到门房远远地瞧见了仪仗，便豁然起身，由乔家长子亲自至大门处，去迎接送礼的队伍。
趁着尚未见人的间歇，乔夫人转过身，帮乔益笙理了理衣衫，叮嘱道：“不必太冷漠，倒也不必太客气，既是领赏，放松些亦是可以的。”
乔院判人未回头，却沉声道：“莫要多思。”
每个人都像是话里有话，乔益笙努力地试图理解，但只能听懂表层的意思，便果真不那么紧张了，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期待——他倒不是期待圣上的赏赐，无非是些金银摆件，于他而言，亦称不上离奇——他却是期待着送礼队伍的场景，于他而言，古代生活倒是日日都能体验，这种接受赐礼的大场面，却是头一次有，亦很有可能，只有这么一次了。
“跪——”
乔益笙尚未来得及看清送礼的队伍，便听到了一声长音，他低下头，直直地跪了下去，纵使有毯子做缓冲，膝盖亦是一阵酸痛。
“遵圣上旨意，瑞王司徒枫谦虚有礼，文武双全，为官端正，政绩斐然，其妻乔氏，贤良淑德，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赐黄金一百两，珠宝首饰十八件，绫罗绸缎十八匹——钦此。”
“王妃，还不快领旨谢恩。”
乔益笙的脑子还是蒙的，整个人被那句“乔氏”震得想笑，偏生要忍笑，倒是极为辛苦。
他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未抬头，双手却高高举起、接过圣旨，口中道：“谢陛下隆恩。”
“王妃客气了，奴才恭喜王妃，您这赏赐，可是冬日里的头一份儿。”
乔益笙又跪了一会儿，等看到礼仪嬷嬷的脚尖移动后，方才站了起来，刚好瞧见乔院判引着那领头的几位太监向回廊的方向走去。
他恍惚了一瞬，又听乔夫人扬声道：“诸位公公一路劳累，我等不敢耽搁大家回宫复命，特地备了些甜品果子，占不到甚么地方，请带回去随意取用些。”
众人纷纷道谢，府里的侍从们便捧着牛皮纸包裹的纸盒，逐个递了过去，那些公公初始尚板着脸，接过纸盒后，虽未打开，脸上却多了笑容，有那不经事的，甚至还垫了垫重量。
片刻之后，乔院判亦陪同几位公公从回廊处出现，口中道：“大人既有皇命在身，我便不再多留，待诸位闲暇之时，务必再来府上，容我等盛宴款待。”
乔院判的态度极为谦卑，诸位太监自然十分受用，待见了司徒枫，又是重重行了礼，诚心诚意道：“奴才多谢瑞王妃恩典。”
“不必多礼。”乔益笙弯下腰，虚扶了扶，做了做样子。
太监们倒是感激涕零，演技着实出众，再三感谢后，方才转身离去。
乔益笙目送着他们离开了视线，终于松了口气，转过头问乔夫人：“这次谢礼共花费了多少银钱，我补给你们。”
乔夫人并未回答，反问道：“你竟是知晓我同和你父亲做了甚么？”
“儿子又不是笨蛋，都如此明显了，哪里看不出。”
“既然看得出，平日里却从未见你打点过上下，”乔院判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了暖炉，话语中没有失望，只是疑惑，“你宁愿给你那些徒弟侍从分更多银钱，却不愿用这些银钱换来更多的好处，也不知这清高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我倒也不是清高，”乔益笙很难解释自己遵循的规则，只得道，“我只是不喜欢这么做。”
“不喜欢这么做，便不去做，你倒活得肆意妄为，”乔院判叹了口气，话语中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也罢，在家自有我与你娘护着你，在外，如今你与摄政王成了亲，他亦会护着你。”
“爹，”乔益笙低着头，不敢去看父亲的神色，“我明白我不是个孝顺孩子，但我不懂，为何这世间要如此行事，为何他们送上一份圣上的礼物，我们便要塞上那么多的银钱，若是不塞或者塞得少了，他们甚至会生出愤怒，来为难我们。”
“你无须懂这些，你只要愿意去做，便可以了，”乔院判伸手拍了拍乔益笙的肩膀，“但你不愿去做，是也不是？”
乔益笙抿直唇线，却抬起了头，发现乔院判正冲他笑，低声道：“若是被逼到绝境，也是会去做的。”
“不会有这种时候的，”乔院判这话说得极肯定，“你小子命好，只需专心做你的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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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家人一起用过了午饭，侍从们清点过了礼物，送去了最好的仓库——如今倒不禁止耗用圣上赐下的礼物，然而大多数人家，除了囊中极其羞涩，不到万不得已，亦不会动用这份礼物，而是会将其作为传家宝，代代传递下去。
乔益笙听闻此事，倒有些难过，他道：“如此算下来，倒是赔了一笔现银。”
不过这些许难过，尚未到午休时便烟消云散了，原因无他，司徒枫遣人送了一笔银子——却不是送给乔益笙的，而是送给乔院判与乔夫人的，来人很是面熟，乔益笙却叫不出那人的名字，只见他长长作揖，道：“小的墨书，见过王妃。”
“免礼，你来有何事？”
“奉王爷口令，送一批贺礼到王妃府上。”
“……非年非节，送甚么贺礼？”
“近日恰逢乔院判与乔夫人大婚三十载，着实值得庆贺，王爷深受王妃您启发，便赠送些金银俗物，贺乔院判夫妇携手恩爱数十年，当得上夫妇和谐之典范。”
“……”乔益笙一时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得看向父母。
乔院判与乔夫人亦被镇住了，过了良久，实在想不出甚么拒绝的言语，只得道：“不必如此多礼……”
墨书笑得一团喜气，又躬身道：“王爷谨遵王妃教导，正所谓，礼多人不怪，他前些日子做了些混账事，连累乔家上下为他担忧，此次恰逢乔院判与夫人大婚三十年之纪念，这些礼物，既为贺礼，亦为赔罪，若是乔家坚决不收，王爷只得亲自前来、负荆请罪，还望您与夫人务必收下。”
“……”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乔益笙低声劝道：“既是王爷一番心意，爹、娘，你们便收下吧。”
“这着实有些荒谬了……”乔夫人口中如此道，脸上却带了少许喜色，“此事但听老爷吩咐，臣妾不敢做主。”
乔院判听闻此言，便知晓乔夫人道的乃是“此事我已做主”，他勉强迟疑片刻，又道：“王爷一番心思，却之不恭，乔家便收下了，待王妃回府之日，再回赠一笔厚礼。”
“多谢乔院判通融。”
墨书明明是来送礼的，态度却极为谦卑，待乔家人终于收下礼物，更是喜上眉梢，转过头便令人将礼物向库房抬去，又扭过头躬身道：“我与几位下仆脚程快些，还有几台礼物尚在路上，此刻应是到乔家门外了，请您一并收下。”
“这……”
“这……”
乔家众人互相对视，只觉得被这小小下仆哄骗到了，然而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收少许礼物是收，收诸多礼物亦是收，众人纷纷对乔益笙“怒目而视”，乔益笙却像个刚生情愫的少年一般，竟有那么一点被感动到了。
司徒枫此人，不止天资聪颖，而是体贴入微，百忙之中，依旧能推断出乔家人会代为赠送银钱的举动，亦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安排妥当的下人，将此事办得相当“漂亮”。
不必再叫乔家父母多出银钱，乔益笙亦松了口气，他倒没有甚么不能话司徒枫银钱的想法——正如当初司徒枫落魄时，他亦不认为他供养着司徒枫，是甚么值得斟酌计较的事。
他们做情侣时便不计较金钱，如今做了夫妻，更是不会多加计较——赌气时除外。
乔益笙睡了个沉沉的午觉，待睡醒后，一眼便看见自己的弟弟乔益萧端坐在床头的圆凳上，一副“我且看看你到底能睡多久”的模样。
乔益笙的心中滑过些许愧疚，向上探了探身体，依靠在了床头的软垫上，道：“你可是等了许久？”
寻常人闻此言，定会道“并无多久”，奈何乔益萧自小便不是寻常人，闻言冷笑道：“我已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乔益笙心虚一瞬，复又理智回道，“为何不唤我醒来？”
“唤了三次。”
“……我却没甚么印象。”
“第一次，你道你再睡一会儿，昨日睡得太晚，今日起得太早，着实没甚么精神。”
“……”这着实不像是半梦半醒之人能道出的话语。
“我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又唤你起床，你猜，你是如何回的？”
“……如何？”
“你道，前些时日车马劳顿，浑身像散了架子一般，只盼望着能睡上片刻，再偷偷懒。”
“……呵呵。”乔益笙干笑几声，不敢言语。
“我便又等了一等，最后决心先行离去，待你睡醒再来。”
“……那为何留了下来？”
“你听闻响动，竟睁开了双眼，道，我渴了，我想喝水，你帮帮我。”
“……你便留下来帮我了？”
乔益萧冷笑一声，倒了一杯冷茶，递到了乔益笙的面前，道：“兄长可要尝尝这杯茶。”
“是我不对……”乔益笙自知理亏，“我忘了同你们说，我最近染上了这些懒散毛病。”
“倒不是甚么毛病，许是兄长和王爷过分恩爱，便常常做这迷糊时答话之事，却从未曾真正被人叫醒。我不止在此处静候了近一个时辰，更是真切感受到了你与王爷之间的款款情深。”
乔益萧这一番话道出来，乔益笙彻底羞红了脸，尴尴尬尬地抬起手，欲接过凉茶，喝了压惊。指尖却落了空——乔益笙收回了凉茶，随意放置在一旁，道：“你身子亦称不上康健，如何能喝得了这凉茶？”
乔益笙低笑道：“益萧赠的，纵使凉的，又有甚么喝不得的？”
“兄长倒是很会哄人，不过这一套，弟弟不吃，你若再这般，我便走了。”
乔益笙叹了口气，掩了笑容，道：“甚么事，着急来寻我？”
若不是真的碰到极重要的事，乔益萧断不可能来打扰他的午睡，亦不可能接二连三地试图喊醒他。
“我寻到了为你送信之人的线索，那人是摄政王府中的侍卫，已经入府当差了五年，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此人现在何处？他为何要送那封信给我？”
“待我寻到他时，他已突发急症，草草下葬了。”
“……是谁动的手？”
乔益笙纵使有些傻，亦很难相信“突发急症”这个理由。
“尚未查清。”乔益萧压低了嗓音
“是尚未查清，还是你查清了，却不愿说？”乔益笙却扬起了声调，他心跳如急促的鼓点，试图逃避那个最不愿相信的可能。
“……总不会是摄政王。”这话却道得飘忽不定。
“你可愿相信他？”乔益笙问道。
乔益萧沉默片刻，注视着乔益笙，道：“此话不应当由你问我，而应当由我问你。兄长，你可愿相信摄政王，相信你的枕边人，相信他不会因为一个侍卫的告密，而选择将他处以极刑？”
明日入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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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补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