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衡往后挪动身体拉开两人距离,稍稍屈膝,艰难地用高烧的脑袋思考一会,实在无法违心地说出拒绝的话,嗫嚅半响。
夏文柳稍感不耐,逼近席衡。
突然一顿,感觉到什么,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不由轻笑揶揄地看着席衡:“你回话磨蹭,但其他地方比你的唇舌直接。”
席衡被夏文柳看得无所适从,破罐子破摔地说:“席某家乡习俗十八岁成年,此前不能成婚。”
夏文柳第一次听说这种习俗,可天地广阔无奇不有,反正不过四个多月。
她抓得够紧了,不妨在此处松一松。“席郎想要婚礼改期?”
席衡努力转换心态,和未婚妻聊天:“入乡随俗,无需婚礼改期,但在成年前只能以君子之礼相处。”
“而且,正式成亲前要谈恋爱。”
席衡抿唇,他还没有谈过恋爱呢,怎么就要结婚了。
夏文柳无奈看他表情,怎么看上去这般委屈,她柔声道:“何为谈恋爱,尺素寄情?”
席衡直视她,眼中带有怀疑,莫非她愿意培养感情?
迟疑地点头:“还有一起出门游玩,互诉衷肠……”
席衡想了一会,想不出恋爱还要要做什么。
夏文柳抬眉,轻笑点头:“知晓了,就这样吧。”
起身离开:“隔壁小院的住处,青霜安排好了,不必送我。”
席衡不听,执意把人送到小院门口,与夏文柳告别后才回房歇息。
可惜一夜梦繁,不得酣睡。
翌日早起,怀疑一切只是一场梦,洗漱完才反应过来。
这竟然是真的,席衡不敢置信,他要当夏文柳的情人?
在隔壁练剑的青霜面带疑虑,完成一套剑招后收剑,翻到墙上,看到席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解问道:“席……”
想到现在他是杜家表兄,改口:“席大郎,为何在院中疾步?”
席衡在兴奋地跑圈中,转头一看,墙壁上站着一个人。
听清青霜问题后,他讪笑道:“表兄晨安,某想着成婚前,锻炼身体……”
青霜身旁又出现一个身影,席衡定睛一看,是夏文柳,他顿时说不下去了。
夏文柳直接翻过来,落到地上后转身向青霜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她熟练地走向灶房,问席衡:“我尚且未朝食,可有饼食?”
席衡正尴尬不知怎么办,听到她还没有吃东西,直接说:“某也未曾朝食,不若我现在做些胡饼或汤面?”
席母去准备后天婚礼的东西,李医工和席衍跟随帮忙,现在只有两个主角最闲。
夏文柳看他身穿淡蓝圆领澜袍,外披月白狐毛披风,腰上挂着淡青倒福字和田玉佩,欺霜赛雪的脸庞上透出鲜血的艳红。
一看就是特意装扮过的,夏文柳怎会舍得他这样去被烟熏火燎,虽然确实想念席衡的厨艺,她还是挡住了席衡的脚步。
“今日一见席郎,恍然若雪山灵湖的仙神,人间的烟火怎能近你左右,不若我二人外出觅食?”
席衡叉手称是,顺从地跟着一身黑红色窄袖深衣的夏文柳出门。
并肩走在人群中时夏文柳看了他一眼,伸手扯住他的披风,状似无意般滑过他的手背。
席衡面不改色,内心却异常悸动,血液流通心脏的声音比潜水深海时更为轰动。
十指像是被蚕丝捆绑,扯动着触碰她。
好想、好想伸手抓住她,可是不能……未成年、未成年。可是她心理都成熟了……底线、底线。
席衡的渴望和道德在冲突。
他突然留意到在这短短半刻钟,夏文柳已然瞄自己十数次。
席衡内心自得不已,果然年少慕艾好颜色,捉住她第一个弱点。感谢审美一流的阿娘,帮他置备这些衣物。
踏着满街的烟火气,两边的商贩却不敢招徕席衡做生意。
席衡的工作之一是收取商税,店铺一年一缴。
商贩流动性较大,账目不明晰,一般是两月一缴,因此这些府城的商贩即使没有直接接触过席衡,却已经认过席衡的脸。
想到工作,席衡头都疼了,婚礼在春节前几天,春节过后即将要做的工作是收商税,收取的商税种类繁多,里面的弯弯绕绕比半导体还绕。
在席衡突然陷入烦恼的时候,夏文柳已经在一家小店前停下了:“席郎,我们点一份胡麻饭和杏仁粥,再来一份逍遥炙羊蝎子。”
席衡听到夏文柳的询问,下意识点头,抬头却看见周围人异样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这个时代“席郎”是很亲密的称呼。
姓氏加郎或者娘,等同于称情哥哥或者情姐姐。所以刚刚夏文柳这样在街上这样称呼席衡,也可以说是直呼——宝贝,古代版。
夏文柳对周围人叉手行礼,笑容明媚,语调轻快道:“某与席表兄于两日后成亲,在清欢楼摆上二十桌的流水席,届时各位若是愿意来祝贺,尽管不要客气。”
周围的行人纷纷给两人叉手道贺:“原来是新妇子和新郎,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无论去不去吃席,我们都先祝你们安康和顺……”
这个时代不会祝贺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只会祝福平安、健康、和谐及顺心一类。
婚事的祝贺词最常见就是安康和顺。
席衡和夏文柳一一回礼后,席衡坐在店里木桌旁松了口气。
席衡看夏文柳一眼,她似乎很真心地期待这场婚礼,眼睛亮晶晶地,感觉到席衡的视线,她回以可爱咧嘴一笑。
他下意识跟着笑,白鹭围绕着他的两肩飞行,振翅的声音震耳欲聋,心脏似乎也与之同频。
一种切实的欢喜涌上心头,眼眶涌出莫名的泪意,席衡狼狈地低头掩饰眼中的湿润。
像是一个人踽踽独行了几十年,终于找到了归途。
他知道夏文柳不爱自己,他知道他们不平等,他知道对方把自己当成吉祥物牢牢把握,那又如何?
陪伴比爱更直接,笑容比心更明显,肌肤相触比爱语更温暖,只要他们相伴一辈子,那么谁能说这不是爱。
席衡是个实用主义者,成为对方的绝对所有物,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
夏文柳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她即使是反派女配,也别想轻易摆脱他。
席衡抬头专注地看着夏文柳,在对方回望时微微下垂的眼帘,掩藏住眼中疯狂的占有欲。
在夏文柳看来这像是羞涩所致,她也不由跟着垂眸低笑。
前世的糟糕回忆摧毁了她对于婚姻的期盼。
但如果是席衡,这个奇怪的“天外来客”,应该可以放心地相处吧。
他们两个俗世中的异类,即使用牢笼困在一起互相取暖,也算是安稳。
两人各有所思,吃完一顿丰盛的朝食,席衡留意到夏文柳大概尚且不满足,又往店家手上的吃食望了几眼。
席衡悄悄落后几步,在街上商贩处给她买了一个胡饼,让店家给铺满芝麻。
夏文柳走在街上,享受这短暂的安宁,突然闻到熟悉的芝麻香味,转头看见席衡把油纸包裹的胡饼递给她,焦黄的芝麻覆盖在胡饼上,堆叠出丰腴浓郁的香味。
夏文柳伸手接过,咬一口后,满意地向席衡抬抬精巧的下巴,秀挺的鼻尖上点缀一颗芝麻,夏文柳全然不知,继续专心吃饼。
席衡垂下的指尖微动,克制几息后,他状似无意地整理了一下披风。
等到夏文柳吃完,鼻尖上的芝麻依旧顽固地不肯离开。
席衡低声提醒:“女郎,鼻尖有芝麻。”
夏文柳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你知道你是我的谁吗?”
席衡喃喃道:“未婚夫。”
夏文柳轻笑,轻哼,蓦然伸手抓住席衡的手。
两只温暖的手相触碰,都不由一顿。
夏文柳清晰地感受到这只手的筋骨和脉动,感受到轻微的弹跳,感受到沉默的蜷缩。
席衡反手抓住她的手指,克制地捏住她的指尖,却很用力。
夏文柳失神一瞬,随即看了脸色微红的席衡一眼,用眼神示意他看自己。
牵引着他的手指,移到她的鼻尖处,拂过那一点焦黄。
夏文柳稍稍侧头,不再直视席衡,继续前行,但两人的手并没有分开。
半响,她沉静地说:“席郎理所应当,直接帮我。”
席衡突然想到夏文柳时常感到幻痛一事,他不由问:“我果真可以直接帮你?无论何事。”
夏文柳先一步走到一旁人流稀少的街巷,回头望他:“你是指什么事?”眼中有几分寒意。
席衡见状内心轻叹,伴君如伴虎,将军也一样,直言道:“某无凌霄之志,但求做一富贵闲人。”
“某只是好奇,女郎幻痛一事,可有好转。”
夏文柳闻言眼神回暖,鳞光闪烁在眼瞳深处,墨黑的长眉微动:“或许有所好转?”
席衡不解。
夏文柳摇头:“无论如何,既然无法缓解,便将这份痛楚当作恩赐。若不是这份凌迟之痛,该如何分辨现实,或是梦境。”
席衡了然,虽然创伤应激存在,但对于夏文柳来说,这反而是个确认真实存在的锚点。
席衡看着夏文柳,庄周梦蝶,如梦如幻。
这本龙傲天小说化成的世界中,我的锚点是你吗?
“……”
归途两人一前一后前行,半途中夏文柳突然停下。转身等席衡上前,一把牵住他的手……指。
不待席衡反应过来,先行一步牵着他走。
夏文柳暗红的发带上绣着两只黑色的鸟儿,随着她的举止晃动,像是叽叽喳喳聊天。
席衡失笑,好隐蔽的道歉啊。
……
转眼到了成亲这天,看着满目的赤红,席衡反而有种真实感,任由席母细细梳理头发戴玉冠。
席衡着一身绛红婚服,把一枚清透的玉佛装到香囊里,眉目含笑,小心地收进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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