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找渡口,需要搭乘牛车到县城。
夏文柳的相貌过于突出了,普通人从事劳作,营养不良,长得平头正脸尚且难得,何况她这 一副明眸皓齿,修眉红唇的富贵模样。
再来,这个朝代能长到一米七的男人都不多,夏文柳却更高,若非席母娘家血统盛产高个子,席衡也不敢让她冒充表妹三娘。
夏文柳习武修文,平日身居高位,远远看着,便知是一位秀山丽水的恣睢女郎。
席衡对没有黑化的夏文柳没有心理负担,他直言提醒:“女郎相貌不凡,若要到县城集市,怕是过于显目。”
夏文柳点头:“我略通易容之术。”
说着,她对着水镜掏出了一个扁平的方形木盒,打开里面是黑白两色的膏状物。
只见她先沾取黑色膏体涂抹整个脸部,又拿白色膏体点染几处,最后出现的便是一个,和原来有几分相像的、灰突突的秀丽农家姑娘,除了有点高。
照水镜后,夏文柳歪头思索一会,抹掉妆容重来。
如此这般后,变成一个和夏文柳模样相像,却更为秀气的病弱姑娘。
她自顾自点点头:“听闻杜三娘通诗书,应是这般模样。”
席衡叹为观止:“原来女郎有这般手艺。”
夏文柳有点骄傲,眼睛亮晶晶,克制地笑:“师从军中斥候。”
席衡:哪种斥候需要这手艺啊?潜入城池开门的那种吗?
夏文柳:“我见恩公昨日身手灵活,会潜藏,时机准,还能长途跋涉。若是愿意从军,可为斥候。”
席衡摇头:“只愿做一农舍富家翁,无忧无虑,古来稀。”
夏文柳微微皱眉,叹息:“这世道,明哲保身者众矣。”
她眼中突然生出几分恨意:“皆因为公者不得善终。”
席衡注意到她右臂绑着的白色布带……她还在热孝之中。
从原文看,信烈候府当家人在守边中被流矢所伤,又因热病几日间病逝,背后除了五皇子,可能还有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文熙帝的手笔。
但原文女配只针对五皇子一派势力,似乎不清楚她另一个杀父仇人还安坐庙堂尊位,最后文熙帝是被五皇子政变所杀。
夏文柳身上的担子已经很重了,再加一个?
席衡看了一眼神态尚且有几分悲痛的夏文柳:算了,还是找黑化版女配吧。
被夏文柳盯着吃完朝食,他包两个胡饼,背竹篓就带着夏文柳出门了。
出门后夏文柳有意识落后席衡一些,席衡能完全挡住她。
昨晚夏文柳一脸灰土,再加上灯火晦暗,姚大娘不知道有没有看清她的相貌,还是遮掩一下。
多谢席母的高个子基因,席衡能比夏文柳高半个头。而且现在十八岁还能长,他希望再长一些,争取和上辈子一样一米八五。
走了三里路,到了几个村子交界处,那里有一个抽着水烟的白须老人,一手摸着老青牛的背脊,然后手握牛鞭就要上后面的板车。
席衡见还有几个空位赶紧跑近:“丈人,稍等。”
老人呼出一口烟,瞅了他一眼,席衡掏出四枚铜钱递给老人,他点点头。
席衡和夏文柳便爬上牛车,席衡不太习惯这种上车方法,还脚滑了,幸而夏文柳拉了一把,给他拖上来了。
一旁响起几声妇人的窃笑,转头看,是拿了一篮子鸡蛋和野菜到县城卖的几位已婚娘子。
其中一位圆脸青衣的妇人对上席衡眼睛:“听说席大郎家来了位表亲的三娘子,今日一见,竟是位孔武有力的女郎。”
她看向夏文柳,眼中很是欣赏:“若小娘子尚无婚配,可愿做我阿姊的儿媳,阿姊的良人可是军士。”
席衡了然,这是嘉娘子,村中少有的刺绣人才,凭借绣活月入三两以上,可谓是这个时代的高级蓝领。
平日爱笑闹,但不是爱做媒人的性子,何况是做军士家庭的媒。
这个时代没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当兵的福利都挺高的,即使是最普通的军士,月工资都是普通劳工的一倍半以上,另外还有米粮一年两石,和绢布一年两匹。
若是杀敌还能一首级赏五亩田地,在这个几乎是出身决定一切的时代,军士家庭是最有希望实现阶级跃升的群体,几乎只要打一场胜仗,就能转变成地主阶级。
即使是科举制的推广都无法动摇百姓对军士的向往,毕竟门当户对,普通人和文人有壁这个观念持续上千年了。
夏文柳的易容还算成功,露出的皮肤都是一个色号,看着就是灰扑扑的,但眉目还是好看的。
她笑笑说:“阿娘说过让我和表兄结亲,不知道表兄作何想?”
这个时代离战乱和礼乐崩坏的朝代还没有过三代人,大家对于女子自由求爱的态度还是比较宽容甚至欣赏的。
在邻州的一些村落,他们甚至还在崇尚及时行乐的婚姻制度,不谈嫁娶、不行婚礼,合则聚不合则散。
席衡悄悄深吸气,用回校演讲的姿态,浅笑,一字一句地说:“得此佳人,何敢不从?”双眼深情望着夏文柳。
还能怎么想呢?我那张口就来的债务人。
不过也能理解,就这短短两天来看,夏文柳似乎有吸引人做媒的体质,她看着也是对此习以为常。
这样做,釜底抽薪,最能减少麻烦和关注。
就是有点对不起那逝去的真杜三娘,找机会得多烧点纸钱给她。
嘉娘子被拒绝也没有生气,她靠近夏文柳,打听他们的婚事什么时候举办,到时候给她绣个团扇。
夏文柳胡诌,两人聊天带着整车人都聊起来了,除了……角落的丹娘子,原主的堂妹,要考科举的是她的同胞兄长席衍。
丹娘子沉默地对自己行了个叉手礼,随即低下头去。
将近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县城门口,陆陆续续下车了,牛车一般不进门。
牛车进门要缴纳十几文的“污秽费”,就是畜生在里面拉撒,县城找人清理运出去的费用。
有四个士兵在城门口值守,还有拒马和沙袋。入城的队伍分两列,左为尊为贵。
左边是士族及其从者、官员、书生文人、军士及亲属等的入口,右侧则是除那些之外的所有人。
这些士兵值守,不是为了在太平的时候御敌的。
济州离外敌有至少三日的马程,济州之外还有几座城池,他们遇到敌人会燃起狼烟,然后一层一层地把消息向关内城池传。
因此,如果没有闹天灾、没有突然的杂税、没有强征入伍、没有匪盗、没有猛兽下山……,济州这里还是挺安逸的。
这真像一种黑色幽默,却使济州人引以为傲。
两人跟着队伍前行,缴了每人两文后顺利入内。
席衡忍不住长呼一口气,在他上辈子工作几年改善居住地点后,除了旅游,就没在交通上废过这么长时间。
难怪当年席父是在城里住的,就这进城的通勤时间和成本,基本可以和后世通勤时间最长的几个城市一较高下。
想到过几日摆摊要天天经历这种通勤,他不由有点愁……他的挑担可以坐牛车吗?
看了一眼正四处张望的夏文柳,他抚心自问,作为一个即将有万两黄金进账的有钱人,这么做对得起这么多的黄金吗?
不对,差点忘了这笔钱还要一年多,等女配回京才能兑现,现在只能先赚一些过日子了。
两人走了一刻多钟后,转入一狭小巷道,两边是低矮的红砖房子。
偶尔遇到一些屋顶瓦片缺失的房子,用茅草顶代替,显出一种微妙的窘迫感。
走到接近水井,巷口转角位置,出现了一间范式规整、体量较大的青瓦青砖大屋。门口还立了一带红布的竹竿,那布上写着沙家渡口。
敲门候片刻,一短褐童子前来开门,头上的蛇形长辫竖着摇晃了几下,引着人进厅堂等候。
难怪说穷文富武,这渡口的所在地,竟是一间二进小院,一进的厅堂前是一偌大的练武场,以青砖铺就。
一旁的廊下是一架各种兵器或依靠或平置的木柜,夏文柳看向木柜的眼神多了几分思量……不是所有渡口都会多种武器,若是每人都会两种且不重复,那这家渡口也至少有二十人。
一些小世家分支的部曲还没有这么多人呢。
看来前朝推广的武举确实有作用,在远离京城的地方也有相当影响力。
光这一县就有至少二十位武举落榜者,没有选择投奔世家或者投军,而是自主营生。
一侧游廊走来一精壮男子,着黑色圆领袍服,远远地就对两人叉手道:“沙某来迟,两位客人见谅。”
这人走进后,只见他脸色通红,浑身酒味,眼神却清明。
见两人眼神不对,他连忙说:“某今日搬酒,不慎碎了一坛,着实心痛,并无、并无酌酒”
两人对视一眼,想到刚刚听到的马匹嘶鸣声,夏文柳点了点头,主动上前:“某名杜三娘,听闻足下可托运货物和信件。某有一信,托足下转送。”
说着,她掏出了刚刚在街上买的木盒,当着男子的面把信件放进去。
她书写的密语是只有阿娘和幼弟知晓含义,是几人玩耍时编出来的,因此她不怕外人看到。
她另外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阿娘的陪嫁部曲的地址,若是连这个部曲都叛变,阿娘都活不到信到的时候。
既然侯位和帅位交接成功,自己又消失不见,那些人应该不会急着对阿娘和幼弟下手。
“不知足下何时启程?几日能到。”
黑袍男子看看纸上地址,摸须道:“现在出发,快马加鞭六日能到,需三两。若是不急,明日护卫商队的兄弟顺路去送,约莫两旬,需要一两。要一半银钱做定金,若是收信者回信,只需送信银钱的一半。”
夏文柳点头,掏出一块银子,约二两:“麻烦足下快马加鞭,某等候回信。”
男子用小称称重后,取了半贯钱给夏文柳。
又写了两张类似收据的纸条,写清楚现在的时辰、物品的形容、预估的收信时间、收信的地址和人名,还让两人签下姓名。
自己也签下姓名,这时席衡才知道他名字是沙慧……嗯,书中的重要角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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