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眼瞳猛然一颤，周澄愈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猛然闭眼几秒后又蓦地睁开，反复确认眼前所见并非自己的幻觉后，指尖轻抖着覆上键盘。

芋已成粥：是的，什么代价都可以。

芋已成粥：只要能让我见她。

那边几乎是秒回：可以，成交。

周澄愈心脏狂跳，想要通过闭眼深呼吸的方式来让自己极速冷静，但又害怕此时所见只是自己绝望之下所做的一场美梦，睁开眼就梦醒了。

两种情绪在脑海交织，让他一时连回复都忘了，只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半点儿不敢移开目光。

片刻后，消息通知的滴滴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很长的一段话。

YL：我的要求很简单，在进入浮生境后，你必须配合我进行一项实验，实验次数目前还无法预计，但不会低于十场。不过你放心，它不会对你的生命造成任何威胁，顶多会让你经历一些精神上的折磨。这样的代价你确定能接受？

周澄愈快速浏览完，毫不犹豫地敲下了“确定”两个字。

YL：很好。

芋已成粥：那，我该什么时候死？是你先给我信号吗？能不能先等我把后事安排完？

YL：死？

芋已成粥：要去到那个世界，不是用通过自我了结的方式么？

YL：暂且不需要。

芋已成粥：为什么，我记得陆羽是这样。

YL：你跟他的情况不一样。

芋已成粥：怎么个不一样法？

YL：他要找的人不在方舱。

芋已成粥：……没懂。

YL：不需要懂，你只要照着我的方法做就行。

芋已成粥：好，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对面回了句“稍等”，几秒后给他传过来一个命名为“测试用”的exe文件。

YL：找台有摄像头的电脑运行，点开之后离远点，确保全身入镜，然后站着别动，直到屏幕显示扫描成功。

周澄愈微微一怔。

等等，摄像头？全身入境？扫描成功？这看上去怎么这么像诈骗行为……

原本激动的心像被突然浇了一盆冷水，他瞬间冷静下来，眉心微微蹙起，试探着打字问。

芋已成粥：我能先问一下用途么？

YL：你意识传进浮生境总该有个载体吧？还是说我随便帮你捏一个形象？

那不行，随便捏的话，霁月葭认不出他来怎么办？

虽然现在的她估计早就忘了自己了。

不过周澄愈坚信，只要可以去到霁月葭的身边，他就一定能找到让她恢复记忆的方法，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用自己的模样去见她。

于是回复道：我明白了，但我这边可能有些不方便，我把我的照片给你行么？

YL：照片只能精准扫描脸，身材数据会不准确。

YL：你哪里不方便？电脑没摄像头？

周澄愈眸光垂落一瞬，打字的速度慢了些。

芋已成粥：腿不方便，我坐轮椅。

对面沉默了，屏幕上隔了好一会儿才弹出新的消息。

YL：那你只扫描上半身，然后给我你想要的身高。

芋已成粥：好，那你稍等一下，我扫描。

YL：嗯。

YL：对了，你的新身体不包括轮椅，到了浮生境以后自己用腿走。

周澄愈正准备点开软件的动作一顿。

芋已成粥：……我可以？

YL：不然呢？你觉得意识有瘫痪一说？

他望着那行字呆住了，那才冷静不久的心又砰砰加快起来。

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不仅可以去到霁月葭的世界，还能够重新站起来，甚至重新行走。

“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那拜托，让我不要醒来吧。”

在将扫描后的文件发送给YL之后，他在安静等待的间隙里，紧紧闭上了已然熬得有些酸涩的眼睛，低声呢喃着。

大约过了十分钟，对面发来了一张图。

YL：看下这个建模满意吗？

周澄愈仔细瞧了半晌。

芋已成粥：嗯，脸一模一样，身材差别也不大。

芋已成粥：不过，浮生境里的大家原来也长这个样子么？

YL：要不然你以为呢？

芋已成粥：我以为就像游戏里一样，要么2D要么3D。

YL：想多了。

YL：游戏任职只是培养魂气的途径而已，况且，浮生境里的存在，跟浮生境外的存在，本质从来都是一样的。

芋已成粥：什么意思？

YL：没什么，迟早你会清楚。

见对面并不打算解释，周澄愈便没有再追问，直接转了话题。

芋已成粥：对了，能方便问下怎么称呼么？

YL：慕光。

YL：虽然你不用死，但意识长期离体这事也得找个合适的解决方法。等什么时候你安排好了人间的一切，就直接发消息给我。

YL：最好在两周之内完成。

YL：下线了。

对面如机关枪发射一般，突突突地一连甩出来好几条消息，周澄愈满心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慕光”两个字上。

霁月葭曾经提过这个名字。

她说那是她的朋友。

所以这不是诈骗，他真的联系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十分钟过去，如梦初醒的周澄愈将聊天记录往上滑，全部勾选后直接转发给了慕木。

这个时间点是肯定得不到回复的，所以他发送完后便关掉了对话框，并按下快捷键将电脑锁屏。

躺在床上的时候，周澄愈眼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想：今晚应该终于能够做个好梦了。

待到困意完全席卷躯体，他才缓缓阖上双眸，然而规规矩矩搭在被子上的双手却仍然没有放松的迹象，仍旧是在收拢后以指尖轻轻抵着掌心，像是时刻准备着，把自己从不想经历的梦境中掐醒。

但这回，急促的门铃声却先一步唤醒了他的五感。

即使脑子没有清醒，也能一秒猜出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到底是谁，周澄愈翻了个身，眼睛还没能完全睁开，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

APP的监控画面里，慕木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大哥，这才10点。”

原本清冽的声音因被从睡眠中强行吵醒而显得有气无力，并且含糊不清。

“你知道我昨晚是几点才睡的吗？”

站在门口的慕木：“我管你几点睡，快开门，不然我可就继续按了啊。”

周澄愈：“……”

他吐出一口气，认命地按下了开门键，随即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行动十分迟缓地起了床。

洗漱完之后脑子倒是清醒了些，来到客厅时看见慕木板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便开口问：“怎么了？一副好像我满血虐你八百遍的表情。”

“你说怎么了？”慕木抬起眼，用“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的表情望向他，“凌晨三点给我转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聊天记录，我才想问你想干嘛？”

“哪里莫名其妙了，不是表达得都很清楚么？”周澄愈说着，将轮椅驶到低矮的料理台前，洗了杯子倒水。

慕木看他这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说：“是啊，我清楚地看到了某个傻X是怎么被人诈骗的。我说周澄愈，你是不是熬夜熬太久了脑子不清醒啊，这种那么明显的骗局你也信？”

周澄愈没答，转着缓慢来到了沙发边，将水杯递过去。

慕木：“谢谢，气饱了，不喝。”

他便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这才接续刚刚的话头开口：“可我不觉得是骗局。”

“废话，你要是有这种觉悟，就不会真用那什么来路不明的软件拍照了，”慕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说真的，你电脑没中病毒报废都算你走运了。”

周澄愈指正：“不是拍照，是扫描。”

慕木白眼：“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泄露个人信息。”

周澄愈摇头：“木头，我真的相信她就是真的那边世界的人。”

慕木：“哦，证据呢？”

周澄愈：“她叫慕光。”

慕木：“？”

周澄愈：“霁月葭跟我提过这个名字，说那是她的朋友，所以不会有错的。”

慕木：“这算哪门子的证据啊？万一对面是刚好知道这个信息所以故意这么说的呢？”

周澄愈：“但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所以不会有这个可能。”

顿了顿，见慕木还想要张口反驳，便先一步抢了话。

“你也不用再继续说服我对面是个骗子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这是我唯一能够见到她的机会。”

慕木：“……我真不知道你这么深的执念到底从哪来的。”

就算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小时候曾经当过三年的好朋友，但现在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重逢后彼此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而已吧？

为什么就能这么轻易地为对方舍弃掉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啊？

慕木实在不懂。

“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她让我感觉到了，原来‘周澄愈’并没有随着十年前那场大火完全死去，还是有一部分灵魂从灰烬里活过来了吧。”

周澄愈转头看向电视柜上摆放着的，自己童年时与父母的合照。

画面里的小男孩抱着帅气的飞机模型，面对镜头笑得灿烂。

“可现在，她消失了，并且会像当年一样，关于我的所有记忆全部都被清空，再也不认识我了，”搭在膝上的手缓缓紧握成拳，周澄愈呢喃着，“这简直就像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十年前的自己，在我面前，又死了一次。”

“你要我怎么能接受啊？”

反问的声音弱得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慕木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两秒后转回他那双逐渐失神的眼睛，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我明白了，”再次开口时，慕木的语调沉了许多，“我不会再阻止你去跟那什么慕光进行交换，但只有一件，你必须答应我。”

周澄愈抬眸：“什么？”

慕木：“如果那个世界真的存在，而你又真的决定留在那边再也不回来，也别用当年陆羽的那个方式。作为兄弟，我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死现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