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是通缉令上的杀人犯”他倏地开了口,嗓音已被酒液浸润地愈发沙哑,云遥望着他那颗霜打了一般垂下的脑袋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惹得对面的人抬头睁着泛红的眼睛望向她。
云遥这才压了压面上的笑意,“闻人觉,我是决计不会相信你是杀人犯的。就算是真杀了人,想来也是什么十恶不赦,怙恶不悛的坏蛋”
“师尊…真的这样想吗?”他有些不敢相信,眼睛里却不自觉流出希冀的光。
真是一条担惊受怕的小狗啊,云遥看着他脑子里不知为何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晃了晃脑袋打消这个念头后才靠近了他一些,莹莹玉质的一只手轻搁在他肩头,“我们师徒二人已相处了这么久,若我连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看不出来,那岂不是白当你的师尊了”
“嗯”余光瞥见她的手,攥拳压了压心头的无名热火,“谢谢你的信任,只是我的身份只怕回河洛有些麻烦”
看见面前的人忧虑少了许多,云遥摆摆手,“小事小事,只要问心无愧,这等事情就看你师尊的吧”
虽然不知道带着诡异微笑的云遥想的是什么主意,闻人觉还是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回了房间。
……暗夜中的醉目原如静寂的夜空一样静默无声,连同那曾被梦魇困了许久的人也难得在梦里等到了片刻宁静祥和。
依旧是那个地方,只是再无浓烈的血腥气,连阴雨连绵都不再,转而是暖风送来的漫天霓霞。
“闻人觉,恭喜你出师了”
梦中的自己接过那把再熟悉不过的长剑,复又抬头看向那张没了痛苦的脸,“师傅…你不是…”
“没错,我是死了,死在了自己手里。但也可以活着,永远永远活在你心里”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像团烟雾般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后传来的声音,“小觉,小觉”
他转身看去,这次师尊没再一点点远离,反而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她面上挂着素常有的那副笑脸,将手搁在他肩头,“小觉,今日你修为增长了许多,为师甚感欣慰”
没再用余光去看,他将那只手握住,叩在自己胸口处,“云遥,遥遥….”
“闻人觉!”
……
“闻人觉,快起床了”
还没等他看清云遥那张亦喜亦嗔的脸,就被炸响的声音从睡梦中揪出,紧接着就是一下更甚一下的敲门声。
“你还好吧?用不用花期给你弄点儿醒酒汤?”最苦不是口中酒,乃是心中愁。他经此一梦,心中愁苦解了一些,昨夜的那三分醉意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看见面前人摇了摇头,云遥继续开口道,“那就收拾收拾行李吧,皇甫鸾她们一早就出发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嗯”闻人觉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眼天色,确实…不早了,甚至就快到晌午了。,明明梦中没觉得过了多久…他一边懊恼一边收拾行李,云遥则跟莫不离一起坐在小厅里啃着梨子等着人。
嘎巴嘎巴
咔嚓咔擦
咕咕…咕咕…咕咕咕
三五成群的白色鸽子来来去去,每个都蜻蜓点水般在花期的房间门口稍作停留后复又振翅飞上云霄。
“我都忘了问了,这次回来,怎么家里多了这么多鸽子,可是有人在喂?”
“哦,这些呀,都是小师弟让他们来帮四师妹传递东西的”
花期的东西?云遥手搭凉棚望去,果真看见那些鸽子的嘴里一个个都叼着一小包东西,想来是她研制的灵药了。只是这里头怎么还有顾疏疏的事情。
“难道小疏认识这些鸽子么?怎么说让它们过来就都过来了?”云遥嘎巴咬下一大口梨肉,任汁水在口中肆虐,看见半空中的白色鸽团慢慢消失。
“哦,本来不认识的。偶然顾疏疏救了一只小白鸽,然后白鸽说要报恩,就这样了”咔嚓,咔嚓,莫不离神色怡然地说着,完全没察觉云遥脸上吃惊的表情。
她半张着嘴,都忘了啃梨,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这些鸽子跟那些普通人传递消息的鸽子并无二致,怎么就说要报恩了呢?
“师尊,我好了”愣神之际,闻人觉已背着包袱走了出来,只是身上再不是那件不知有多少相似品的黑衣,而是一身浅淡的竹青色宽袖长衫,没了往日的束膊,倒确有几分世家读书公子的模样。
还未等云遥从一而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莫不离已先开了口,“大师兄,你终于换衣裳了,今天这身…与平常很不同”
“那如何?可还中看?”他明明问得是莫不离,眼睛却看向愣在自己身上的云遥,“嗯,好看”莫不离认真地点了点头,又绕着大师兄转了个圈,“比黑衣更好看”
闻人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接过递来的大梨,将二人放在凳上的包袱都挎在了身上,又开口解释道,“这些鸽子都是寻常的鸽子,不过我们发现小师弟可以与动物沟通,就算是没有修为刚出生的小动物,也能听懂他们说的话。花期知道你不想外人发现我们逍遥宗所在,便想了这个法子,让顾疏疏同那些最不起眼的白鸽说了声,帮忙传递灵药,报酬便是她自个研制的帮助增长修为的丸药。”
“原是如此,想不到疏疏还有这般能力。怪不得月狸愿意跟着他”
说话间,三人已跃上长剑,直奔东边的河洛而去……
近秋时分,冷暖合宜,脚下隔着一层淡薄云雾是尽染层林,各色秋叶,橙黄稻田。三人寡言少语,都紧盯着脚下的秋色看去了,心中欢畅恣意,好不快活。
“啧啧啧,久闻道家圣人有逍遥游一作,年少时阅之常刻意寻去,不知北冥何处,不知鲲鹏何在?此时此刻,置身于这天地长风之中,感觉自己就是那鲲鹏,正是逍遥游也。” 云遥心情舒畅,不自觉拽起了文邹邹的论调,却惹得身侧两人刮目相看。
啪啪啪,莫不离看向云遥,合掌拍响,“师尊,你还挺有文化的呀”
云遥噎了一下,嘿嘿两声,心想自己从前在徒弟们眼中都是个什么模样啊,没有文化,好吃懒做的野蛮人吗?闻人觉伸手贯穿长风,也适时地附和一句,“身在逍遥宗,心有逍遥志,何处不逍遥?”
“好一个心有逍遥志,希望我们几个都能逍遥度日”余光瞥见他被风吹地翩飞的衣袂,颇有一种寻得知己的暖意。
三人一路疾行,却并未落在河洛,而是在距离此地二十余里的地方飞身落剑。
“师尊,我们这是要作何?”看着云遥从乾坤袋里翻出来的一堆东西,莫不离一头雾水。云遥手上动作不停,费力地在袋子中继续掏着什么,脸都有些憋红了,”河洛是十余代王朝的都城,虽然现在已是旧都,但搞不好大妖会借助氤氲了这么多年的王气修行。所以我们不能大张旗鼓,还是扮作寻常人,不引人注目地好。”
说着话,云遥手里的东西终于掏了出来,看见落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的东西,身侧二人瞠目结舌。
“师尊….这是马车?”
咴…咴,
“是啊,不明显吗?”云遥快走几步拍了拍了在原地踏蹄的马儿,“快换衣服吧”
话音落下,云遥给自己换上一套珠光宝气,华丽异常的浅紫色缎面衣裙。莫不离则是一身淡金色的衣袍,活像富贵大户里的少年公子。闻人觉却两手空空,没收到任何行头。
“小觉啊,你这次的身份是我的账房,身上这身衣服就很合适。只能委屈你寒酸一些了”
闻人觉点点头,自去坐在了外头,替”夫人“和”表少爷“赶马车了。
师尊,这也算不引人瞩目吗?莫不离藏住心里的思忖,静静地听云遥的安排,“我是来自江淮新寡的未亡人,继承了死去夫君的遗产。小离是我娘家的远方表弟,小觉是我雇来的账房”
“我有一个问题”莫不离终还是没忍住,举手提问,云遥点了点头。
“师尊,噢不,表姐,你是哪来的这些行头呀?”
心里想象了一下珠儿没找到衣服后的发怒的样子,云遥不禁打了个寒战,安慰自己道,珠儿那么多件黑色衣裳,少一件也不发现的…吧。面上强装镇定,“那个,为师自有妙计,你就不必操心了”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莫不离犹豫着还是又举起了手,
“问”
“那个”他有些不好意思,放低了声音,“师尊你为何要扮作寡妇呀?”
“来,让为师给你传授一些江湖经验”云遥仿佛自己的绝世好物被发现一般,登时来了兴致,快走两步,倒坐在马背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有人会对一大块儿肥肉不动心的。而你们师尊我,现在就是那块儿肥肉。有钱,却是继承而来,说明脑子没有生意人那么活络。外来人,没什么依仗,让他们降低防备。再者,我还有几分姿色,更是锦上添花。因而,就算我们不主动,也会有不少的人主动来围着我”
“你将自己当作肥肉,就不怕苍蝇野狗烦人?”闻人觉看着马背上的人,轻轻开口,“是啊是啊,师尊”
“哎~为了捉妖,总要有所付出嘛。我也不能让你大师兄男扮女装吧?”云遥看向闻人觉,调笑开口,却惹得这人蓄意报复,轻挥马鞭,故意颠了她一下。
三人一路欢声笑语,不多时就到了河洛的地界,只是…眼前景象与云遥所想大相径庭,与闻人觉记忆中的样子也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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