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夏禹州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如今满目萧索凋零，不见热闹市井，更无熙攘人群。
“这真的是…到河洛了吗？”身侧的莫不离指着城楼上的字一顿一顿地肯定，“是啊，这里写着呢，朱炩城”
“是了，就是河洛的地界”闻人觉也跟着瞧了一眼那城门上的石匾，轻喝一声，赶着马车进去了。
三人挑挑拣拣了半天，才在府衙旁边找到了一处客栈，虽比起之前住的那几个差了不少，但好歹是寻得了个住处。只是这店里的老板和小二都不怎么热络似的，看见他们三人进来，只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必要的话后便再无动静，甚至连茶水都是莫不离自个儿去楼下拿上来的。
“哎，别喝了，冷茶”呷了一口的云遥赶忙拦住要喝的那两人，“我去找他们要热水”闻人觉放下杯盏便要下去，却被云遥拦住了。
“小觉，你是河洛垸阳城人氏，从前可来过这朱炩城？”
河洛之地共五大城，居于中间的垸阳城是旧宫所在地，也是闻人觉的家乡。而围绕着垸阳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座副城，分别为南边的朱炩城，北边的玄凌城，东边的青柃城和西边的白铃城。
“幼时来过，当时全然不似这般景象，佷是富庶繁华”闻人觉仰头看了一圈近乎腐朽的房梁木柱，心中涌上一小股酸涩。
云遥从前听说过的河洛自然也不是这样的，“难不成…是大妖作祟？可是也不该啊，妖都喜欢繁华的地方，哪里肯待在这样凋零颓靡的旧城呢？”
而一直居住在莫家村的莫不离从未外出，也不知道这河洛之地从前何样，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觉得新鲜有趣。此刻正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的莫不离自言自语道，“掌柜的和小二哥还是读书人呐”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云遥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拉着两个徒弟就到了楼下。只是这客栈实在是山穷水尽，除去后院的一口井外，只剩些基础的米面，肉和菜不见踪迹。
“你们在这里等着，看今日我露一手！”在徒弟二人惊讶怀疑的目光中云遥迈着步子走了出去，寻着方才路上的记忆摸到了一处小溪边。
溪水清浅，里头的鱼儿却个儿头不小。云遥眼疾手快，撸起袖子摸了两尾，又拽了两把岸边的野菜当作配菜。回去后，不多时客栈后院就传来了焦香鲜美的味道。
“来来来，快尝尝！”
望着石板上焦黄的两条烤鱼，莫不离同闻人觉不自觉喉头滚动，待云遥一声令下，两双筷子已扎在了鱼身上。“好香！师…表姐，没想到你还会烤鱼”
“那是自然…谁在那里？”顺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去看，只见两个面黄肌瘦的人正躲在帘子后面看他们三人，更准确地说，是看他们三人围着的那条鱼。
“老板，小二哥？”莫不离喊了两声，两人便不好意思地挪出了藏着的身子。
“嘿嘿，嘿嘿嘿”看着傻笑的二人，云遥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还没吃饭吧，要不也来吃点儿？”
“多谢多谢”二人如饿狼扑食般，略微客套了两句后就直奔另一条鱼而去，直到那鱼骨都被嗦地发亮才终于停下了手上动作，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
云遥换上笑意开口，“二位是读书人？怎么腰间还别着书”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讪笑着取下腰间的书藏在身后，年龄越大些的掌柜先开口，“不瞒几位贵客，我和兄弟二人本也是读书人，只是应试多年而不第，为了糊口才盘下这家小店儿做些生意，不过不敢忘却孔夫子。这就…趁着每日空闲的时候再读些书”
“可是据我所知，近几年夏禹州实行了官制改革，每年从考试中选拔出来的官员越来越少了，你们……”看见二人落寞的神色，云遥没再继续说下去。倒是那位店小二转悲为勇，
“我不怕，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定会金榜题名的“
看着这位小兄弟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神情，云遥也不知该佩服他的毅力还是摒弃他的执拗，犹豫半天，也只得开口说，“那就祝福二位吧，祝你们早日得偿所愿”
三人不再多言，走出客栈大门，决计去街上看看。
还未走远，就看见府衙门口排着一长串儿的人，从稚嫩的少年到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无一不如方才客栈中的那二人一般手中拿着书册，面色暗黄，身形消瘦。
“走，我们也去看看”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才看见写着“登记处”三字，问了一嘴才明了，今日是报名乡试的第一日。本以为方才客栈中的二人是例外，却原来这朱炩城中各个儿都是读书人。
“你们河洛之地真是好学啊“真是各地有各地的风气，云遥见过乐于经商的，痴迷修道的，今日也算是开眼了，看见了这勤于学习的。
只是被点到的闻人觉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虽然因为旧宫在此，学习氛围相较于别处是浓厚了些，可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看着熙攘的人群，云遥眼珠一转儿，登时计上心头，站在队伍旁边清了清嗓子，高声喝道，
“哎呀，表弟，你学学我们家账房先生，人家一岁识百字，三岁能作诗，如今珠算天文，无所不晓，还得了圣上的嘉赏。你呀，不知学习，可怎的是好？”
还未等闻人觉和莫不离反应过来，已三三两两有人围了过来。
“敢问这位夫人，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这种事情，可还有假？不信的话，让我们账房先生给你们当即算账作诗” 背着人群，云遥冲闻人觉眨了眨眼睛，这人明了她的意思，以这熙攘好学的人群为题，好赞扬了一番当地的好学之风。又根据街市的景象，算出了朱炩城每年的税赋收入。
这下不仅围过来的普通百姓越来越多，就连衙门中的县令师爷也匆匆赶了出来。
“好了好了，大家今日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可以来题名客栈找我们”
云遥冲着惊叹的人群留下一句话后便连带两位徒弟被师爷请进了县衙。
“敢问三位是哪里人士，因何来我们朱炩城呢？” 云遥将备好的一套说辞讲完后，这师爷捏着下巴上的胡须点了点头，起身道别，只说让他们等县令过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赤色官府的男子就走了过来，只是同云遥料想的白胡子老头不同，来人是个清秀俊朗的年轻人。
“三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听钱师爷说，几位贵客是想来做生意的？”
“正是，纵有万贯家财也有坐吃山空的那一日。我便想着河洛之地为旧都，风水定然不错，带着本钱来此做些小生意也可保后半生无虞。却不曾想…”没说完的后半句自是指方才那样的景况。
“哈哈”县令笑了两声，目光在云遥脸上和手腕上打量了几下，”夫人有所不知，河洛自从迁都之后便慢慢变成了现在这般清贫好学的样子，夫人想做生意怕是来错地方了。不过…“县令话锋一转，余光又在她身上飞快瞥了一眼，
“像夫人这样的聪明人，保后半生无虞，还不是小事一桩？”
“看来县令大人是有妙计了，还望赐教”云遥眨巴着眼睛，装作一副单纯不谙世事的模样，只眼巴巴看着他。
县令目光一转，落在另外两人身上，“这等主意只能夫人一人听” 言毕，闻人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神再不复方才那般温润儒雅，“有理，你们先出去等我吧” 云遥忙起身在闻人觉胳膊上拍了两下，将二人半推半拉弄了出去。
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云遥才从里头出来，闻人觉看着她依旧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心中一股不可名状的意味又刹那间涌上。末了，只盯着那送她出来的县令看。
“走了，你看什么呢？”云遥拉了一把，闻人觉才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没等他开口，莫不离已先有些好奇，“表姐，县令大人和你商议什么呢？可有什么妖怪的门道”
云遥眼神倏地冷了一刻，又笑着拍了拍莫不离，“啧，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打听。不过倒是了解了些这朱炩城的情况”
待回到客栈，桌上终于有了热茶，三人喝了几大口后才等到云遥开口。
原来朱炩城好学之风如此浓厚也并非从古有之，而是近来几年才兴起的，也不知源自哪里，似乎是朝夕之间，家家户户都开始以读书为荣，耕种和经商之人渐少，这才有了如此寥落的朱炩城。
“不仅如此，那县令还提到，朱炩城是河洛五城之中最正常的一个了，其余四城，尤其是垸阳城”云遥话音未落，就听得外面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尖锐凄厉的哭声。
三人夺门而出，只见一人倒在客栈门口的血泊之中，双目圆瞪，四肢僵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