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别拿代理神不当神。

他只是在试用期，试用期员工就不是员工了？

谢无意头回使用言灵就见成效，心情好，不跟她计较：“只要你站在云水村土地上，万事皆休，还是乖乖跟着阴差去鬼界吧。”

他掏出手机，再问：“对了，另一只呢？”

何霜叶始终无法逃脱言灵束缚，气得不行，语气极冲：“你说谁！”

谢无意眨眨眼：“不是还有一位跟你一样的，小姐姐。”

“哪里还有——”

话说一半想到什么，何霜叶扯动半边还算完好的脸，阴测测地长哦：“你说她呀。你下去，不就能见到她了么！代理，土地神。”

谢无意：“就不能不提，诶？”

一阵劲风迎面扑来。何霜叶倏地伸长双臂掐住他腰，谢无意举着手机愣愣低头，借月光瞧见腰侧两条白皙小臂上根根黑筋异常突起。

愣神间，双脚已然腾空。

何霜叶将他举到空中大力一甩，扑通一声抛进池塘。

一天之内梅开二度，谢无意人都麻了，爪子乱拍，沉下去又浮出水面，叽叽咕咕：“我，操！我不会，不会游泳啊！姜尘，姜尘！”

咕噜噜……

谢无意再次沉入水里。

夜晚的河底伸手不见五指，犹似黑洞深渊。冰冷河水裹挟着，他脚冻地直抽筋。

肺里空气愈渐稀薄，猛烈地灼烧起来，力气也将耗尽，意识涣散地，甚至产生了有人捧住他脸的错觉。

谢无意费力掀开眼皮，正对上一丛水草，啊不，是头发。

头发！

他猛地睁大眼，头发愈来愈近，逆着水流拨开一小簇，浅浅露出藏于黑发下的脸。

一张标志的芙蓉美人面，画着精致的新娘妆，黛眉红唇。

是另一只女鬼。

谢无意挣扎着摆动双腿，不过瞬间，女鬼径直贯穿他的身体。

被附身了！

谢无意慌忙伸出双手用力握了握，意识还在，身体，也还在，并没有任何不适。

那他……

他好像没那么难受了。腹部火辣辣的灼烧感完全消失，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溺水带来的恐惧。

这是落水落着就会游了？那那只女鬼对他做了什么？

谢无意狗刨式地顺着水流游动，游着转半圈就找到了她。

双手捂着脖子不停摇头，张开嘴无声呛两下，似乎——溺水了。

水鬼怎么会溺水？

谢无意哑然失笑，转头想到自己现在的异常，赶紧狗刨过去拽住对方。

手往上一伸，被人一把拉出水面。

“阿意！阿意！”姜尘急切地问：“怎么样？还好么？”

谢无意吐着舌头，趴在人身上大口喘气，累得半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嗡嗡地哼唧：“还行，还活着，何霜叶呢？”

姜尘：“打散了她一半鬼气绑着。”

他撑起上半身环住人，瞥了眼旁边不停咳嗽的女鬼，“另一只？”

谢无意点点头，收回露在外面的舌头，心情十分复杂：“先上岸吧。”

他从姜尘身上下去，朝女鬼伸出手，“还能站起来么？要不我……”

力气都用光了，谢无意当即改口指向姜尘：“让他抱你。”

女鬼看看他身后的男人，默默从地上爬起来。

回到路边，不等谢无意问她两句，就听见被五花大绑在树下的何霜叶又哭又骂，惊地村里的狗都在跟着汪汪叫。

谢无意：“何霜叶，闭嘴！”

何霜叶拿眼死命瞪他：“唔唔唔！”

暂且安静下来，谢无意回头再问女鬼：“你，啊！！！”

目光落到远处静静躺在地上的手机，谢无意拖着一身湿衣裳大步越过女鬼蹲下去，颤颤巍巍：“我的，手机。”

屏，碎了。

感受到一股比她还要强大的怨念，原本还在唔唔的何霜叶彻底禁声，蹬出去的脚也跟着收回裙下，缩起来。

谢无意：“你现在不说话了？”

何霜叶：不是你让我闭嘴的么。

谢无意举起屏幕稀吧碎的手机，红了眼：“知道一个屏要花多少钱么？啊？我告诉你，手机这事咱俩没完！”

何霜叶忍了又忍，没忍住，又蹬脚要踹他。

自己拿不稳掉地上的，关她什么事？

眼看一人一鬼像要隔空用眼神打起来，姜尘侧身拦在谢无意面前，好声劝慰：“莫生气了，先回家换衣服，别冻感冒了。”

一阵冷风吹过，谢无意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抱紧自己抖抖，顺着姜尘给的台阶下，但在走之前，还不忘抬下巴点向何霜叶，“把她给我揪回去。”

视线转向另一位，语气和脸色又明显好不少，打着商量道：“这位小姐姐，我送你去鬼界入轮回吧。”

女鬼不可置信，那张脸不似何霜叶明艳，眉眼格外温婉，不确定地小声问：“不需要找替身了？”

谢无意微微一愣，笑着摇头：“放心好了，不用。”

女鬼这才放宽心，长吁口气点头：“那好，我去。”

***

回到杂货店。

谢无意被姜尘催促着先上楼去洗澡，到阳台收浴巾就看到，他早上换下的本命红内裤，正大喇喇地挂在衣架上，迎风飘动。

这，是他洗的吧？

这绝对是他洗的！不然还有谁……

谢无意故作镇定地拿走浴巾去卫生间，打开热水，余光瞥向脏衣篓里换下的内裤，赶紧拿出来用手搓，搓着搓着，脸被42度的水温渐渐烫发红。

洗完澡下楼，脸上都还覆着一层红晕。

他尽量不去看姜尘，掏出那部碎屏手机拨出号码：“周大人在忙？那告诉您也行。上回说的厉鬼我抓到了！对，就是那个躲了一百三十多年的，好，我等着。”

余光扫向垂着头，闷不吭声的女鬼，再对电话另一头道：“对了，还有一只，但不是厉鬼，具体的我写个报告上去，嗯嗯，好，拜拜。”

等对面挂断电话，谢无意放下手机：“待会儿由阴差领你们去城隍庙报道。”

女鬼双手交握置于腹前，无声点头。

何霜叶冷哼一声，偏过脑袋。

谢无意就要为手机的事发作，一想她入鬼界后还要为害死那么多人受惩罚，顺了顺气，懒得再跟她计较。

扭头问女鬼：“说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鬼看他一眼垂下眸子，声如其人，平平淡淡：“孟月灵。”

“月灵。”谢无意喃喃两句，不吝夸赞：“一灵性月越瑶池「1」，好名字。”

他借着去写报告回到阁楼，通过名字查找有关孟月灵的生前事，抽出单独整理出来的那46位“河神新娘”，从何霜叶往前翻，居然翻到末尾了才找到孟月灵。

云水村第一位被祭祀河神的少女。

距今约有，723年！

谢无意紧紧盯着这个数字，再看她死时也不过16，重重靠到椅背上，仰头望向天花板一角怔怔出神。

七百多年间，不下数千起溺亡事件，像方才救他那样，一次又一次主动背负起溺水者因溺水带来的恐惧，重复着溺水。

——她还真是了不起。

并非神明，做的却一点不比神明差，当真是应了那句“一灵性月越瑶池”。

***

约莫半炷香后，谢无意匆匆写完报告下楼，正好两位阴差也到了，一个一身白，另一个一身黑。

“谢哥，范哥？你们二位怎么亲自来了。”

谢必安一身酒气晃到他身边，手抵在谢无意肩上，一副哥俩好地，拿哭丧棒戳他腮帮，“不来怎么知道你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行啊小意，这回一抓抓俩，真不愧是我老谢家的。”

谢无意嘴角一阵抽抽，腹诽：也不知道上次谁说的，“外面别说你认识七爷”。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一身酒气，从哪儿喝来的？

谢无意捏着鼻子挥了挥。

谢必安：“哟呵！抓俩小鬼胆儿肥了。还敢嫌弃你谢哥。我，哈——”

正对着谢无意哈酒气逗他，搭在肩上的手冷不丁被人捏住，谢必安懒洋洋抬头，“谁啊，这么没眼力劲……”

猝不及防撞上姜尘那双冰冷的黑眸，谢必安吓得酒瞬间醒了大半，忙抽回手绕到黑子身后，当起鹌鹑。

回头看眼身后，想起二楼阳台那条红内裤，谢无意脸上也颇有些不自在，挠了挠眼角殷红的痣。

瞧谢必安那副耗子碰到猫的怂样儿，立马挺直腰杆，笑嘻嘻地打趣：“谢哥，继续说啊。”

谢必安瞅眼姜尘继续当鹌鹑，私下却在不停用手捅范无咎的背。

这个时候就别装高冷了，快帮帮兄弟我啊。

一下捅到尾椎骨，范无咎冷着脸回头，眼刀子唰唰地戳，谢必安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范无咎这才转过脸，朝姜尘拱手施以一礼，再对谢无意道：“我们二人刚好到南颐办点事，听到你与许司公的电话，特来看看。”

他反手揪住谢必安耳朵从身后拉出来，“他也是担心你。”

谢无意眉一挑：“哦？担心我？”

谢必安：“哼！哥才没有……”

范无咎揪着他耳朵一使劲儿。

谢必安：“没错没错，是担心你，大半年不见，怪想的。”

再次撞上姜尘的视线，谢必安声音又明显萎了下去，哼哼唧唧。

认识这么多年，谢无意自然知道他什么性格，不显眼地弯了弯眼，上前两步，将报告递给范无咎，“那这两位就拜托二位哥哥了。”

范无咎点点头，收了报告，甩出锁魂链捆住何霜叶和孟月灵，不动声色睨眼如同保护神站在谢无意身后的姜尘，一手揪谢必安耳朵，一手拉着两只女鬼。

眼看就要趁雾走远，谢无意走出杂货店再出声，高喊：“何霜叶。”

何霜叶一百斤有九十九斤反骨，冷着脸语气不善：“干嘛！”

谢无意：“保重。”

何霜叶一怔，深深地看他一眼，撇开头恶狠狠放话：“别让我再看见你，代理，土地神。”

话落，杂货店前落下一阵浓雾。

散尽后，谢无意对着无人的马路，又轻声道了句“保重”。

姜尘：“放心，有你说项，阎王殿那边必会给她酌情减刑。”

谢无意看他一眼急忙错开视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尘点他：“报告，不是写了两份么。”

谢无意将报告给范无咎的时候，他瞧得分明，孟月灵的报告下还压着一张，甚至比孟月灵的那份还要长。

谢无意紧抿唇角，边急急地往回走边摆手：“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1」.“一灵性月越瑶池”出自元代 马钰《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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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河神娶妻（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