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子指着鼻子骂,李重言拍桌而起,“你是何人?说什么呢你?”
江潇潇此时也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望向凌玉枝。
“这几位……”凌玉枝朝那些人淡淡递去一眼,微讽道,“方才正是从赌坊出来,我听闻还输去了好些银子,对罢?”
“与你何干?你何故在这血口喷人?!”李重言被人拆穿,一时气极。
末了,几个肥硕彪悍的汉子冲了进来,李重言见来人熟悉的面孔,心中大惊,顾不上出言反驳,当即脚底生风就想顺着后门溜走。
凌玉枝与江潇潇未来得及回过神,便听闻一声大喝。
“陆爷,就是这,找到了!”
眼看人要逃,几个汉子眼疾手快冲上去抓住李重言几人往桌上狠狠一按,随即挥洒的拳头如雨点子般落下。
李重言脸贴在桌上被挤得变形,发出阵阵哀嚎求饶。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江潇潇站在原处不知所措。
几个大汉拥着的那人正是顺财赌坊的老板陆勇,此人婆娑着拇指间的玉扳指缓缓上前,居高临下道:“跑啊,怎么不跑了?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敢在我陆勇的地盘上赖账撒野,你们这双手是不想要了?”
前堂里的客人见这副凶神恶煞的做派,唯恐惹祸上身,纷纷扔下筷子结账散去。
江潇潇本就将信将疑,听了陆勇这番话也瞬间明白。
她不理会李重言向她求救的眼神,端起桌上的茶水劈头盖脸朝他头上一泼,“李重言,你竟敢又骗我?!”
陆勇为索要钱财而来,自然也不管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深知李家这小子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随后给几位手下使了个眼色。
手下意会点头,从身后掏出几把磨得雪白锃亮的尖刀,重重插在李重言指缝下露出的桌面上。
凌玉枝扶额闭眼不忍去看,倒不是因为对这群赌徒生了恻隐之心,而是这前堂里的桌凳皆是前几日新换的一批。
当真是心疼啊!
李重言被茶水浇了个透顶,才回过神来便察觉明晃晃的寒光在眼底一闪而过,他吓得两腿打颤,直哆嗦求饶:“陆老板,陆哥,我、我还钱,我还钱!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很快有人将一张账目铺在桌上,陆勇指着账目笑道:“李公子早这样爽快些,也就免得受这些皮肉之苦。今日你连输五场,一共是十两银子,我只给你半个时辰,若银子还是没送来,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李重言早已吓得痛哭流涕,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廉耻,“潇潇,你救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是真心心悦你的……”
江潇潇不再理他,锐利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剜成两瓣,她一次次蒙受此人欺骗,早已失望至极。
陆勇低声对身旁的人道:“去趟李家,跟李老三说若想再见到他儿子,就乖乖把银子送过来。”
江潇潇听闻,眼底神色微动,李重言虽说是个混账东西,可李家父母她见过,都是善心至纯的人。李家家境贫寒,李母缠绵病榻多年,是断断拿不出这十两银子的。
若是将田地铺子卖了抵债,将来能不能吃上口饭都是问题。
思及到这,她蓦然发觉头上戴着的簪子越发沉重。
不如将它归还,今日就在此与他做个了断也好。
“等等。”
她出言唤住了欲前往李家催债之人,利落拔下了髻间插着簪子。
凉薄的目光望向李重言,一字一顿道:“这根簪子是我去岁过生辰你送我的,今日之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李重言看着那根簪子,心中泛起一阵心虚。
江潇潇把簪子给了陆勇,“陆老板,这支簪子买时是花了五两银子的,拿去当铺当了,虽说不如从前时新,但少也值个三四两银子。”
陆勇身旁跟着的瘦高男人只一眼便瞧出不对劲,而后接过簪子仔细端详,果然发现了倪端,忙与众人道:“姑娘,你这簪子可不是好货,里头掺了假,莫说是五两银子,这东西撑破了天也就值一两银子。”
江潇潇眉目顿蹙,惊道:“这怎么可能?这位大哥,你莫不是看错了?”
瘦高男人立即道:“旁人能看错,我可绝不会看错,跟着陆哥前我在县里最大的当铺干过十几年,像这种以次充好的假货,我一眼就能断出来,姑娘若不信,大可拿去问问旁的懂行的人。”
见李重言像是心虚一般偏过头去,江潇潇脸上瞬间升起的羞愤如同压抑不住的狂澜。原来她竟信了这人的花言巧语,偏偏还戴了这根假簪子四处招摇了这么些日子。
她从那人手中夺回簪子,仿佛握着满心厌恶,朝地上狠狠砸去,那根掺假之物果然轻而易举便从中间断裂两半。
凌玉枝置身事外也感到愤然,看着鼻青脸肿的李重言,她只觉不够解气,等会儿得想个法子让他多吃些苦头。
等到再转过头看江潇潇时,只见她眼眶微红,抬手又给了李重言一巴掌,声音微哑涩然,“我寄人篱下,也知你家的不易,从未嫌弃过你什么,我也不是个爱慕虚荣非要你给我买簪子戴的人。是你同我说那簪子是你用自己攒的五两银子专程为我买的生辰礼,你若是买不起,你当初哪怕是取几截树枝做个木簪给我戴我也欢喜,又何至于这般欺骗羞辱我?”
那一巴掌力度出奇大,李重言脚下一个趔趄,脑中浑浑噩噩,眼冒金星,却又被人死死按回桌上动弹不得。
那几个动手的汉子平白看了出好戏,这才知手底此人不仅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还是个花言巧语的负心汉,连手中的力道都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无声中,凌玉枝灵光一现,站出来道:“陆老板,听闻你们赌坊用的多是些使诈的手段?”
陆勇顿时怒火中烧,“你这小丫头片子,我陆某一向坦荡,你胆敢再胡言乱语!”
凌玉枝一脸无辜连忙摆手,矢口否认:“这可不是我说的,正是这位李公子说的。他方才一进我们店里就到处跟人说顺财赌坊手段黑,他之所以会输,都是被你们使诈给害的。”
“我虽不懂这些,但陆老板开着全县最大的赌坊,想来也定是光明磊落,绝不欺人的。但李公子执意这般言辞,我们店里有个伙计与他争执了几句,李公子还想动手打人。”
她料到碰上这种欠债不还还倒打一耙之人,以陆勇的脾气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果不其然,陆勇喉间发出一声冷哼,“趁着银子还未送来,给我好好教训他,别打死人了就行。”
“误会,误会啊……”
李重言还欲再出言辩驳,可话到嘴边未开口,又是一阵拳脚落在身上。
桌椅碗筷叮当散落,前堂已是满地狼藉。
凌玉枝咬咬牙,“陆老板,我就是个前堂打杂的,等东家回来看着这阵仗我也不好交代,都是做生意的,您看您能不能……”
把人拎出去打。
陆勇虽为人狂放,但也不是个无礼之人,经她这一提点才发觉砸坏了人家店里好些碗筷,立即掏出一吊钱扔给凌玉枝,“对不住,改日定向黄掌柜赔礼。”
他大步走向门外,示意手下将李重言几人拎了出来。
凌玉枝掂量着那半吊钱,真是大快人心啊。
但望见还在身旁发愣的江潇潇,她手中微微一顿。
这姑娘以往定是被那个混蛋骗的不轻,她试探道:“你无事罢?”
江潇潇回过神,挤回眼眶中的温热,强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我无事,方才谢谢你。”
凌玉枝观她有些魂不守舍,见外头天色已晚,又道:“你家住在何处,可要我送你回去?”
江潇潇连忙回绝,“不必了,多谢,我还剩一袋米未送完,我、那我就先走了。”
夜色阑珊,凌玉枝望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
那是她初遇见江潇潇,一个爱憎分明,明媚洒脱的姑娘。
*
清安县前知县无为而治,案牍上各种未处理的案子堆积如山,裴谙棠花了一个多月才把这些陈年旧案批完。
这日清晨,许伯出去买朝食,买回来一个煎饼,还特意加了好些辣子。裴谙棠吃了一口,饼皮焦香酥脆,很合心意地吃完了。
刚走进衙门上值,便见几位衙役抬着白布盖着的一位中年男子的尸体进来。
见知县大人来了,领头的那人连忙见礼,报道:“大人,此人是今晨从河里捞上来的,几位仵作都验过了,是溺水而亡不假。且有几位农户道昨日傍晚下地回家时,撞见过死者像是吃醉了酒,曾独自一人走在河边,属下已将那几位农户带到堂前了。”
裴谙棠即刻换上官服,开堂审了那几位农户,口供皆是一致无疑,不多时,派去探查的衙役也回来了。
经查,死者名唤凌顺东,家住清安县开阳村,是个游手好闲且嗜酒如命的赌徒,其妻陈氏于五年前因病离世,膝下有两子一女。
按朝律,意外亡故者需家属到齐来衙门辨认方可把遗体带回安葬。
“老人家请起。”裴谙棠示意衙役扶起一位腿脚不便的老者,“本官只是想问问凌顺东他平日里为人如何?”
老者听他问起此话,立马摆手,沉沉摇头。
他身旁的儿子听闻,接过话语愤恨不平,“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凌顺东就不是个人!五年前陈伯母病重,就是因为他把钱都拿去还赌债了,这才让陈伯母无钱治病,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他还欠我家二两银子,如今人就这么没了,这让我们找谁去啊!”
堂下其他几位农户听了皆纷纷指责:“他成日混迹赌坊酒肆,家中老大娶妻自立门户,家中还剩女儿与小儿子,那是日日苛责,非打即骂。那日还扬言要将女儿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妾,可她女儿死活不从,以死相逼,如今已一个多月寻不到人了,玉枝真是可怜呐……”
随着众人纷纷附和,裴谙棠心中一震,竟还有如此狠心之人。朝廷明令禁止买卖人口,这个凌顺东真是胆大妄为。
他唤过衙役,沉声道:“去将他两个儿子找来,再派人去打探他女儿的下落。”
可是你都已经见过人家两面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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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簪之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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