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上又多了一道刻痕,虞云拿着木剑一划,痕迹留在榕树粗壮的树杆上只浅浅一道。
“宁霁尘,我长高了,给我买新衣服!”虞云小跑进屋子,腰带上悬挂的的凤佩与银铃发出脆响,扑到宁霁尘身边,早上束好的乌发又散了两人一身。
宁霁尘拿着一卷书侧躺在榻上,单手托住了虞云的腰:“长生奴,你日日要新衣,何时学会自己穿?”
“还有,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师尊。”
虞云一听便不乐意了:“我早就会自己穿衣服了,是你日日卯时唤我起身练功,我醒不来不就只能你帮我穿?”
宁霁尘笑了,拿着书轻拍他的头:“你已经八岁了,卯时起身练功很难吗?更何况你一月前才开始学引气入体,现在还未学会,悟性极差。学会自己穿衣了,那束发呢?”
虞云扭捏了一下:“你梳的好看呀。”
随后跳下地,叉着腰看向宁霁尘,一身红袍像团烧的旺盛的小火苗,还喜欢在身上带些叮叮当当响的东西,一跑动起来整个院子都吵闹极了。
“我今天一定能学会。”然后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宁霁尘放出神识覆盖整座祁山,不担心虞云跑丢,只摇摇头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虞云幼时体弱,甚至毫无仙骨与灵根,若说普通人最差也是五灵根,虞云是一点也没有。
从抱回虞云时宁霁尘就知道了他毫无根骨,也不着急,只等着虞云再大点,他自会替他寻到修炼之法,谁知虞云对修炼毫无兴趣,山间哪处赤蜂蜜最美味倒是清清楚楚。
不过他宁霁尘的弟子,哪怕不喜修炼,也要拥有世上最好的修炼根骨。
虞云心里还是有点气的,宁霁尘明明和他说好了长高就可以穿新衣,现在又拿修炼堵他,可是又不是他不想修炼。
祁山脚下环着条河,湍流清澈,河中隐隐有灵光闪过,河对岸就是镇子,虞云有朋友的,宁霁尘也知道。
虞云盘腿坐在河边,周遭动物来来去去喝水,搅得他心烦。
虞云哼哼两声弯下身在河里捞了两捧水,往他身边的动物泼去,试图赶走这些打扰他修炼的烦人精。
被泼水的动物头都没抬懒得理他,虞云自从能跑会跳就成了这座山头的小霸王。
这小霸王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奈何身上衣服绣有护体阵法,就连身上叮当作响的东西都是人为炼制的护体法宝。
察觉到靠近虞云有恶意的就会被法阵即刻绞杀,能抗住绞杀法阵的灵兽敢欺负他,就等着他哭着回去找恐怖两脚兽吧。
招猫逗狗的虞云没意识到自己是个讨人嫌的年纪,娇气爱哭,还不爱笑,动不动就生气。
“长生奴,你又在偷懒!”
河对岸有个女孩冲他招手,虞云只懒懒点头,依旧蹲在河边,闷闷不乐。
“我爹今日难得放我出来玩,你丧着个脸干嘛,走哇我们去找赤蜂蜜!”
宋嘉鱼是猎户宋大廉的女儿,与虞云一般大,当初虞云生病时,宁霁尘还来问过宋大廉。
今日春光明媚,自己还穿了新衣,确实应该去找赤蜂蜜奖励一下自己,但是——
“我和宁霁尘说今天一定能学会引气入体的,不能去玩,不然他又该笑我了。”虞云想到眼前同岁的女孩都引气入体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去去去!你自己玩去,你是不是也要笑话我。”
宋嘉鱼憋着坏,只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道:“啊,那天你和我说了一遍,我就会了啊,引气入体果然不同凡响,自那之后我练武都顺利许多,还帮着捕头抓过小偷呢!”
虞云让她滚开。
于是河边又只剩虞云一个人了,宋嘉鱼去下游摸鱼了。
虞云摆好姿势,两掌置于膝上,他虽悟性不怎么样,记性还是不错的,他记得宁霁尘和他说过,引气入体就想象自己是一条溪流,周身灵气便如同溪流中的小鱼,小鱼钻到他的肚子里。
小鱼钻到他的肚子里,那一定很美味。宋嘉鱼明明是在下游摸鱼烤了吃,为何香味飘到了上游。
虞云气的大叫:“宋嘉鱼,给我留一条!”
宁霁尘在小院子里与祢道人对酌,圆桌上放着一壶酒,壶口的泥印还是清晰可见。
祢道人咂摸着嘴里的酒,这是虞云和他一同酿的,埋在榕树下,只是小孩子不宜饮酒,祢道人只好替他先品尝了。
“你现在养孩子倒是有模有样的,我还担心你会放养长生奴呢。”
宁霁尘不接话,祢道人知道这人肯定是不会弃虞云不顾的,于苍生道上,宁霁尘说是当世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苍生道,爱苍生,爱万物,大爱无疆,自然也不会偏颇谁。
只是对于虞云似乎倾注了过多的注意力。
百年前宁霁尘堪破苍生道,修为圆满,祢道人以为这人就要飞升了,哪成想修为就这么停滞不前,无法再进一步,天命如此,唯一的转机是虞云。
“我有时都要怀疑,你是否真的堪破了苍生道,你于乱世悟道,理应救世而出,反倒将自己封在这小山头数百个春秋。”说到这,祢道人停顿了一下,“可惜。”
宁霁尘摩梭着手里的酒杯,眼前闪过乱世纷飞的战火,信徒的呼喊,与滔天的洪水,试图逆天而行,却不知逆天而行亦是天命的一部分。
“飞升有那么好吗,长生奴就不喜欢飞升。”
“他才八岁他知道什么飞升!”
虞云这边吃完烤鱼就躺在草地上悟道去了,隐约听到宋嘉鱼与他告别,调笑他,虞云只佯作不知,一觉睡到夜幕降临,宁霁尘过来捉人。
溪流边动物也都回家去了,只几只飞虫闪着光围着他飞舞,似乎在思考这细皮嫩肉的该从哪开始吃好。
宁霁尘揣着手凑近,低头瞧他睡得衣裳敞开,左眼下有一颗痣,红艳艳的。
宁霁尘长发垂落到虞云脸上,搔得他不耐烦,醒来挥手一捉,捉到宁霁尘一缕长发,一如他从婴儿到总角之年。
“脾气这么大,不来寻你,今夜可要在这喂蚊虫了。”宁霁尘伸出手轻弹了下虞云的脑门。
虞云也不起身,伸出双手,不说话,就看着宁霁尘。
宁霁尘双手插到他腋下将人捞起,再放到臂膀坐好,另一只手替他理干净头上的草屑。
“宁霁尘,我是不是很笨啊。”
“是啊。”宁霁尘淡淡道。
虞云也不气馁,不能修练就不能修炼,反正他也不是很喜欢修炼,不能出去玩对他来说才严重呢。
于是虞云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宁霁尘,见人不理,又双手环住他脖子,嫩嫩的小脸贴着宁霁尘的脸:“我想去看花灯节。”
宁霁尘一手扶在虞云身后,感觉脸上有块奶皮酥酪:“好啊,你学会引气入体就去。”
虞云气急,撒开手也不让抱了,让宁霁尘放他下来自己走,宁霁尘也不拦着,以术法捏了一盏灯悬在虞云旁边。
晚膳时吃多了烤鱼的虞云只随便捡了几口自己喜欢吃的,剩下的都不再看一眼,宁霁尘扫了他一眼,随他去。
洗漱过后虞云乖巧的躺在宁霁尘怀里,要他给自己念话本,宁霁尘捏了个纸人给他念去,没听几句就困的睡过去了,还嫌宁霁尘捏的纸人吵。
果然夜里饿的难受的虞云摇醒宁霁尘,让他给自己弄鸡丝粥喝。
宁霁尘不惯着他:“我说没说过晚膳吃完?”
虞云也不是任他拿捏的性子,受了一点委屈就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我撑得吃不下嘛,不做就不做我不吃了!”
只是小孩子禁不住饿,正是要长身体的年纪,虞云饿的肚子疼,转过身去背对着宁霁尘,面对墙悄悄抹眼泪。
宁霁尘一只手环着他的腰,掌心贴着他的小腹轻按,温热刚刚好,缓解了些许胃部饥饿导致的痉挛,一手摸到他脸上糊湿一片,无奈叹气,每次都这样撒娇卖痴。
随后才拿出一碗鸡丝粥给他。
虞云拧着身子:“我不吃了!”
宁霁尘不说话,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条新的红色的发带,通体绣着云纹,尾端缀着小铃铛,在虞云面前晃了晃。
就像小猫见了逗猫棒一般,虞云立刻伸手去抓,宁霁尘收回来:“喝完粥给你。”
虞云这才不情不愿的转过身,宁霁尘轻掐着他的鼻尖:“怎么这么娇气。”
虞云眼珠子滴溜溜转,不吭声,睫毛长长的,确实很像小猫,还随了他风华绝代的娘,唇红齿白,眼下一颗红痣潋滟非常,就是眉眼间藏不住的稚气冲淡了这份浓滟,是个很招人疼的小孩子。
镇民们也很疼他,小时候在镇子里跟着宋嘉鱼白吃白喝,镇民们只随他去,个奶娃娃也吃不了多少。
大了点看书知道外面换取吃喝都需要黄白之物,才去问宁霁尘要钱。
宁霁尘扔给他一个扁扁的小荷包,说:“我每日给你五十文,你想买更贵的东西就要自己存着,知道了吗?”
一个包子就要两文钱,一天二十五个包子,听起来也很多了,虞云只得接受了。
喝完粥身上暖暖的,虞云把自己埋进宁霁尘怀里,这个人穿的衣服看起来冷冷的,实际身上热热的。
宁霁尘修道多年早已不用睡觉,夜里闭眼也是周天运转吸收灵气,只虞云以为他天生体热。
有了虞云后,陪着小孩睡觉也养成了夜里休眠的习惯,平日里无事犯懒待在家里不看书就是睡觉。
山脚镇子里,家家户户都熄了灯休息,宋大廉回到家中时,谨慎地看了眼女儿房间。
确认她睡着后,才和妻子小声道:“你最近可少去西边那个山头,那本有一处岩洞,猎户们打猎遇到暴雨时可进去躲藏,近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怪事,进了岩洞的人都出不来了,就连除妖的仙长都在里面折了不少!”
妻子也是吓了一跳,抚着胸口说:“这么吓人的事,为何瞒着女儿?”
宋大廉一脸恨铁不成钢:“她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不让去偏要去,仗着和仙人徒儿学过些许皮毛法术,便事事要逞强!”
妻子深以为然,决定瞒着女儿,殊不知宋嘉鱼在自己房间修炼时,气凝丹田,气息平稳。
宋大廉这才以为女儿熟睡了,但是此时的她对周遭一切声音都很敏感,夫妻俩商议的事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虽然虞云还未引气入体,可周身都是仙人给的法宝,定不会有危险,心里有了主意,宋嘉鱼脸上露出兴奋的笑。
东方既明,虞云被半拖半抱着从被窝里拽出来,等到被人伺候着洗漱穿衣束发完。
虞云才慢吞吞的走到饭桌旁,耷拉着脑袋,一口一口吃着手里的早点。
宁霁尘靠在一旁的榻上,拿着一卷闲书,他总说虞云站没站样坐没坐样,实际上是虞云有样学样。
跟在宁霁尘身边八年,没见过宁霁尘除了祢道人之外的其他朋友,也没有心上人,每天不练功就是看点志怪话本,活得和神仙也没区别了。
虞云细细打量宁霁尘,鼻子很挺,和自己的不一样,眼睛也不一样,比自己的小多了,嘴唇很薄,总是淡淡的颜色,整张脸都写满了清心寡欲。
宁霁尘把书抬起来挡住了虞云的打量:“偷看什么呢?”
虞云吃好了,拍拍手走出房门:“我这是光明正大的看!”
早间修习其实并不繁重,只苦在坚持,早些时候虞云身子太弱,在清晨的春风里打坐超过半个时辰,就要浑身滚烫头重脚轻的去找宁霁尘了。
坚持到如今,虞云已经可以在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的清晨打坐一个时辰了,就是夏天风吹的太舒服,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宁霁尘一开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时辰允许他睡半个时辰,后来一刻也不让睡,任自己再怎么闹也不答应。
虞云恨的咬碎了牙,发誓再也不和宁霁尘好了,结果第二天宁霁尘就找了新的小玩意哄他。
“可是我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为什么要打坐啊?”虞云这是发自内心的苦恼。
宁霁尘今日穿了一身靛蓝常服,头发仅用一根发带系在脑后,整个人身上没有多余的饰品。
不像虞云要求宁霁尘一定要给他梳漂亮的高马尾,还要搭配和衣服同色的发带,臭美的很。
宁霁尘品了口茶,慢条斯理道:“至少你能坐上一个时辰了,不然等你学会引气入体也坐不住。”
言毕一阵料峭寒风吹过,虞云冻得打了个寒颤:“坐不住坐不住,我再不动起来要冻死了!”
那是因为你还未学会周转周身灵气,宁霁尘没来得及说出口,小孩一阵风似的跑下山去,银铃声远去,唯余一地的落叶。
不用陪小孩打坐,宁霁尘打算回房睡个回笼觉,神识感知到祁山闯进了外人,他抬头看向门外来人,一身玄色劲装。
来人行了个礼,恭敬开口:“仙尊,您托付仙盟调查的事已有了眉目,东西就在那极北寒渊之下。另外,首席托我向您问好。”
宁霁尘摆摆手:“我好着呢,幸苦你了,告诉他我改天再谢他。”
不过晨曦时分,虞云身上还带着他的神识,在祁山之内无人能伤到他,如今他已八岁,比之寻常修仙之人起步已经算晚了,便不再犹豫,让那人自行离去,打算亲自前往极北寒渊将东西取回来。
虞云在林间奔跑,如跳脱的火红小兔,落叶还未飘到他乌发上,人便已掠过,马尾高束,几缕碎发安分的贴着雪白的颈子,随着主人的喘息微微起伏。
一道传音入耳:“长生奴,我今日有事,午饭自己解决。”
虞云欢呼一声脚步更加欢快,他想吃镇上的酒楼许久了,宁霁尘做的东西也很好吃,总是难以抉择,今日便不需要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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