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好香的味道,是什么?是什么传出的?
睁开朦胧的双眼,鼻尖的香气如同灌进来的浓郁。掀开被子捂着头踉踉跄跄地推开门,光亮强势袭来,迫使人躲开闭眼。
强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种满各色花的院子,微风吹动披散的青丝,迷糊间似乎耳边有人在说话。
胳膊被晃动,视线收回疑惑地看着面色满是担忧的女使。
女使?为什么会是女使?自己为何会知道?
“家主?家主!是有不对吗?”女使扭头看着她方才望的地方,富贵的牡丹开得正盛,有蝴蝶飞旋格外赏心悦目。
“家主?”
女使点头,“家主又是没休息好么?郎君知晓定会忧心的。”说时扶着人入屋伺候穿戴好。
坐在凳上的人望着铜镜里秋水般的眸子,心中怪异极了,伸手碰了下盘好的发髻。
女使打开木匣给她看,“家主要戴哪一个?”
木匣中是各色簪花钗子,心不在焉的人随意指了个寒梅发簪,眼珠不停朝外。
“家主可是念郎君了?”女使暧昧一笑,扶着人出了屋子走在长廊下,“前几日那位晕倒在宅门外的方士醒了,郎君正在侧厅招呼着。”
方士?那位知道灵丹的方士?不对,什么方士,她没见过什么方士!
“嘶!”头好疼,脑海中似是有捕捉不清的片段闪过。
“家主?”女使见她这般当即拿出香囊在她鼻下挥动,“家主,你不是要去侧厅找郎君吗?”
眼中再次覆上茫然,她顺着女使的话点头,喃喃道:“对,我是要去找郎君,对,找郎君。”
“那家主加快脚程,我们去侧厅见郎君。”女使拉住她的手腕盯紧她的眼,生怕出现一丝意外。
——
摆放许多珍宝的侧厅圆桌正坐着三人。一身玄色衣裳的男子握着茶杯出神,听见问话愣了愣。
“什么?你将才说了什么?”
嘴里嚼着豆糕的紫衣男人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快,“原方士,你这都是第几次神游了?未免也太不尊重我、我和饼兄了!”
这不知好歹的方士一点也不懂礼,太气人了。不是他喊他们过来,说有要事相谈?现在却把他们晾着自个不知在想什么。
“你喊我们过来到底是要说什么?不说我就回去了,腿不知怎么的酸软的厉害。”
原之和面带歉意叉手作揖,“真是对不住章大侠和饼郎君,我,”要说什么来着?
原之和皱眉思索,候在一旁的人力朝香炉丢了些干果壳增香。甜甜的香味令在场三人恍惚一阵。
“你是来告知灵丹一事的,摸摸袖口,那方子就在里边。”
原来我是来做这事的——原之和摸出张纸放在桌面,照着那声音的提示说:“饼郎君救我一命还留我在宅里养伤,原某真是万分感激。听闻夫人患有怪疾,某有一处方子可供饼郎君一看。”
带头水玉冠,脑后垂着铃铛发绳的方饼接过方子,看清楚写的内容眉头紧蹙。
“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眼中尽是不信,手中方子任由章榕溪夺去,方饼眸中泛着不喜,“此等邪术怎可成为灵丹?”
“却是有用的,郎君大可一信,夫人身子可等不了多久。”原之和发现方饼不接受方子,当即劝说起来。
心底隐隐有声音告诉他,这郎君对他夫人看护的跟眼珠子一般,他就不信此话出口他还能守正。
不出所料,提及夫人方饼神色柔和一片,“当真能治好梅儿?”
“某愿以命担保。”原之和话语坚定,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感到违和。
梅儿听着可真让人不快!刺耳的很。
同样觉得不舒服的还有章榕溪,他瞪着方饼想质问他为何要如此称呼。
可仔细一想,方饼喊她夫人没有不妥,不妥的是有打人冲动的自己。
奇了怪!真是奇了怪!他为何要对兄弟夫人的名讳反应巨大。
这不好!这可不好!
“饼郎君难道不想贵夫人多去外边走走吗?”原之和劝说。
就方饼他夫人那副病体,走几步都大汗淋漓要昏厥,有了灵丹想去哪就去哪,难道不好么?
他轻轻吹动冒热气的茶汤,垂眸盖住眼底的算计。
当然,灵丹练成后方饼能否收好,那就另当别论了。
方饼望着门外结队的蝴蝶,时而高旋时而低飞于花丛之中,灵动活泼,无拘无束。
“咦?饼兄等下。”章榕溪指着里边写的药引,生气地瞪着原之和,“你自己看看这儿写的是什么!”
方子拍在桌上发出巨响,章榕溪激动地敲着那行字,“聚集元气之人,以天地化取之最,其心入药大补?!”
食指戳出去险些把原之和的眼睛伤到,后者嫌弃避开不解看他。
“灵丹之所以称之为灵,便是这玄妙之法。我好心拿出珍藏多年的方子,没成想到是自作多情了!”
抄起方子塞回袖口,原之和冷哼起身就走。
“你瞧瞧,你瞧瞧!这方士手段阴毒,还修道?!修的是什么道啊!”章榕溪环臂气得胸口起伏。
方饼望着原之和大步流星离去,揉着发痒的鼻子,“不知道。”
“我看就是邪道一个!饼兄莫要信了他的鬼话,这可是天理不容要遭雷劈的。”深怕方饼听进去,章榕溪急得坐不住,一个劲地告诫。
厅内方饼被章榕溪扯住无法走开,厅外回廊原之和与一身绯色衣裙的李梅撞见。
“原某见过夫人,夫人这是去找饼郎?”怎么好端端地瞎了嫁了人?
“你是?”这狗东西谁啊?一双精明算计的眼令人眼烦。
原之和退后一步作揖,“夫人,某是几日前饼郎救下的方士。”
“哦,方士啊——能让开吗?你挡我路了。”李梅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
眼前的贵妇穿着绯色牡丹暗纹的衣裙,发髻饰以腊梅簪、水玉梳和螺钿圆钗,眼上抹着桃粉,眼尾勾着金线让人移不开眼。
原之和诡异地想,她装扮起来竟然是如此耀眼。默了默,暗骂自己竟然对他人妻子起了心思,真是无耻。
“夫人。”从院子一路领着李梅出来的女使走进,掏出帕子替她擦脸。
“我,”没出汗……
双眸再次黯淡下去,喉间的瘙痒让李梅止不住的咳嗽。女使担忧抚着她的背给她擦嘴。
鼻尖再次传来熟悉的怪香,原之和站不稳扶着柱子,又是这种思绪混乱的感觉。
“方士可是要回屋?”女使轻声道:“今早似有位郎君在门外寻你,现下当是在你院里。”
“多谢告知,”即使不适原之和还是在衣袖里翻找出一瓶丹药,递给女使眼却没离开过李梅,“这是补气丹,夫人若是觉得疲乏可含着,不多时便可缓解。”
李梅拍着脑袋缓解脑海的混沌,一心只想去侧厅不想与他人多纠缠。
“谢过原方士了。”说完便再也等不及提着裙摆小跑起来。
要去侧厅,侧厅,去侧厅。
“夫人!你慢点!”女使眼里泛着鄙夷,小步跟去。
女使的情绪被原之和看的一清二楚,他视线锁住不紧不慢走着的女使,戾气满得将要化成飞刃。
不忠之人,不可留。
跨步过了门槛,李梅最先瞧见的是大大咧咧坐在圆凳上啃鸡腿的章榕溪。下意识翻了白眼,这一看脑子不行的人定不是她的郎君。
“梅儿?”屏风后走出一位青衣郎君,此刻略带迟疑的看过来。
“郎君。”好陌生,她会嫁给一个见了面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男人么?
生疏的对话结束,两人隔着章榕溪干瞪眼。门外赶来的女使见状,伸手推了把李梅示意她别瞎站着。
“你推我作甚?”稳住身形李梅捂着肩膀转身对女使质问。
此话一出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注视,没想李梅会如此计较。女使心中一惊,连忙解释自己是手滑,希望夫人不要责怪。
“你分明就是故意推我,怎么说是手滑?”说着李梅有模有样地推回去,力道甚至比女使的更大。
没料到李梅突然动作,女使没站稳往后摔在门槛上发出惨叫。
腰像是断了般痛得她哆嗦,女使泪花充盈,委屈极了。
“是我不长眼,还请夫人网开一面放过我。”期间不时朝方饼投出求助视线。
忽地一堵人墙挡住她看向方饼的目光,顺着衣摆往上望入李梅嘲讽的眼。
只见她蹲下一把拽住女使的衣襟,在对方惊恐的神色下开口:“你当我死了?话中阴阳怪气的指我会重罚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夫人。”藏在衣袖的手攥紧,疼痛让女使记起最终目的。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地上哀求李梅,“夫人,是我不会说话惹你不快,”
懒得听废话,李梅出声:“带走,以后别出现在我眼前,膈应谁呢?又不眼瞎。”
真当自己是回事了?女使饱含恨意地偷瞟李梅,谁知一抬头见的是立于李梅身后的方饼。
方饼神色淡淡,没有替女使说一句,也没制止李梅的举动,只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看着女使。
“郎君,你替我向夫人求求情!我真不是有意的。”女使挪到方饼脚边,水汪汪的眼直勾勾的望着他,声音娇软,听得在场的人神气各异。
章榕溪恶心到龇牙咧嘴的哇哇叫,他跳着来到李梅跟前,弯腰仔细看着她。
“你就这么瞧着这人对饼兄如此?”这对夫妻貌合神离呀!
李梅慢悠悠地转着眼睛,不甚在意的理了理头发。
“心是锁不住的。”虽说这位是自己的郎君,可眼前这一幕她瞧了却无任何波动。
“若是他想纳这女使,无非是多收拾间屋子,多添一双碗筷的事儿罢了,才不会费那么多心神。”自己应当是不爱他的。
李梅甩着腰间的玉环,她深知自己的脾气如何,若是爱,她绝对不会容忍此景发生。难不成与方饼成婚另有隐情?
不知李梅所想,察觉女使的意图方饼脚下发力,转身让她扑了个空直接趴在地上。
“郎君?”女史期期艾艾的望着他,后者姿态明摆着避她如蛇蝎。
“你若做错了事,要真心求得原谅,那便摆出应有的态度来,而不是寻他人替你出头。”方饼步伐坚定走向李梅,居于她后位像随时等候发号施令的下属。
“你知晓家主是谁。”他说,“家主之言不可违抗。”
听到方饼这么说的女使神情呆滞。莫不是料子下太猛,竟让他觉得这女子真是他夫人。
心中愤愤,此次选取神使之人,她可是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了方饼身上。
回想起人抬过来那日,几人之中就属他醒来的最快,也是最难以摄魂的。若不是熏香加以汤药辅佐,还真不敢保证能被他们控制。
反而像李梅那样最后醒过来,只用一点迷香便可完完全全控制住且无本事的,只配丢到虎穴当食物。
这样的人不值得她费心。
她不甘心,要不是抽签出来的身份是李梅院子的女使,她凭什么要对一个没用之人低声下气?
若不是他们几人擅自闯入地宫,他们这群弟子又怎会被派过来?还要忍受夜晚生死之忧。
在仙长还未定下人前,谁也不能离开这座大凶宅。要是李梅赶走她,今夜无处可去她必死无疑。
忧心忡忡的她未曾发觉陷入掌心的指甲,位于一旁叉腰的李梅察觉地上出现的血滴,视线上移没入女使的衣袖。
眼眸流转俯视女使脸上暗藏的担忧,片刻李梅再次开口:“只是让你去别的院子做活,就如此不情愿?怎么?我难道会吃了你,杀了你不成?”
“去别的院子?不是赶我走!”不敢相信自己所听的,按常理来说,赶出宅子已算是轻惩。可在仙宫,这所谓的宅门外便是一道死门。
心绪复杂的她看着李梅那张傲娇的脸,心善可是大忌。
李梅没搭理她,走到方饼跟前正要开口脑海却是一片空白。对了,她火急火燎赶来,似乎都不知要说什么。
方饼见她动了嘴却没听见声,疑惑的瞧了眼,撑着膝盖微微蹲下。
“什么?能再说一遍吗?”太近了。太近了!
双眼不由的睁大,梅子紧张的看着放大的脸,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闪避。
“我,我说你用饭吗?”
“用饭?”方饼愣住,眨巴眨巴眼状况外的点着头,“好,吃什么?”
“两位,”章榕溪适时打断对话,在他们望来后灿烂一笑,“吃油炸烩、羊肉汤包、樱桃煎、滚肉,再来个拔霞供如何?”
“……你吃我吃?”这家伙是饿死鬼投胎吗?清早起来吃如此多,还多是些油腻重口之物。
章榕溪嬉皮笑脸的,“哎呀!吃一个两个是吃,那不如吃多一点,还能多尝几道菜。”
末了还补了句,“那个什么邪道?”
“原方士。”方饼提醒。
“啊,对对对,就是那个方士。”他揽着方饼的肩询问:“可要把人喊来?”
“喊他做什么?”
一想到廊下相遇,心中挥之不去的躁意,李梅就不愿与之多接触,左右不过一外人。
“反应这么大?”
章榕溪挑眉,嘴边那句,你莫不是喜欢原方士,可到底还是有脑子的,最后一刻他记起,梅子的郎君还在一旁。
三人最后还是吃上了章榕溪点的所有菜,饭后又极为默契的各自离去。
前脚回到院子后脚来了位高挑的女使。神情恭敬,垂眉对梅子作揖,“家主,属下卷儿,今后代替可儿贴身女使位子。”
“哦,知道了。”李梅撑着桌子往后一跃,双腿交叉晃动,视线在屋内乱晃。
该做什么呢?脑海中一片空白。往常这个时候,自己难道就没有其他事可做?脑子真的越来越奇怪。
算了,费事去想,没事做还不好吗?
李梅令人寻了些话本画册,配着糕点翻阅好不自在。
从话本故事中脱离已是傍晚,揉着肚子,李梅问:“饿了。厨房生火了吗?”
“正在备菜,我去催。”卷儿回应,说完转身便要去厨房。
把人喊住,李梅摆手,“既然准备着那便慢慢等吧。”
晚饭后她实在坐不住,随即出院子在宅里晃悠。
夜晚一切皆盖了层蒙蒙的月色薄纱。晚风轻轻从脸边抚过,扬起丝丝缕缕的发逗得人心悦。
漫步于鹅卵石小道,远处凉亭栏杆,一道孤寂的剪影出现在眼前。
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李梅看清了坐在栏杆上的人。
方饼背靠柱子,青丝仅用一根玉簪挽起。湖绿的衣衫飘动,系在腰间的铃铛发绳响声安宁。
他一手搭着栏杆,一手往外轻扬,几朵多瓣紫花打旋儿的飞落,融入一副水墨月照园林图的湖面上。
方饼脸上一片平和,眉目间散发着淡淡的愉悦,看得人不愿扰了这份舒心,幸福之感。
梅子过于直白的目光实在不容忽视,方饼侧眸,两人静望。
半晌他拍着身旁的栏杆,微微笑着,“一起?”
“好啊。”来到亭中,李梅先是往下看了眼湖中紫花,双手一撑也坐在栏杆上。
晚风轻轻吹,吹的她漂浮般的轻快。
偶尔有几条鱼儿浮出水面又迅速沉下。听着耳边响亮的虫鸣,李梅晃了晃腿,慢慢哼着小曲。
方饼懒洋洋地靠坐着,眼眸半阖,不知是在听李梅哼曲还是在想事,亦或打起了瞌睡。
“方饼。”
“嗯?”
方饼微微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李梅那张笑容明媚的脸,月华倾泻光辉恰好洒在二人身上,镀了层柔和多了份亲近。
这份突然的亲近着实怪异,他望着那双弯月眼不着痕迹地往后移。
见他这般李梅起了坏心思,他往后退她就往前挪,一点点后退,一点点往前,直到方饼后背紧贴柱子。
“你躲什么?”她伸出手指点着方饼的肩膀,“怕我啊?”
闻言突然郑重的方饼认真看她,抓住她不听话乱飞到他脸上撩拨的发丝。“挺怕的。”
“哈?”睁大双惊讶的眼,她愣了会儿拍腿大笑,“怕我什么?吃了你啊!哎呀——”
对上他眼里的星光,李梅心念一动,拿起垂在他腿侧的铃铛发绳摇着,“你还挺有趣的。”
方饼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配合着她移到耳边轻捻发丝的手,心底不断说服自己。
至于说服什么,他也不清楚。极近距离下,视线深刻描摹她的眉眼,熟悉之感愈来愈浓。她是自己的妻,熟应当才对。
“不说话?”她用力甩着铃铛发绳。
方饼的眼真的很吸引人,不像眼倒是像清澈的河,潺潺溪流,平静无波的深井,能映照出里外一切。
譬如现在,透过这双镜眼,李梅发现了自己脸上溢出的蓬勃朝气。
红唇微启,李梅眸中狡黠落在方饼眼里,他眨着眼掌心轻轻贴在她肩头,不动声色地将她推开些许。
突然的接触让李梅顿住,肩头的温度令她心一动,视线抬到方饼脸上,与此同时一只飞箭擦着她鼻尖飞过。
“嘶!”
吃痛地捂着鼻子,扭头朝飞箭源头寻,“哪个狗东西搞偷袭!”
话音刚落,默默守在亭的外卷儿抽出腰间软剑挡住下一支箭。戾气萦绕在脸上,眼带警告望着阁楼上半爬走的红影。
“哦哟!这个是什么!!!”她指着最高处阁楼屋顶上爬行的诡异东西,一把扯住方饼的手腕,“快走快走!”
跑到卷儿身边时一把把严阵以待的人拉过来,在对方呆滞神情下道:“一起跑一起跑。”
“家主我有功夫在身,你可先,”
“有功夫和你走不冲突,能不硬刚就不硬刚。”李梅打断她话。
手腕的温暖又一次融化冰封的心,卷儿眼泛着红,目光根本不舍得从李梅身上移开。
她还是如当年那般,是个心善爱管闲事的傻子。
合上房门推来桌子抵住大门,李梅四处检查确认窗户锁紧,拍走手上灰尘转身瞧见盯住她的两双眼。
一双含深情眷恋,一双显出神性般的探究。
“你们两个别看我,怪怪的。”她搓着双臂,感觉脸有些热。
卷儿吸了吸鼻子走到一扇窗前,背对着他们声音嗡嗡的,“家主和郎君安心休息,我盯梢。”
瞥了眼故作坚强的人,李梅也不戳穿她,走到跟没事人一样的方饼身旁。
翻过茶碗给她斟茶,方饼神情淡淡,下巴泛红冒着血丝的擦痕被一只纤细的手指点住。
“你不怕?”他好奇怪,怎么一天到晚都是副看破红尘的脸,“外头有很奇怪的东西要盯上我们了耶?”
下巴的刺痛伴着暖意加深,他拿下她的手把茶碗塞过去,一双情意绵绵的眼看她。
“有梅儿保护,不怕。”
“……你说谎不脸红?”翻了个白眼,她扯着嘴角啧啧称奇。
方饼眉眼含笑,“不脸红。”
“厚脸皮……”李梅哑然失笑。
“哐当——”
什么声音?李梅起身看着发出动静的窗户,原本守在窗前的卷儿不知所踪,心中不安当即抓紧方饼的衣袖却抓了个空。
猛地回头才发现,方才与自己吃茶的人凭空消失了。
空中的甜令她恐慌加剧,脑子陷入混沌,李梅用指甲掐住手上的一小块肉妄图保持清醒。
迷迷糊糊间好似走了段很长的路,路的尽头是座大门敞开的屋子,雾中雾气迷蒙,看不清任何。
“你只是捡来的,你只是捡来的!你凭什么得到啊娘和阿爹这么多的喜爱!凭什么!”稚子撕心裂肺的质问,随着眼泪争先恐后直面逼来。
李梅震惊地看着眼前崩溃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眼,还要拿果子砸她的孩童。
心口好痛,似乎感染了情绪,她也好想哭,也好委屈,更有百口难辩的苦涩。
这小孩是谁?是被欺负了吗?是她欺负的吗?
缓缓蹲下朝他张开双臂,苦涩在嘴中翻涌,可偏偏她张不开嘴,说不出一句话。
“别惺惺作态了!你就是这幅委屈的模样才夺走了爹娘对我的关注,我才是亲生的,明明我才是亲生的,他们该爱我才对!”
李梅大力摇头,眼中满是自责心疼。
不是的,爹娘和我都很爱你的。不要哭,不要哭,阿姐很心疼,阿弟不要哭。
她快步上前想把那无助的孩子搂入怀中,轻声安抚。
火光冲天,屋内亮堂的李梅失明片刻。
眯着的眼慢慢睁开,小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位高挑神情傲慢的少女。
她插着腰不满地质问:“你为什么要骗自己!明明恨死阿弟出生分走爹娘的注意,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张开的手无力垂下一同她的心绪。李梅心中酸涩,面对连发的问题咬牙不语。
“你可真没用!瞧瞧,你瞧瞧你自己此刻的表情,多么窃喜,多么得意啊!”
少女指着她面前的镜子,镜中李梅从茫然不解到无助最后神情扭曲,痛快大笑。
这又是什么?李梅不愿相信自己会做出如此丑陋的姿态,一步一步退后感受到寒意被少女抱在怀里。
耳边传来恶意满满的声音,“你躲什么?你这个罪人!不瞧瞧你干的好事?往下看看,地上躺着的三人都是谁啊?”
谁?
顺着少女的话往下看,触目惊心的红及凄惨的死状下,李梅彻底站不住跌坐在地。
“是你害死了他们,是你啊!为了摆脱去仙宫,你把他们一个一个都送了出去。”
少女攀附在她肩上,嘴里的话像尖刀刺入李梅身体。
“他们好心收留你,你却看不惯阿弟被爹娘疼爱,你嫉妒,你愤怒,你要报复他们,让他们知道你有多痛多难过。”
少女强硬掰过她的脸让她看着死不瞑目的阿弟,“他说的可有错?你难道不是故意抢夺爹娘关注的?你看看他,他是你第一个推出去的替死鬼。”
李梅挣脱不开索性闭上眼,可少女犹如恶鬼低语丝毫没想放过她。
“你遗忘了你本性中的恶,天真的以为阿弟和爹娘是被仙宫所害,为什么不睁眼看看你手中沾染他们血的刀呢?为什么——!”
血热得李梅松了些力道,她抹了把喷到脸上的血,痛苦扭曲癫狂不断在眼中打转最后流出。
“你说的对,我本性恶毒。所以,你为什么还要让我面对这些尘封的记忆?我该死,你更该死!”
“嗬嗬!”少女捂着脖子眼睛似乎快蹦出来,“你,你唔!”
口鼻被死死摁住,断绝空气入肺,少女哀求地看着她,挣扎的腿在时间下慢慢安静下来。
丢下怀里瞪眼断气的人,李梅收回匕首用衣摆擦拭干净,“知道我心狠手辣,就不会想想,我又怎会对以前的自己有什么怜悯之心。”
吐出口浊气,嘴角勾着冷笑。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问:“费尽千辛万苦让我丢了记忆,如今亲手恢复,这是想做什么?折磨我?考验我?”
她放肆大笑,笑声里全是轻蔑。
“仙宫这么多年选人的手段还真是没有一点长进啊!”
白雾深处,躲藏的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不好!李梅记起来了!
“快!多加些**香……一块哪够!把一盆,不!剩下的都倒进去。”
“可是这么多下去,我们,”
“别可是了,快做!隔壁那几个人也快压不住了,得速战速决!你难道忘了这三个家伙多糟心吗?!”
烦死了!怎么这批进来的人会是这三个玩意,现在就如此费摄魂术和**香,这样下去他又要去申请一批香下来。
离这间屋子不远的隔壁,原之和一脚踹开濒死发颤的男人,神色冰冷。
良久提剑来到求饶的女人面前,丝毫不手软一箭穿心,眼中厌恶至极,“多少年了,仙宫还用这检验人心人性的法子选出继承人,没点新意。”
脚踩女人脸上拔出长剑甩走血渍,“还有,你装的真不像她,也不该扮成她,”视线扫过女人身上的嫁衣,原之和捏紧拳头,“我觉得很晦气。”
推门离去之际,铺天盖地的甜香席卷而来,再一次令他陷入混沌。
不同于这两间屋子血淋淋的场面,章榕溪那边就平和的不像话,原因无他,这位才是心大到不得了的乐天派。
给他看家中人被迫入仙宫,他笑嘻嘻说,早就难过完了,现在难过不起来。
给他看李梅和原之和决裂自相残杀,他双手一拍,不时加油打气,看得津津有味。
给他看他们离不开仙宫,最后困死在原地,他点点头,讲一起死在路上有个伴儿挺好。
给他看与李梅成亲,他吓得从椅子上弹起,丢出一把花生米。脸上惊恐,让他们别乱演,太瘆人,太晦气。
任由暗处之人如何挑动他内心的暗处,这家伙只知道笑,只知道吃,只知道拍手。
气的他们撂担子不干,一脚把只知道这吃吃喝喝的人踹出去重新洗去记忆。
而留在原屋的方饼,坐在圆凳上饮着茶。眼睛盯着前方,那抱住一面大铜镜的人。
那人被他瞧了眼,冷不丁的打了哆嗦。把镜子往上移,挡住鼻青脸肿。
借着镜子的遮掩,无声骂骂咧咧。
也没人告诉他,这家伙打人这么痛啊,早知道领其他人的任务了。
“从何得知我叫林景遇?”他问。
那人苦着张脸,兄弟别为难他了行吗?他能说敢说吗?他还要活好不好?
“呵——也罢。”
他撑着双膝起身,镜后人无助摇头乞求他别过来,可都是无用功,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过,咋办?
眼瞧那手就要伸到脖子上,那人欲哭无泪地闭上眼,十分窝囊道:“能给我个痛快吗?别折磨我。”
林景遇不解地看他,手绕过他肩膀去够其后红桌上,那金边缠绕,红花绿叶坠着玛瑙红石,下又挂着滴水白玉的绒花。
“这个我能拿走吗?”他转动足有一只手大的绒花,眼底露出醉人的柔意。
“请便请便。”只要不是拿走我的命都好说!
“多谢。”林景遇左右寻了圈,忽地视线出现一个长匣子,抬眼看着举匣子不停发抖的人,“给我的吗?”
“是是是!”赶紧走吧,求求你了,赶紧走吧!不对,是我走,我走!
把绒花小心翼翼的放在匣子里,林景遇对溜到门口的人说:“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院子做事儿?”
不讲武德?!那人惊恐转身,神情如生硬的木雕。深吸口气,他安慰自己就是一句话的事,说完就能走。
“回郎君,我是翠林苑的专管花圃的宜明。”
林景遇点头笑道:“宜明,从今日起你便在我身边伺候吧。”
“什么?!”
宜明好似听见一声惊雷,在紫夜下炸开,一如他的心。
回到屋子后已是深夜时分,坐在镜前卸去一身装扮,看着铜镜中眉眼充斥着迷惑的自己。
“家主?”卷儿担忧地看她。
歪着头打量镜中的面容,问道:“我叫什么?”
“家主……?”
“我叫什么?”
“你是李家排行首的娘子,”卷儿顿住犹豫不决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后还是如实回答:“名观雨,小字梅儿。”
眸光闪烁,她转头看着卷儿半晌,没有说话却格外莫名压得人喘不过气。
“明日去把家中那些人请过来,我有事要问。”
卷儿低头眉心微蹙,“是。”这是记起来了?还是陷入给出的话本中。
——
今早不知是为何,重雨压得人喘不过气,水雾弥漫吸入口中好似饮水般。
如此情形真是连踏出门槛的**都无,可偏偏那位家主下了死命,必须要家中担任职务所有人前来。
如今他们冒着大雨,一身干衣沾水若千斤坠,扯着人坐着也不安生。
“哼!现任家主倒是好威风啊!命我等早早来,自个儿不知还在那处金窝赖着!”
坐在末尾的年轻男人眉头紧锁拧着衣袖,目光不停往外搜寻那位麻烦精。
“好了,这些话莫让旁人听去,对你可不好。”
年轻男人对面坐着位幞头簪着只白玉兰的男人,他端着茶碗眼眸轻阖,凝神听雨声。
“你站家主自是不在意,”视线从他头上白玉兰滑落到那张令人手痒的脸上,中位的中年人冷笑,“要我说,各位如何忍得一外姓任方家家主的?”
“诶,此言差矣!有话说能者胜任。要是方饼有大器,何至于把家主之位让给李氏。”主位下右侧,男人靠着椅背,手中白玉菩提转得润玉般温亮。
“漂亮话还是留给正主听,说与我等倒是磨耳。”对坐的人掏了掏耳朵,瞧见男人嫌弃的注视越发放肆,“瞧我作甚?要不是你们拉我,日上三竿我都还睡着。悔啊!真当是悔啊!”
“装模作样,脸怕不是笑烂了吧?”神色疲惫的青年趴在桌上,抬起眼环视座上众人,“你们如此确定这择定之人不是李观雨就是原之和?另外两人就不考虑?”
“方十一!你在这说这些疯了?”一开始抱怨的年轻男人蹭的起身,心惊肉跳地朝外看了眼,而后指着方十一道:“莫要忘了大计!”
“呵!还大计?”方十一懒洋洋地伸腰,坐姿歪歪扭扭神色不羁,“扮家家酒你们倒是入戏,愚蠢。”
“放肆!方十一你真是越发胆大妄为了!”白玉菩提排在桌面砸出凹痕,方二皱眉警告他,“你不活别拖我们下水。”
“对!你不参与就别表态!”有人附和。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消消气。”众人头顶传出道无奈的嗓音,身穿白衣的方三从梁上跳下,拍走身后粉尘。
“十一不日要受天罚,诸位也别气,往后可就见不到他了。”方三话落现场死寂地窒息。
方十六抿唇坐回去,不声不响继续拧着袖口,眉宇间尽是烦躁和止不住的乱。
不知何时睁开眼,出神望雨的方九摩挲茶碗开口:“都是笼中人,不过是所处笼更大更华丽。”
他叹出口气,“在座各位谁不是如今的李家主,原方士,方郎君和章侠客呢?往后谁又知此地还要添几把椅?识多少故旧?死早就定下了,不是吗?”
“……好端端的提这些。”
中位的方五眉眼低垂兴致缺缺,“正是如此,每场戏我们都全身心地投入。困于一方,心可飞扬,也是坠落时无声自救了。”
“……”
“……”
“……”……
静一字如箴言挂在无形之中,封口乱心。
“铃铃铃——”
清脆的铃铛声突现,不由让屋内众人心一惊,他们齐齐往外看去,勾勒绵延山川的雪青色伞闯进来,站立雨中的高挑女子在伞下缓缓露出真容。
“竟是她?!”方一玩着耳朵的手僵住,这声惊呼除了方三无人听见。
心中震撼不亚于方一,实在是没想过逃出去的人会再次出现,一样的场景,不一样的身份,抹去的记忆。
“各位久等了。”李观雨由着卷儿解去防雨的外袍,顶着众多注视稳稳于主位落座。
接过卷儿递来的热茶,她挑眉问道:“为何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可不是见鬼了!这简直难以置信。认出李观雨的几人心想。
“家主可真当是闲情逸致,漫步而来一身悠闲。”方二笑道。
李观雨微微勾着嘴角,姿态大方,“自然是这天地美景令人陶醉,步子不由得放轻。”
转瞬不解道:“莫不是二伯怨我来得迟了?”眉尾无精打采地趴下,帕子抵在唇边发出低咳。
方一方三方五:……看不下去,当真是看不下去。自掘双眼没必要,还是闭眼吧!
“身子不好就安生在屋里待着,家主之位要操劳的事不止一星半点。”见李观雨看来,方十六神情无辜,“家主可是觉得我说不对了?”
“对,”李观雨认可,“可万不能累了他人,这苦我一人受足矣。”
“不知家主命我等前来商议何事?”把玩的菩提串已在手腕戴好,方二恭顺的看她,眼底止不住的满意。
方二的认可李观雨自然感受到,心中好笑面上正色。众人见状不由坐直,心想李观雨要说的大事。
“诸位,”只见她深深叹了口气,眉头猛然蹙起,摇头神色悲戚,在场几人心绪不宁看向她,“昨日翻阅书房的记事册,我发现,”
发现——众人紧紧盯着她等候下文。
李观雨神情严肃,语气低沉,“我发现我看不懂。”
“……”认真聆听的方九眉心一跳。
“……”如水般瘫在椅背上的方十一翻了个大白眼,继续打盹。
“……神。”方十六嘴角抽动,没正形的坐回去继续拧袖子。
就知道没憋好屁。
方二端起的温润假面有丝裂痕,他攥紧白玉菩提默默念起心经。
方五和方三似乎早就料到这局面,气定神闲地品着茶水。
在李观雨左下方的方一倒是来了兴致,问道:“家主这是知晓自身无大用了?”
“哎,”像是被戳到痛处,李观雨落寞地看来他们一眼,“正是如此,我实在是不堪大用,这不,特意请家中德高望重,足智多谋,表里不一的诸位前来相助。”
卷儿适时递上一杯茶水给她润口,忍住笑意。
被骂了的几人神色各异,终是方九主动打破尴尬的气氛。
“不知家主为何烦忧?”
“哎!”李观雨再次叹气,靠在椅背上望向底下众人,“为无事可做烦忧。哎!怎么就没事做呢?”
方九:……他不该问,不该问的。
“李梅你要有正事就快就说,我没功夫陪你在这白瞎。”方十六不满。
为了凑人数来方宅举行家中大会,方十六今日还未领夜里所需的物资。他焦躁地抓着头发,过了点可就不剩一点儿了。
偏偏李观雨就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一个劲的唉声叹气,诉说无事可做的苦恼与落寞。
眼瞧的时间一点一点流失,方十一忍无可忍拍案而立,撸起袖子大步往前,作势要把李观雨从主位上拽下来,好好教训一顿。
卷儿当即上前一脚踹开方十一,此番举动令方二众人面色低沉,不知谁动了动,屋顶上齐刷刷的冒出几排手持长弓的弓手。
卷儿眼眸微眯,把李观雨牢牢护在身后,后者眼睛一一划过几人面庞心下了然。
就在局势僵持不下之际,一抹浓如夜色般的暗紫从院外而入。
来人步伐沉稳,手持金丝浮雕长剑,暗藏着纹路的紫色长袍随着步子翻动。
看清楚来人面貌,下方七人皆是一惊,彼此脸上闪过顾虑。
好端端的紫衣人怎么来了?
方二压着满腹惊疑,最先起身准备迎上去。来人轻扫一眼,他便如坠入冰湖冻结般顿住。
感受身边掠过的血腥味,他背在身后的手不住得转动白玉菩提,以此消减些惊恐。
被底下众人惧怕的男人走到李观雨身后,与卷儿一左一右站立。
见李观雨微微侧脸看来,他弯下腰话语吹得她耳廓发痒。
“前几日你让我调查的事有结果了。”
调查?调查什么?
长睫微垂遮住李观雨眼底的疑问,她对底下乖乖站立不敢坐的几人道:“啊,诸位可是要走了?”
“……是有些事要处理。”方九不动声色地对男人点头,顺势而下与李观雨作揖告辞。
其他人见状也学着找借口急忙离开,生怕小命交代在这。
“嗤!”挺直的背缓缓放松,李观雨喝完卷儿斟的茶,带两人去书房。
大门紧闭,李观雨靠坐在太师椅上,指间笔杆游戏翻转,她挑眉打量男人,扬起下巴点了点那把金丝浮雕的剑鞘。
男人上前轻轻把长剑放在桌上任由她翻看,眉宇间绕着淡淡的忧思,“家主,前阵子你怀疑方家的内鬼如今找到了,恰好是今日堂上那七人。”
“家中能人都叛变可真是不幸。”失去对长剑的新奇,李观雨重新转笔,“可知投去了那家?”
“福林春堂陈家。”地上微弱的光影晃得稀碎,男人接着说:“方宅中已被暗中换入不少陈家人,今日下去我会展开排查,揪出异端。”
“嗯。”
点头示意知晓,李观雨把笔杆搁于小巧的梅花瓷枕上,抬眼瞥了下门,语气淡淡:“辛苦你风尘仆仆赶回来告知这重要线索,你今日先下去好好休整,明日在开始排查。”
男人恭恭敬敬地作揖,拿回长剑动静微小地离开。
望向再次闭合的门,李观雨揉着混沌的头,“你觉得他有可能是陈家派来的么?”
卷儿规规矩矩立在她身旁,盯着她对侧脸看了会儿。
如此冷漠……也是,不记得不能责。
“映云管事心思玲珑,做事有度,且其父往上世代为方家管事,无不衷心。”下意识脱口而出夸赞的话,卷儿飞快看向李观雨,见其无他神色松了口气。
“可若是问映云管事是否被陈家策反,卷儿愚钝,答不出来。”
李观雨摩挲光滑的扶手,半晌“嗯”了句算是对卷儿回答有了定夺。
“福林春堂是何?”她又问。
卷儿思索一番,不确定李观雨想要问的究竟是明面还是暗处的,便挑着明面的回。
“陈家富庶,人丁兴旺,家中子弟皆是经商的好手。其祖为保财运亨通,以善德聚财气,每年为本地及附近几州花费的济善金不计其数。
受恩惠的百姓觉得陈家给予的帮助于他们如同新生,便有了陈家福泽万林,春满一堂的说法。而福林春堂,也由此而来。”
照卷儿所说,这陈家当是家大业大,为维持财运积德行善的大家族。盯上这逐渐没落的方家,图的是什么?
李观雨呼出一口气,眸光跳跃,看来揪出藏在方家的陈家人是当务之急。
只是这般猜忌来猜忌去,又怕是会被别的人与事钻了空子。
食指在泛着光晕的桌面上滑动,雨日水汽重,风吹夹着寒意直往心肺去,李观雨没忍住咳嗽起来,眼尾顿时激出泪花。
咳了会儿心肺间的痒意降去,手边适时出现一杯温茶。李观雨顺着松开茶杯的手看着卷儿,视线落在她鼻梁上那颗黑痣。
随后回神举杯饮茶,抚平喉里因咳引起的刺痛。
“卷儿。”李观雨说。
“家主请吩咐。”
“你是陈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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