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雨珠作晶莹水链,顺着屋檐编织一道道长长的雨帘。

叉杆顶住的窗页下,林景遇神情恹恹地趴着打哈欠。

余光中走入一把油纸伞,他歪头目光随之移动。

跑到屋檐下抖了抖伞放在一旁,宜明提着食盒进来,对窗边昏昏欲睡的郎君说:“郎君,今早厨房做了好些肉烧饼,我各拿了些不同肉的来。”

这天气催的人脑袋发沉,从厨房到院子的路上,宜明不知打了多少哈欠,可在主家面前不敢有懈怠之色显露。

从食盒中小心翼翼地端出碗冒热气的甜水,“这甜水热得好喝。”

“哈——”

伸懒腰的林景遇转身几步坐下,伸头在食盒中满当当的肉饼上看了会儿,指着右边的圆凳叫宜明一起吃。

把碗筷摆好的宜明摆手,强颜欢笑,“这不符合规矩。”

这位郎君昨日温和有礼,那手上可是一点也不留情面。眼下这润玉般的眼眸望来,在林景遇嘴角温和的笑下,宜明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这人越如春风暖玉般柔,警示着危险越大。

他可没忘昨日那拳拳到肉的滋味,夜里歇息身上隐隐作痛的辗转反侧。

痛吃一次就成,再吃一次,他又不是傻。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林景遇看他那怕死了的模样,不再多说拿着肉夹饼大口咬着,盘算一会儿该如何打发时间。

再怎么无聊,时间该走过一圈就是一圈,白昼黑夜该转一轮就是一轮。

李观雨撑着伞从屋檐下走出,身后的卷儿抿着唇神情难堪,不如前段时日亲近,此时远远站在一旁。

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传来一阵惊呼,李观雨微微一愣紧了步子上前查看。

触感光滑的石子路上,宜明四仰八叉地嗷嚎,跌落的伞滚了圈重新回到他身下。

这是滑倒了?

李观雨走前正要扶人,才发现宜明身下当作垫背的林景遇。

明明是摔在坚硬的石子上,这人却一副呆滞感受不到疼的样子。右手举着烤鸡腿,左手揽住宜明的前胸。

视线聚焦与李观雨对上视线,他笑了笑,“梅儿。”

火盆中的烈红炭子发出爆竹般脆响,宜明伸着双手烤着,小心翼翼看向坐在凳上的两人。

“怎么如此不小心,在这路上摔了?”李观雨看他接过卷儿手中的帕子擦着头发,“若是不慎摔到头了那怎好?”

林景遇冲关心他的李观雨笑,安抚道:“雨时就不走那石子路了。”

说着他拔了簪子搓头发,“外头有家酒铺烤的烧鸡很好吃,我带了只回来在厨房温着,你记得吃。”

“给我带的?”心仿佛被温水暖着,她看入林景遇的眼中验证心中所想。

“嗯。”

林景遇应着,却是对蹲在火盆边缩着的宜明开口:“去帮我烧水我要沐浴。”

领了话,宜明当即起身告退,离开屋子后整个人轻快放松不少。

“去问问厨房备菜没。”李观雨随即扭头对卷儿说。

目光移到林景遇身上轻轻蹙起眉头,卷儿担忧地看着李观雨,可奈何她没看过来,只好怀着忧心告退去厨房。

“你身子不好日后做事定要注意。”李观雨语重心长地劝说,“知道你在屋内待不住,可今日这般太令人惊心了。”

热茶停在嘴中,林景遇不可置信地抬眸在李观雨一副不可取的表情下吞了茶,缓了缓才问到:“我,我身子骨很差?”

“哎!就知道说你你会不高兴。”

李观雨眉宇间染上忧愁,“要不是你身子不好,何至于我坐上这家主之位,若不是怕家中那些古板佬生出别的心思,也不会家说这体弱之人是我。”

林景遇:好像我的认知跟你嘴里说的不是同一个。

瞧着李观雨情真意切,林景遇倒也没辩解,只是问了别的。

“可是有事说?”

他让宜明出去是看出宜明不愿待在这,可离晚膳还有不久,李观雨这是特地支走卷儿的。

“你觉得原方士如何?”李观雨观察他的神色问。

原方士?那位晕倒在大门口的那位?

认真回想了番,林景遇给出四字:“言行不一的君子。”

“你觉得他是个君子?”

心里发笑,李观雨虽只与原方士打过几次照面,言行不一她同意,可这君子一说倒是辱没了君子二字。

“表里不一的小人,你莫要被他表象骗了。我瞧着他不是个好人,这么多户人家门口不去躺,反倒来咱们家外,你不觉得古怪?”

林景遇顺从心意摇头,“不觉得,他待人还挺好。”尤其是你和章少侠。

“你瞧瞧你,已被他蒙骗了。”李观雨面上不悦,想不明白方饼为何如此单纯。

想起某事猛然拍桌起身,一把拽住他的手,“你听进去他说灵药的事了?那阴损的法子你不能碰。”

“灵药?”林景遇完全记不起来这件事,倒是“阴损”二字唤起他些许有关的记忆。

以人为原料炼制人蛊,用人蛊之首的心头血去温养药材,便有几率得出活死人医白骨的灵药。

梅儿莫不是说的这事?

林景遇垂眸想事在李观雨眼里就是心虚默认,她气不打一处来,松手在屋内踱步。

“你觉得世上真有灵药,这般好事还轮的着你我?外头权贵不少,原之和却私下透了消息给你。

方家如今被打压的有多难你不知?眼下递来的好事,只怕是裹着糖衣的毒。”

李观雨见他还是低着脑袋不出一言,摁着眉心强忍打人的冲动,心里默念郎君身子差,使不得使不得。

压住火气轻轻扯动他的衣袖,在那双明亮的眼眸看来时放低嗓音,“我会寻到法子治好你的病,方家我也会守住,你只需要,”

“只需要无忧无虑地享福?”林景遇接了上去。

见李观雨点头表情严肃,他有些藏不住笑。

“总之,以后碰见原之和多避着些,此人阴毒的很。”李观雨苦口婆心的提醒。

“好,我记下了。”林景遇应声,抬手摸着脖子不让李观雨瞧见他憋笑暴起的青筋。

不知为何,总觉得李梅一脸严肃的讲原之和坏话有些不真切的搞笑。

晚膳过后李观雨便早早歇息,被褥才染上暖意屋顶瓦片传出动静。

熄灯的屋子漆黑不见物,她裹紧被褥不愿理会,许是有狸猫或鼠经过,没必要多管。被里暖意聚集越发催人入眠。

“咣当”一声敲醒李观雨的瞌睡,她睁开双眼盯紧屋顶,尝试想象外头的情景。

“家主。”

是卷儿的声音,“屋顶跑上只老鼠,院里养的猫跳去追捕,怕是会有些声响。”

“不碍事,你还没去睡?”李观雨侧身视线瞎转悠,想找出门的方位。

“……卷儿这就去,若是家主有事就唤我,我即刻过来。”

“行了,你先去休息吧。这么晚我没什么可喊你的。”李观雨打了个哈欠,继续缩在被子里酝酿睡意。

还没查明卷儿底细,她可不敢由其守着,怕夜中直接丧命。

血滴在青绿的鞋面上,卷儿弯腰擦干净地上滴落的血,另只手握着软剑穿透红衣披发的人身上,乖巧应答:“是,家主。”

说罢提着没了气的儿站直,仰头与包围院子的众“鬼”相望。

另一头,住着张榕溪的屋外,白日出现过的映云一身黑衣站于尸山。

他漫不经心地转头目光远眺,与出现在隔壁原之和屋顶上红色装扮的人相望。

“终于来了。”映云踩着尸体走下,步子越来越快踩着树越到屋顶。

“又要多管闲事?”手持双刀的红衣少年盯着他,“你不该回来,还捏造了管事的身份。”

“别动他们。”映云对他说,“只要别动他们,其他人我不插手。”

那人眼眸微闪,感受到凉意猛然转身踹开偷袭的人。

被他踹了脚吐血的人呲着牙笑,“谁让你露出后背,我实在忍不住!多好的机会啊~”

“贰号,你这是在做什么?”玖号捂着心口艰难起身,瞥了眼拔剑相向的映云冷嗤。“对这脱离弟子身份的紫衣人客气作甚?”

玖号不怀好意地盯住映云,嘴里的腥甜让他越发恨。

真该死啊!好不容易摆脱仙宫且活了下来,还被那位贵人赏识入了星辉山庄成为高高在上的紫衣。

竟然回来,还出现在他们苦于无法逃出生天的败者面前。

这不是炫耀,恶心人吗?

不过既然回来了,玖号露出森森白牙吹响骨哨,可不得喊上其他家伙好好热情招待一番才是。

——

树梢的鸟儿不知交头接耳说些什么,清早的树上露水一颗一颗安稳地休憩在绿叶上。许是忍不了鸟儿在耳旁叽叽喳喳,些许露水勇跃而下化成甘露融入土壤。

李观雨环臂靠着门框,视线没有落点的转着。

“郎君!你走慢点,掉了包果子!”

一道无奈的喊声在外头响起,天未亮就起身杵在这儿的人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去看看宜明那个大嗓子又在喊啥。”

望着垂头离去的卷儿,李观雨揉着酸痒的眼,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的泪花悬在乌青的眼底。

也不知这宜明是吃了什么玩意,这一天天的比麻雀还吵,比野猴还闹腾。

腹诽至此她看着穿过月洞门而来的修长身影,翻着白眼迎上去,“这外边的东西真有这么好吃,让你一大早不睡跑出去买?”

说话间她伸手拿过林景遇手上贴有香禾楼红纸的纸包,“这是什么这么香?”

“新研发的菜式,叫芙蓉玉桂。”林景遇回复,侧身往后看着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宜明,目光却瞥向低垂眉眼的卷儿上。

“芙蓉玉桂?”闻言李观雨瘪着嘴,浑身上下透着无语和不解,“就不能起个能知晓用何材料烧制的菜名吗?这高雅的菜名,一听是奔着耗囊中金光去的。”

那边宜明靠近,林景遇低眸伸手接住李观雨丢回来的纸包一同入屋。

“说贝肉菜馅的蒸糕,表皮白嫩透出如桂色的馅料,很挺抢手。”

“得尝尝看能否对得起这名气。”坐下已经倒好几杯茶水的李观雨期待的目光一直落在纸包上。

林景遇察觉后大步跨入门,片刻不停到桌边拆解纸包推给她,同时转身对外头踌躇不决进来的人开口,“宜明到这坐。”

得了令宜明匆匆抬眼瞧着看过来的李观雨,被林景遇安排着坐下,才想起还站着的宅中老人卷儿,慌得连忙起身。

“家主郎君,不久前映云管事唤我,若是无事不知卷儿可能前去?”卷儿低头朝向李观雨,后者笑意满满的脸顿时化作寒冰,语气略显不耐,“要走就走。”

“……是。”心底酸苦,艰难眼下满嘴涩意,卷儿抿唇告退。

好想逃……宜明僵硬地抠手,眼珠子不知看哪才能盖住心里尴尬。

他悄咪咪地看着林景遇,张嘴无声请示他要离开!!!尴尬的他饱了,失去味觉了!!!

林景遇:……

各夹了些吃食塞到同一个油纸包里塞到宜明手中,见林景遇颔首,宜明“噌”地蹦起火速朝一脸懵的李观雨作揖告退。

“……他这一天天的,怎么能这么闹腾?”嘴中鲜甜的蒸糕一个接一个,李观雨瞪圆了眼表露不解。

“挺乐的。”林景遇托着下巴笑道。

明明窗外雨幕深沉压抑,林景遇的笑容却如春日暖意,不灼热刺眼,只暖人身心,令旁人移不开眼也不自觉跟着笑。

如果说是这样的林景遇,李观雨心道,那她便知晓自己为何会与他成婚了。

桌上半数吃食全入了李观雨肚子,她喝着林景遇递来的花茶,满足地眯着眼叹出一口气。

“家主。”外头跑来一人力,先后对李观雨和林景遇行礼,“家主,映云管事让我问,不知家主可有时间去花园一趟。”

“他要干什么?”焦躁闭了下眼,李观雨转着茶碗。

她总觉得映云这人有一种捉摸不透的窒息感,越是靠近就越想逃得远远的,实在不想去但不得不去。

“下午我去听曲儿,要带些什么给你?”林景遇问。

一脸生无可恋的李观雨羡慕地望过来,欲哭无泪,“你住嘴,我心塞,慢慢吃你的。”

这段时间她不是忙着应付方二那群人,就是跟每日都要在她眼前走一遭的原之和客套。

抬头望着乌朦朦的天,她就想不明白这段时日的雨怎就拦不住这群忙人来烦她呢?

“带路。”她咬牙切齿地跟着人力出门,暗道要是映云不说出个要事来,她今日就打到他改名映红!

李观雨不知道她才走不久,她坐的位置上来了别人。

章榕溪捏着芙蓉玉桂咬了口,双眼放光,接着咬上一大口塞得满嘴都是。

“真好吃,明日早我还要吃这个。”章榕溪含糊着,问起了林景遇下午的安排。听到他要去听曲儿,章榕溪急忙忙表明他也要去,不想在宅里闲着。

林景遇疑惑,“你不去原方士那了?”

连续有一月维持着李观雨忙得到处跑,章榕溪每日必去骚扰原之和,原之和每日必在李观雨跟前露面的路上,他每日出门晃悠享受的状况。

而章榕溪平日是下午去寻原之和的,怎今日改寻他了?

“别提了。”章榕溪一副无语至极的样子,“他一天到晚在宅里跑来跑去看人,我找他说话他竟然嫌弃我聒噪。”

说着章榕溪瘪嘴伸手搭在林景遇肩上,“这宅中就你不嫌弃我,愿意听我讲话。”

他不是没去找李观雨,只是这家伙一身冲天怨气,张口闭口不是狗东西就是滚边去,他心都要被这两人伤的七零八碎。

“跟你好啊!有的吃有的玩,一点也不糟心。”

林景遇点点头,他知道章榕溪是比较爱聊的。只是这宅中李观雨作为家主忙是不可少的,原之和这位方士一天到晚只埋头研究玄虚之物,章榕溪去找这二位,结局如何一眼便知。

“饼兄你人真好!”见林景遇愿意带他,章榕溪高兴地快要把林景遇晃吐了。

如天降水剑的雨摧残花园的红花绿叶,裙摆染着脏水的李观雨撑伞快步走入等候多时敞开的大门。

“有何事?”

李观雨一进去就直奔问题,她是真不愿意与映云多待片刻。随手抽过映云递来的巾帕擦身上沾的雨水,不耐烦地瞥了眼顿时呆住。

眼前人的青丝竟成了少白头,消瘦的脸上皮下之骨清晰可见。李观雨眼眸微动,注视着横贯整张脸的瘢痕,心中震撼不言而喻。

“你……”

映云布满红血丝的眼微怔,紧忙转身抓起桌上的面具遮住脸,拉开与她的距离。

“映云不是,吓到家主,请家主责罚。”他跪在地上这才真的是吓到李观雨当即蹦走,她哪敢受得起别人一跪啊!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李观雨有些愧疚地往前走了几步,“你起开别跪着,这感觉要我折寿早死。”

“……是。”

等映云站好她克制住问他脸上伤由来的想法,表情不复之前的不悦。

“那什么,你,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家主请坐。”映云拉开桌前的椅子,摆好茶水糕点,在李观雨投来询问的视线中捧过去一本巴掌大但堪比青砖厚的册子。“宅中所有陈家细作的记录都在册中。”

听清楚映云的话,李观雨只觉册子的重量压得手腕生疼。

头疼的扶额,她想不明白这陈家到底图方家什么啊?他们就一小家族哪能比得过陈家这种人脉遍地的杏林世家。

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她倒也不是能给。

翻了几页册子,发现其中不乏宅子的心腹老人,眉宇间郁气更甚。这方家还真是里边被蛀虫咬了个遍!

“家主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这可问倒我了。”李观雨叹息瘫在椅子上,“人多,不能一次性处理。可处理一半,另一半就会察觉不对。再说拖着不处置,时间一长谁又知宅中是不是又多了别的陈家细作。”

“家主所言有理。”映云看她愁云惨淡,主动请缨,“若是家主信得过我,不如这些人交由我处置?”

“你?”李观雨动了动嘴,在映云坚定的神色下妥协,“行吧,你看着办吧。”

她倒是想问映云怎么处置,可问了她要是不同意也想不出法子,还不如让有想法的人来做,只是……“别闹出太大的动静。”

映云高兴李观雨对他的信任,当即真切道:“家主放心,决不会有任何风声走露。”

“嗯。”李观雨摇摇头心乱糟糟地望向窗外重山,黑压压的一座又一座,像是无法逃离的囚笼。

与此同时,就在李观雨所在的屋下,昏暗的地牢潮湿充斥着散不去的霉味。

一桶盐水倾倒在身穿血衣的人上,皮肉翻绽的伤口触及盐水发出火辣辣的痒与痛,凄厉的惨叫遍布地牢却又在顷刻间寂灭。

粉色罗裙吸饱了血在裙摆织出一圈艳红,从嘴穿透的剑收回,狭窄的楼梯有人疾步而来在耳边说了什么,前者盯住呲目欲裂断气的人,眸中映出摇曳烛火。

“死人是不会走路风声的。”卷儿举剑看着往下滑落在虎口的血,静静的想事。

其后有人从牢里拖出一人绑在架子上,瘦成皮包骨的男人见到地上死状凄惨的老熟人,哆嗦得捆绑的链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看向动静传来的方位,卷儿换下剑接过手下提来的桶。

离得近了便能闻出桶里刺鼻的桐油味,男人张口欲求饶却干呕起来。

步子坚定往前不受落在地上的污秽影响,卷儿举起桶把油淋在男人身上。

本就惊惧呕吐的男人吃了嘴发腻的油,恨不得把心给呕出来才作罢。

“林霏开!”后边的牢房传出道怒吼,“你怎可如此对林大人!他可是为民为国的好官啊!你怎么敢的!”

“哦……记起来了,”卷儿放下桶来到那人的牢门前,喊人开门走了进去,“嘶!我瞧着着这位大人好生眼熟啊!让我想想看啊——这不是前任兵部尚书方优录方大人嘛!”

“呵!”方优录冷睨她眼,气得胡子吹起,“你还知我是方优录,那你可还记得那被绑在架上,即将要被你行火刑的可是你的生父!”

“我知道。”卷儿上前抓住他的衣襟把人拽出来。

不顾方优录的挣扎把他甩到那混着秽物的油上,“既然这么看不得你口中的忠臣受苦,那更要让方大人近距离、仔细的观看了。”

卷儿抬眼,看着不知何时双眼含泪的男人正心疼的看着自己,垂在腿边的手攥紧,喝道:“点燃火把!”

“林霏开你要弑父不成?!”

方优录见她眸子狠厉不似作假,忙爬起来张开双臂护在林星随护在身后,“那就先把我杀了!”

“方大人莫急。”卷儿拿过火把,每一步落下方优录和林星随都感到血淋淋的疼,“你可落不到我手上,你好儿子可记挂着你呢!”

“你!你们为何如此执拗?”

方优录眼瞧那火把撩得他胡须蜷曲,心中惊惧可还是没让开。

眼中悔恨与不甘化作血泪涌出,“我们识人不清,自以为走得是条被负天下骂名为谋百姓之福的暗路。如今落得过街老鼠般不见天日,死也罢活也罢,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也走向这不归路!”

方优录痛啊!疼啊!

他们疼天下百姓苦难来临,他们怨有权者如孤寒之月,他们痛满腹正气成逼害弱者之刃,他们苦自己的心头肉正走在他们的老路上。

“月照,”林星随破锣嗓的话响起,他浑浊的眼瞳认真抚过林霏开的张开的五官,“以后要好好吃饭,别太累着自己。”

“……你觉得我会心软?”

卷儿嗤笑,招来人把嘴里骂着“苍天无眼”“真心作践”的方优录拖回去,火舌才触及林星随的外衣便像是尝到好滋味大口大口的品尝吞噬。

高高窜起的火炙热得逼退在场众人,卷儿除外。

她好似感受不到面前火舌撩过的刺痛,眼不眨地盯住火中痛苦悲戚的男人,面容扭曲的男人。

“月照!此路不可再停留,莫要识人不清!”在无法言的最后一刻,林星随高喊:“行路难,难呐!照儿!人情反覆,切记无情有情本为同源,定要护好自己啊!照儿!”

“程辉!林程辉!林霏开你灭火,灭火啊!”方优录悲痛欲绝地捶打牢门的锁链,掌心早就血肉模糊。

鼻翼间是肉被炙烤的味道,他一想到这是他好友,敬重的林大人肉身焚烧的气味,胃里恶心翻滚一股郁气涌上,直接恨到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卷儿干涩疼痛的眼睛从焦黑上移开,鞋底桐油黏的她步子艰难抬起。

“副首领,厨房有人传话说是陈家托人带信来,问你是想他们送下来,还是上去拿?”

耳边有人在说话,卷儿在一阵嗡鸣里拼凑出话意,“我去拿就行。”

她摁着手腕走上阶梯,“告诉黑子,人处理干净,怡和台最后一枚棋子可收了。”

“咚!咚!咚!”

一刻碎石子从上方的阶梯滚落直至撞在血腥的裙摆上方才停下。

粉色的帕子仔细地擦拭手上血迹,卷儿轻飘飘地抬头凝目,道:“追。”

话落地牢窜出三十位人力女使装扮的死士,疾步跨出阶梯紧密配合追捕偷听者。

“别闹大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映云不赞同卷儿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为。

卷儿朝他周身看了眼,松了口气解释:“有人闯入地牢,许是听到不少问话。”顿了顿,她紧张询问:“她与你分开多久?”

“我听见你这动静,拖了会便送她回屋。闯入之人不是她。”知道卷儿担心什么,映云说。

“那便好。若是她,我下不去手。”

说罢卷儿眼中覆上毒辣,“宅中知情的不会来地牢,不知情的进不来花园。眼下能随意走动无人阻拦的便只有那三人了。”

映云摩挲长剑,淡漠地眼对上卷儿似笑非笑的神情,轻声说着警告:“方饼随意处置,可若是另两人被伤分毫,”他抬手温柔地抚摸卷儿的脸,“我会用你最爱的方式扭断你的脖子。”

林星随高喊的“行路难”一话,[化了]灵感来自唐代白居易的《太行路·借夫妇以讽君臣之不终也》——“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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