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风起青萍末
第五章:浊浪滔天显仁义,蛛丝马迹露狰容
急促的敲门声如同擂响的战鼓,撞碎了闲云居后院凝重的夜色。赵虎的呼喊带着明显的惊惶,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王奕鸿和林墨然的耳膜。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但并无慌乱。王奕鸿深吸一口气,袖中的短尺硌在手腕上,带来一丝冰冷的镇定。林墨然则已悄然调整了呼吸,周身气息内敛,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走!”王奕鸿低喝一声,与林墨然一前一后,快步穿过庭院,向前院店铺走去。鲁师傅也已闻声而起,手里拎着一根碗口粗的顶门杠,脸色铁青地守在通往前堂的廊下。王伯则紧张地指挥着两个小伙计,试图将一些沉重的杂物堆到门后,增加阻力。
门外的喧嚣声越来越近,哭喊、哀嚎、咒骂、呵斥、奔跑的杂乱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声浪,冲击着闲云居不算太坚固的门板。透过门缝,可以瞥见远处火光晃动,人影幢幢,如同鬼魅般在狭窄的街道上涌动。
“东家,怎么办?官差……官差好像挡不住了!”赵虎隔着门板,声音发颤。石头也在一旁,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劈柴的斧头,虽然害怕,但眼神里却有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王奕鸿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具体什么情况?”
赵虎咽了口唾沫,尽量清晰地回话:“看不清,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上百人!男女老少都有,好多都带着伤,饿得眼睛发绿……是从南边关卡方向溃下来的,听说那边的粥棚早就被抢光了,官差拦着不让进城,他们就……就冲破了障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
流民!战争的直接产物,绝望的洪流。王奕鸿心念电转。开门,风险极大,饥饿到极点的人群可能会瞬间冲垮店铺,抢光所有物资,甚至造成伤亡。闭门不出,看似安全,但听着门外那绝望的哭喊,于心何忍?而且,闲云居刚刚建立的“仁义”名声,恐怕会立刻崩塌。
“奕鸿?”林墨然看向他,眼神清冽,等待他的决断。她只在乎他的安全,至于门外是流民还是官兵,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王奕鸿的目光扫过众人——紧张的王伯,决绝的鲁师傅,惶恐却未退缩的赵虎和石头,还有身边永远与他并肩的林墨然。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王伯,把咱们今天蒸的所有馒头,还有早上熬的那锅见底的米粥,全都拿出来!鲁师傅,你和赵虎、石头,跟我到门口,但要守住门槛,绝不能让人冲进来!墨然,你在高处策应,若有趁乱闹事、意图不轨者,无需留情!”
指令清晰明确,众人立刻行动。王伯和小伙计们慌忙去后厨搬运食物。鲁师傅紧了紧手中的顶门杠,赵虎和石头也握紧了各自的“武器”,紧紧跟在王奕鸿身后。
“开门!”王奕鸿沉声道。
沉重的门闩被缓缓拉开,“吱呀”一声,闲云居的门板打开了一道缝隙。顿时,门外更加清晰的哭喊声和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汗臭、血腥和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
门外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昏暗的火把光线下,一张张面黄肌瘦、写满绝望的脸孔挤在门前,伸着干枯的手,眼睛里只剩下对食物的原始渴望。有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跪地磕头,有老人瘫坐在地无声流泪,更多的青壮年男子则像困兽般躁动不安,试图往前拥挤。
“安静!”王奕鸿运起一丝内息,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压过了门口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闲云居存粮有限,无法救济所有人!现有馒头和稀粥,优先分给妇孺老幼!青壮男子退后,若有哄抢,一粒米也别想得到!”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躁动的人群,与几个试图往前挤的汉子对视,那眼神中的冷静和决绝,竟然暂时镇住了场面。鲁师傅、赵虎、石头三人并排守住门槛,如同磐石,散发出不容侵犯的气势。
王伯和小伙计们抬着还冒着微弱热气的粥桶和一筐杂面馒头出来。食物的香气瞬间刺激了流民们的神经,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排队!妇孺老幼到前面来!”王奕鸿再次喝道,同时示意王伯开始分发。
秩序在生存的希望面前,艰难地建立起来。虽然仍有推搡和哭喊,但在王奕鸿的震慑和鲁师傅等人的武力威慑下,分发工作总算没有演变成彻底的混乱。有限的馒头和稀粥很快见底,拿到食物的流民千恩万谢,蹲在墙根下狼吞虎咽,没拿到的则更加绝望。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官兵的呵斥:“奉府尹大人令,驱散流民!违令者格杀勿论!”
一队盔甲鲜明的官兵手持长枪利刃,驱马冲来,试图将流民重新赶出街区。本就绝望的流民顿时炸开了锅,哭喊声、咒骂声、惊叫声响成一片,场面彻底失控。一些流民在恐慌中本能地向闲云居门口涌来,试图寻找庇护所。
“关门!”王奕鸿当机立断。在最后一份食物分发完毕的瞬间,鲁师傅和赵虎、石头奋力将门关上,重新落下门闩。门外,是官兵与流民的冲突,以及更加凄厉的惨叫。
背靠着紧闭的门板,门内众人都能听到外面兵刃碰撞和□□倒地的声音,心情无比沉重。王奕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他尽力了,但这乱世之中,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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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皇城的气氛更加压抑。流民潮虽然被官兵暂时镇压驱散,但阴影已然留下。物价依旧高企,治安持续恶化,关于边境战事不利的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闲云居在经历了那晚的冲击后,更加警惕。王奕鸿一边维持着店铺的限量供应,勉强维系着街坊邻里的一点生机,一边加紧了对各方信息的搜集和分析。
林墨然再次潜入南城黑市,这次她更加小心,改变了装束和行动路线。凭借高超的隐匿技巧,她终于有所收获。她跟踪那伙疑似狄人,发现了他们在城南一处废弃的染坊内的临时落脚点。那里位置偏僻,靠近水道,便于隐蔽和转移。
“里面大约有五六人,行事非常谨慎,白天很少外出,夜间活动。”林墨然向王奕鸿汇报,“我观察到有一次他们搬运过一些长条形的木箱,很沉,像是兵器。而且,有不同面孔的人与他们接触过,不像是狄人,穿着像是……跑长途的行商或者驿卒。”
兵器?与中原人接触?王奕鸿心中警铃大作。这伙狄人细作,恐怕不仅仅是在搜集情报,很可能在策划具体的破坏行动,甚至可能勾结了内部败类,意图在战时扰乱后方,或者为北狄大军南下铺路。
“必须弄清楚他们的具体计划和接触对象。”王奕鸿沉吟道,“鲁师傅那边新做了几样小玩意儿,或许能派上用场。”
鲁师傅不愧是能工巧匠,根据王奕鸿的需求,赶制出了几样实用的工具:一种是可以吸附在墙上、形如壁虎的微小窃听铜管,虽然传输距离有限,但在近距离下能清晰听到室内谈话;另一种是带有强效迷烟的小型吹箭,适用于无声制敌或制造混乱;还有几枚特制的烟雾弹,释放的烟雾浓烈且带有刺激性气味,便于脱身。
与此同时,王奕鸿也加强了对那个神秘警告者的留意。他故意让赵虎等人放出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比如“闲云居东家对黑市狄人很感兴趣,准备亲自探查”之类,试图引蛇出洞。然而,对方似乎极其谨慎,并未立刻上钩。
这天下午,王奕鸿正在核算几乎难以为继的账目,老张头匆匆而来,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东家,我打听到一件事,可能跟那晚的警告有关。”老张头压低声音,“前几天,不是有流民冲击咱们这儿吗?事后我听一个在府衙当差的老酒友说,那天晚上,在流民过来之前,好像有人提前向巡夜的官差匿名报信,说南街可能有乱子,让多加注意。只是当时官差没太当回事。”
提前报信?王奕鸿目光一凝。这会是那个警告者做的吗?他(她)既警告自己不要卷入狄人之事,又在流民冲击前试图提醒官府?这行为充满了矛盾。若真是同一人所为,其目的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知道报信人的特征吗?”
“不清楚,就说是个黑影,丢下句话就跑了,没看清模样。”老张头摇头。
线索似乎又断了。王奕鸿揉了揉眉心,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自己仿佛就是网中的猎物,或者说,是某些势力博弈中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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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黑风高。王奕鸿和林墨然决定冒险一探那处废弃染坊。两人换上夜行衣,带上鲁师傅新制的工具,如同两道轻烟,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废弃染坊坐落在一条荒废的河道旁,周围杂草丛生,断壁残垣,是个理想的藏匿地点。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避开可能存在的暗哨,潜伏在一堵破墙之后。
染坊主屋内透出微弱的灯光,隐约有人声传出。林墨然对王奕鸿打了个手势,示意里面有人。王奕鸿点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枚壁虎状的铜管,运起内力,手腕一抖,铜管便悄无声息地吸附在了窗户下方的墙壁上。他将耳朵凑近连接的另一端。
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用的是生硬的官话,夹杂着狄语词汇。
“……必须尽快……那条路……打通……”
“放心……‘主人’已安排……三日后……货物……准时抵达……”
“城防图……代价……太高……”
“哼……只要能成事……金银……少不了你们的……”
“……小心……闲云居……那小子……似乎……在打听……”
听到“闲云居”三个字,王奕鸿心中一凛,对方果然已经注意到自己的调查了!他凝神继续倾听,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就在这时,林墨然突然猛地拉了他一把!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几乎擦着王奕鸿的后脑勺飞过,“夺”的一声,一枚乌黑的袖箭钉在了他们身后的墙上!
“被发现了!”林墨然低喝,瞬间拔出匕首。
几乎同时,几条黑影从染坊的不同角落蹿出,手持利刃,向他们扑来!为首一人,身形魁梧,目光凶狠,正是那晚林墨然跟踪的狄人之一!
“走!”王奕鸿当机立断,知道硬拼不利。他反手掷出一枚烟雾弹,“砰”的一声,浓烈刺鼻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趁着烟雾掩护,林墨然护着王奕鸿,施展轻功,向预定的撤退路线疾退。身后传来狄人愤怒的吼叫和追赶的脚步声。
两人在漆黑的巷弄中穿梭,身后的追兵紧咬不放。眼看就要被追上,突然,从斜刺里的一条窄巷中,飞出一块石子,精准地打在最前面那个狄人壮汉的膝盖窝上。那壮汉闷哼一声,一个趔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援助让王奕鸿和林墨然都是一怔。但此刻无暇他顾,两人趁机加速,几个起落,终于甩掉了追兵,消失在复杂的街巷深处。
安全回到闲云居后院,两人仍心有余悸。
“刚才……是有人帮了我们?”王奕鸿喘息稍定,回想起那块恰到好处的石子。
林墨然眉头微蹙,点了点头:“手法很准,时机也拿捏得极好。而且,对方似乎很熟悉那里的地形。”
会是谁?是那个神秘的警告者?还是另有其人?
王奕鸿摊开手掌,掌心是那枚匆忙收回的窃听铜管。虽然探查被打断,但听到的只言片语,已经透露出巨大的危险:狄人细作在策划一个针对运输路线或城防的阴谋,三日后可能有重要行动,并且,他们似乎与某个被称为“主人”的内奸有勾结,而这个内奸,能量不小!
“三日后……”王奕鸿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必须想办法阻止他们!”
然而,敌暗我明,对方已然警觉,下一步该如何行动?那个暗中相助的身影,是敌是友?重重迷雾笼罩在前,皇城的夜色,愈发深沉了。
(第二卷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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