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二郎

岷山上的阵法一消,巨鼇当即失去支持,身形如放气般开始缩小,倏忽间便只有适才的一半大,再无之前的威风,很快便寡不敌众。

游青州瞅准机会,祭出捆仙索,想套住巨鼇的脖子。

可这巨鼇被困了多年,好容易再见天日,如何肯再陷入囹圄?它眼见着不敌,遂生出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巨鼇的翅膀再度张开——

虽然它失了阵法支撑,翅膀早没有之前的千里之广,但也有百里之巨。

它一扇翅膀,都安大堰的水便随之拔地而起,一收翅膀,水便化雨而下,江水流至此处,尽皆升腾,下游竟一时断绝!

这漫天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竟打得众人无法睁开眼。

于是没有人察觉到,巨鼇趁着这个时候重重地喷出一口鼇息,那是他毕生怨念所化,在场根本没有人能担得住这积攒了近千年的怨气。

一时间天上无数人中招,纷纷失去意识,坠落下来。

便是那战斗力最强的游青州、李镇靖等人,被鼇息扑了一脸,也一时失神,坠下地来。

巨鼇见得手,脖子一扭便朝外飞去。

游青州暗道一声不好,止住下坠之势头,亟亟念咒想要去追。

正这时,巨鼇忽然身形一顿,一个身影从它喉咙中破出来,那竟是二郎!

二郎的皮肤大都被巨鼇体内的黏液腐蚀,看起来血肉模糊,连五官都难以辨认了。

他之前被巨鼇一口吞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他在巨鼇的腹中撑得好不辛苦,一度绝望。

可二郎韧性非常人可比,憋着一口气。就是不肯放弃,终于等到机会破出来。

他一出来,伤口被雨水一冲,简直痛彻心扉,可他却没有丝毫颓势,一个筋斗便站上了巨鼇的背脊,凌厉地甩出捆龙索,在巨鼇把头缩进壳之前,精准地套住了巨鼇的脖子。

巨鼇被捆龙索套住,一时怒极,它开始死命往前冲,带着雨势往玉垒山撞去。

二郎心头一凛,这畜生竟想玉石俱焚!

巨鼇纵然缩小了一半,也足以把玉垒山撞碎,届时山脚下的大堰,当场就会被落下的山石掩埋,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也缓过劲来,冲过来想要施以援手。

可已经来不及了,巨鼇不顾自己缩不回壳中的鼇头,直直地撞向玉垒山。

山崩地动!

巨大的碎石伴着狂风大雨,滚滚落下。

雨还在哗啦啦地下,游青州抹了把脸,却无法令视线更清晰一点,他厉声嚷道:“水族呢?龙灵呢?都死哪里去了?”

大堰一旦被掩埋,下游就全完了。

周行不在这里,没人能立时设计出一个控水的阵法来,即便有这样的阵法,眼下这样的局势,哪里又来得及布阵?

一个龙灵弱弱冒头:

“我是龙灵,可......可这水我也无能为力。”

都安大堰的江水不过分出一个支流,就能灌溉亿万顷的农田,满足整个平原的用水,主流却丝毫不见减少,可见其水量之巨。

更何况都安大堰的上游是岷山,高低落差极大,出水口更是百丈悬江,水势极为凶猛。

这样的巨浪,不是随便一个龙灵就可以控制的。

眼见着落石滚滚向着大堰而去,游青州无法,只好传下令去:

“七政军就地解散,都去下游救人,能救多少算多少。”

所有人都准备奔赴下游,只有二郎还站在死去的巨鼇背上。

二郎眷恋地看了眼玉垒山,他栖身多年的庙宇就在他眼前垮了,伴着山体滑坡,碎得没了样子。

他的记忆一直往过去飘,飘到很小很小的时候。

二郎从记事起,就跟着父亲治水。那时候,他还没有铁臿高,父亲便让他跟着当地的百姓砍竹子、编石笼、搬石头、捆杩槎。

岷山之水素来是蜀国水患的源头,他们积攒了多年的经验,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终于总结出了一套治水的办法。

正当二郎父子挽起袖子,想要终结水患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入侵,将这一切都打断了。

那年秋天,秦王嬴驷派司马错、张仪等人率兵自石牛道攻蜀,害蜀王于武阳,杀蜀国太子及诸臣于白鹿山。

绵延三百年、历经十二帝的开明王朝从此断送。[1]

二郎的父亲也在这一场国破家亡的冲击下离开了,老人家弥留之际,念念不忘的还是治水,他叮嘱儿子,无论如何也要治理好水患。

“二郎,决山治水,非一夕之功,你切不可半途而废。”

二郎爹留下这一句话便撒手人寰,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听到二郎含泪的承诺。

但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一定能做到,他的二郎在水边长大,是最了解岷山大江的人,他们几代人的积累,已经找到了治水的法子。

功成,似乎就在眼前。

可老人家忘了一件事,改朝换代之后,以前同他们齐心治水的壮劳力,都成了大秦的编户齐民。秦法严苛,谁不要命了,敢荒废田地,跟着二郎去治水?

那么向秦王毛遂自荐?

莫说八百里秦川路漫漫,即便是给二郎进了秦国王宫,他又如何能取信于秦王,让秦王启用一个亡国贱俘来治水呢?

二郎只好等了又等,足足等了一个甲子,自己也步履蹒跚了,才等到一个肯听他说完治水良策的蜀郡太守。

二郎一见到李太守,就知道他跟之前的太守不一样。

彼时的李太守也在为治水发愁,听了二郎的治水良方,李冰大喜过望,认定二郎是治水高人,留下二郎跟自己一同治水。

“李太守是很好的人呐。”

二郎想起八百年前,那个黝黑精干的郎君。

那时候巨鼇已经在玉垒山作威作福很多年了,见李冰等人前来治水,非常不悦,竟一口把治水的人都吞入腹中。

二郎命丧鼇口,想起治水之事尚未完成,死不瞑目,他的魂魄飘飘忽忽不知来到一个怎样的所在,见到了一位白须老道。

那老道听完他的冤情,赐给他劈山臿同伏龙印,让他还魂继续治水。

二郎带着那劈山臿劈开玉垒山,用伏龙印将那巨鼇封印在离堆山底。那之后,他便一直守着这都安大堰。

“我坐享蜀中百姓八百载祭祀,今日当一并还了。”

二郎念起一个古老的咒语,一时间风消雨住、日月无光。

游青州等人还未走远,见天色骤变,回头一看,只见西北两座山对立如阙,蓦的迸发出一阵强烈刺目的光芒,似天门洞开,仿佛若见神。

“天彭阙?他竟开了天彭阙?”

游青州有些惊讶,他曾听说天彭阙乃是元始天尊所立天门,天门开便是有人要登仙了。

可......天路不是已经断绝了吗?

当年二郎寿元将尽,那白须老道前来接引,对二郎道:“都安大堰泽被万世,汝治水之功可比肩大禹,今汝寿元已尽,贫道前来接引汝直登仙道。”

“我登了仙,谁来守着这大堰?”

二郎问,他已经垂垂老矣,看起来比老道还老。

“当地百姓自会维护。”

“若是大鳌再走脱了,谁来管?”二郎又问。

“彼时当另有机缘。”

二郎摇摇头,白花花的胡子跟着摆动:“那我不去,我要守着此间,直到魂魄消散的那一天。”

老道见此也不劝他,临走将一道光打入天彭阙:“你若有一天后悔了,开此天门,还有登仙的机会。”

二郎没有后悔。

天彭阙开,金光普照大地,整个都安的上空天朗气清。玉垒山仿佛被点亮了一般,跟着发出耀目的闪闪金光。

“石头!石头飞起来了!”有妖灵惊叫起来。

埋掉大堰的巨石开始飞了起来,无数滚落的山石皆朝玉垒山飞去,严丝合缝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四散溢出的江水,也回到了河床中。

“不好,二郎君。”龙灵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觉,赶忙去寻二郎,却什么都找不到了。

二郎借了一把元始天尊的道术,让山河归位,他自己也在这灿灿金光中,散作一把阳光,融进了山川草木间。

玉垒葱郁,大堰滚滚,金光普照,一切看起来都恢复了正常。

周行就是这个时候赶回来的。

“主君!没事了!大堰保下来了,巨鼇也死了!”

游青州奔到周行面前,已是喜形于色。

他自升了大司马,行事总是提醒自己要稳重,今日劫后余生,实在难以抑制兴奋之情。

周行却并没有夸赞小徒一句,反而蹙眉而立。

游青州以为主君是恼自己不稳重,他收了笑容,打算严肃一点,再继续汇报刚刚的情况。

可是即刻,游青州就发现不对,周行并没有看向自己,他的目光犀利地在大堰之上游走。

“主君?”游青州犹豫地叫了一声。

“巨鼇毙命了,它的怨气是你们收拾的吗?”周行道。

游青州一愣,他回身看向大堰:

“不曾收拾,可是适才天彭阙开,圣光普照,那怨气想来已经消失于金光之下了。”

“我是怎么教你的?万物有来处,亦有归处,怨气可化解可转化,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周行想不到游青州竟疏忽至此,不由着恼。

“可......那怨气确实不在了呀。”

游青州有些茫然,他又转头看了看大堰,的确一丝怨气都没有了。

周行心中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他正想安排游青州去找那怨气,忽然间识海剧震,他感应到自己留在浊域,守护封印的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有人想破坏封印!

周行一个激灵,整件事情在他脑中被连成了线,他终于猜到了不距道的意图,可是只怕来不及了。

“式溪!”石方巳也赶了回来,见周行同游青州说话,便奔了来,“那小蛟不是鹿娃。”

周行回过身来看到石方巳,朝大哥伸出手来,脸上忧色渐浓。

石方巳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见周行面色有异,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是最了解周行的,周行这个人最是桀骜,便是泰山崩于前,都不放在眼里,如今露出这样的表情,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石方巳加快步伐,朝周行走去,刚碰到周行的手,周行整个人都向他靠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心上人竟投怀送抱,还是当着下属的面!

石方巳不知周行是何意,慌得几乎手忙脚乱。

游青州见状也要来扶,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他挠了挠头,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怪异。

石方巳有意无意地挤开游青州,把周行环在自己怀里,问道:

“式溪,怎么了?不舒服吗?”

谁知周行并不回答,反而没骨头似的,直直向下滑去,石方巳只好用力卡住周行腋下,不让他触地。

就在石方巳收紧胳膊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竟感觉不到周行的心跳呼吸!

石方巳呼吸一滞,他迅速抽出一只手,先后试探周行的鼻息脉搏,确认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一瞬间他脑子“嗡”的一下,只剩下一片空白。

就在这个时候,地底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不绝于耳,声音越来越大。

[1]关于巴蜀并于秦前,当地治水的记载:

会有水灾,其相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法尧、舜禅授之义,遂禅位于开明,帝升西山隐焉。——《华阳国志·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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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灭巴蜀的记载:

蜀王别封弟葭萌于汉中,号苴侯,命其邑曰葭萌焉。苴侯与巴王为好,巴与蜀仇,故蜀王怒,伐苴侯。苴侯奔巴,求救于秦。秦惠王方欲谋楚,群臣议曰:“夫蜀,西僻之国,戎狄为邻,不如伐楚。”司马错、中尉田真黄曰:“蜀有桀、纣之乱,其国富饶,得其布帛金银,足给军用。水通于楚,有巴之劲卒,浮大舶船以东向楚,楚地可得。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惠王曰:“善”。

周慎王五年秋,秦大夫张仪、司马错、都尉墨等从石牛道伐蜀。蜀王自于葭萌拒之,败绩。王遯走,至武阳,为秦军所害。其相、傅及太子退至逢乡,死于白鹿山,开明氏遂亡。凡王蜀十二世。冬十月,蜀平,司马错等因取苴与巴。——《华阳国志·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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