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大火

周行心念电转,当即想到了一个法子,他稍稍辨别了一下方位,就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看到了奔腾向东的大江。他不及多想,一个猛子就带着女儿扎进了滚滚江涛。

果然,一入水,唐比辰的体温便迅速降了下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如饥似渴地吸收水分。

“禺儿,能听到吗?禺儿?”

周行一边轻唤唐比辰,一边摸出两颗疗伤补益的灵药,塞进唐比辰的嘴里。

追随而来的大火果然被江水阻住了脚步。

周行就着头顶的火光,看到唐比辰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他欣喜道:“禺儿!你醒了?”

在阿爹的呼唤下,唐比辰终于悠悠醒转,她睁开了眼睛,水面上的红色大火瞬间充斥了她的视野。她就着这唯一的亮光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周行。

“混蛋!你还阴魂不散,看我怎么......”

唐比辰还把周行当成是那幻灵,人还躺在人家怀里,就不由分说地掐诀向周行攻来。

周行不躲不闪,只轻轻拉住她那只掐诀的手,柔声道:

“这手决错了。还记得阿爹怎么教你的吗?”

他边说,边示范给她看,见唐比辰愣愣的,又轻轻帮她掰动手势。

“你看,应该是这样的。”

周行拉着唐比辰的手对着天空,一抹亮光自唐比辰的指尖射出来,将头顶的火都炸开了。

唐比辰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是真的阿爹,这才哇一嗓子哭出来,她把脑袋拱进阿爹怀里,哭道:

“你说我烧符你就来的,结果来的是个假的你,我快被他害死了!你再不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女儿的哭声如同一把锥子,戳进周行的心里,疼得他指尖都发颤了,他抱住唐比辰的小脑袋,低低地哄道:

“是阿爹不好,阿爹来晚了。”

“俞阿姊送我的头花叫那坏蛋顺走了,还有我的额头碰了老大一个口子,流了好多好多血,”唐比辰摸摸自己的脑袋,又向下滑去,摸到自己的额头,忽然她顿住了,奇道:

“我的伤口呢?”

此时她前额的鲜血早已被水流冲走,额头摸上去细腻光滑,之前的伤口早已不知所踪。

“阿爹给你治好了,”周行轻轻把她的手拿下来,“没事了,有阿爹在。头花咱们下次去找俞娘子,俞娘子定然会送你更漂亮的。”

唐比辰哭闹了一通,终于缓过来了,又忆起之前的疑问,拽着周行的胳膊,跟阿爹讨教:

“阿爹,那暗影之前追杀我,却因为这头花不能近我的身,可是为什么后来那幻灵变成你的样子就可以碰到我,还能把头花给顺走?”

周行轻抚女儿的脑袋,给她顺顺那一头的乱毛,解释道:

“那头花上不过是附着了个简单的护身术法,并无灵性,无法判断对方的善恶,一切的判断都来自于你。你当他是坏人,术法自然会攻击他,你当他是自己人,术法便只好偃旗息鼓。”

唐比辰恍然大悟,这才知道那假周行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察觉到头顶的火光渐暗,唐比辰抬头开去,见之前大亮的火光不知何时已经暗淡下来了。

“这火终于是要熄了吗?”

周行这时候才终于有精力去顾及别的事情,他抬头一看,眼角眉梢的温柔顿时消失,脸色沉了下来:

“坏了,走,我们去看看。”

随即一拉唐比辰,父女俩双双跃出水面。

那火只怕当真有灵智,见无法进入长江,并没有死守岸边守株待兔,而是转战了不远处的石头城[1]。

夜色已深,那本该在沉睡中的江边小城,此时正火光通天,呼救声、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禺儿,你能引长江水到那方灭火吗?”周行低头问他女儿道。

“当然,瞧我的。”

唐比辰这段时间学了布雨,巴不得在阿爹面前表现表现。

她想也没想便应了下来,略定了定神,开始掐诀念咒,旋即他们身周的水汽开始迅速升腾,唐比辰一挥手,水汽便朝着石头城的方向压去。

周行在旁看得一脸欣慰,自家孩子这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然而唐比辰却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反而很快就尝到了话说太满的苦果。

她平日里降雨都是靠的法器,此时勉力聚集了水汽,却无法化作雨点落下,她把自己的小脸憋得通红,还是无法令水汽凝结而下。

唐比辰也只好认怂,从牙缝里憋出来几个字来:

“阿爹,帮我。”

话音未落,周行手中数道符纸便向着石头城飞去,一触到厚重的水汽当即炸开,大雨随即盖地而下。

***

开皇八年冬锦官城

天才蒙蒙亮,灶房早就升起袅袅炊烟。

“鹿娃,这么早就去上学?学堂开门了吗?”

周行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屋里晃晃悠悠地走出来,正看见石初程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阿爹,你昨晚回来啦?”石初程正了正身上的布包,乐呵呵同周行打招呼,“我先去摩诃池瞧瞧,听说今日有新船下水。我想在上学堂前去看看。”

摩诃池就是当年石初程从上游冲下来,躲在里面的池子,那池子占地千亩,自从去年隋军在此演练水兵,倒成了当地一个风景。只要池子里开始演练,岸边总围上一圈百姓看热闹。[2]

“拿几个蒸饼,路上吃,”石方巳闻声从灶房出来,端着一个蒸笼格,“自己看着点时辰,别耽误了上学。”

“知道了!”石初程答应一声,就去抓蒸饼,他先拿了一个叼在嘴里,又一手拿了一个,兴致勃勃出门去了。半大的小子最是能吃的时候,仨大蒸饼也就是勉强混个不饿而已。

“早知道他这么有兴致,昨晚我去摩诃池布阵就带着他了。”周行看着石初程迈步出去,关上了大门,朝石方巳走过去。

“鹿娃感兴趣的是大船,又不是摩诃池,那池子他时不时的就要背着人去泡泡澡,还有什么稀奇的,”石方巳随手把个蒸饼递到了周行嘴边,让他啃了一口,“看这架势,是要打仗了?”

周行点点头,嚼吧嚼吧把蒸饼咽下去:“今年三月隋国发了封诏书[3],历数陈国天子的罪行,算宣战了吧。那诏书我看了,措辞可难听了。”

“说的什么?”

“我想想啊,怎么说的来着......说陈国天子穷奢极侈......说他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列了足足二十条罪呢。”

“那陈国天子果真如此荒唐?”石方巳就着周行那块饼也啃了一口。

“差不离吧,听说他不喜欢自己的皇后,因此废了皇后养的太子,立了宠妃的儿子。那宠妃上次我去陈国的时候也见过,美是真美,那长得简直......”[4]

周行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立时住口,向石方巳看去,果见石方巳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长得倾国倾城?”石方巳不肯喂他了,只把蒸饼递过来。

“是祸国殃民,”周行取过蒸饼,擦了擦嘴角,露出一脸的正气凛然,“她也是不距道的拥趸,日日在寝宫祭祀邪神[5],也就陈叔宝这种人才会被美色所迷惑,在我眼里,再美的美人,都不过是白骨上面裹了一层人皮而已。是吧,大哥?”

周行一边说,一边笑眯眯、贼兮兮地用肩膀来撞石方巳。

这些年周行有家有室,于愿已足,早没有了当年郁郁寡欢的落寞之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舍得冒出头来,给周行英俊的侧颜镶了个金边,让他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光彩。

石方巳一时有些痴了。

“大哥?”周行轻声唤他。

给周行一叫,石方巳这才回过神来,忙忙别开视线。光天化日之下,这个端方君子,断然不会容自己旖念泛滥。

“嗯,”他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储君乃是国之根本,岂能因为国君个人的喜恶而轻言废立。看来这陈国天子是真的荒唐。他既能做到废嫡立庶了,为何又没有把他不喜欢的皇后废了,立那宠妃做皇后?”

周行咬了一口蒸饼,鼓着腮帮子,费力地凹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希望他还来得及吧。咳,咳,咳......”

周行边吃东西,边说人坏话,终于遭了现世报,被一口饼呛住,咳得天昏地暗,连眼泪都逼出来了,之前那高深莫测的气度荡然无存,眼泪汪汪地跟石方巳要酪浆润嗓子。

“在厨房温着呢,”石方巳忙不迭给他拍背,待他缓了过来,这才又埋怨道,“你俩最近一个顾着看船,一个又不肯早起,酪浆都叫我一个人喝,我连昼食都不用吃了。”

“就忙这一阵,忙完了,我一定天天陪你吃朝食,”周行挽着石方巳往灶房走,“最近这不是要开战了吗,不距道在边境设置了术法屏障,隋军根本进不去,我得帮隋国战船加持术法,战船才能突破屏障进入长江水道。”

石方巳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疑问:

“不距道在陈国生根发芽之前,你为什么不管?非得等到现在?”

周行正要说什么,石方巳又开口:

“你可别又说,是因为我不许你出远门,你不知道南边发生了什么,上次我就被你唬过去了。以四隅堂的能力,什么事情查不到。”

[1]关于琉璃宝塔起火,大火烧到了石头城:

……乃自卖于佛寺爲奴以禳之。 于郭内大皇佛寺起七层塔,未毕,火从中起,飞至石头,烧死者甚衆。——《南史本纪·卷十》

……时江南妖异特众,临平湖草久塞,忽然自开。帝恶之,乃自卖于佛寺为奴以厌之。又于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级浮图;未毕,火从中起而焚之。——《资治通鉴·陈纪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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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摩诃池在府城内。隋开皇中,欲伐陈,凿大池以教水战。——《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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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诏书内容:

戊寅,隋主下诏曰:“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夺闾阎,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侈,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又送玺书暴帝二十恶;仍散写诏书三十万纸,遍谕江外。——《资治通鉴·陈纪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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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关于陈叔宝废太子:

太子胤,性聪敏,好文学,然颇有过失;詹事袁宪切谏,不听。时沈后无宠,而近侍左右数于东宫往来,太子亦数使人至后所,帝疑其怨望,甚恶之。张、孔二贵妃日夜构成后及太子之短,孔范之徒又于外助之。帝欲立张贵妃子始安王深为嗣,尝从容言之。吏部尚书蔡征顺旨称赞,袁宪厉色折之曰:“皇太子,国家储副,亿兆宅心,卿是何人,轻言废立!”帝卒从征议。夏,五月,庚子,废太子胤为吴兴王,立扬州刺史始安王深为太子。征,景历之子也。深亦聪惠,有志操,容止俨然,虽左右近侍未尝见其喜愠。帝闻袁宪尝谏胤,即日用宪为尚书仆射。

帝遇沈后素薄,张贵妃专后宫之政,后澹然,未尝有所忌怨,身居俭约,衣服无锦绣之饰,唯寻阅图史及释典为事,数上书谏争。帝欲废之而立张贵妃,会国亡,不果。——《资治通鉴·陈纪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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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关于陈叔宝那位极美极美的贵妃,天天祭祀邪神:

又有厌魅之术,常置淫祀于宫中,聚女巫鼓舞。——《资治通鉴·陈纪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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