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求救

随着三魂七魄的渐次回归,石初程的脑子这才转了起来,他轻轻把阿耶放回地上,尚来不及站直,便一支箭似地冲进丹房。

木门被他撞开,咿咿呀呀绕着门轴转了个圈,“砰”一声巨响,撞到了旁边一扇门的内侧,还没等这木门反弹回来,石初程已经“噔噔蹬”地跑了出来——

那满满一柜子丹药的标签都是他写的,找个药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这一年来,只要丹房不锁门,石初程都会往里蹭,零零碎碎的也学了不少东西,多的不说,至少丹房这一柜子药的性能,石初程是都知道的。

他一阵风似地扑了回来,把石方巳的上半身抱在自己怀里,颤抖着手,把一颗黄灿灿的药丸往阿耶嘴里塞。

——周行告诉他,但凡有一口气在的人,这一颗丹药下去,即便是半只脚跨过了阴阳界,也得麻溜地回到阳间。

这颗药周行炼过无数次,也就成了这么一颗,也就是说,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石初程不知道阿耶是生了什么急病,无法对症下药,也只有找这样“包治百病”的灵药来应急。

可是石方巳身体僵直,无法配合服药,药丸从他唇边滚了下来,“咕噜咕噜”落到了地上。

石初程慌忙俯身捡回来,用衣服擦擦,喃喃道:“不脏的,不脏的,我擦干净了的。”

接下来,石初程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捏鼻子,又是撬牙关,又是顺胸口,好容易把药丸喂进去。

他心头略略放松,屏气凝神紧张兮兮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石方巳极微弱绵长的一次换气,心脏也随之“噗通”了一下。

石初程这才恍然意识到,阿耶不是没有呼吸心跳,只是每一次都放到了极慢极慢,慢到几乎无法察觉。

可是石方巳依旧没有醒来,阿爹的药,这次似乎不管用了。

这令石初程有些始料未及,他红着眼眶把石方巳抱回卧室的床上,又奔出去请大夫。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连着几天,他几乎把全城的名医都请了个遍,竟没有一个大夫看得出来石方巳还活着,有的大夫心直口快,直斥石初程停灵不葬,是不敬尊长;也有大夫见这家里只有个半大的小子,以为他伤心过度,宽慰他两句,也就走了。

终于,石初程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他也不再去学堂,每日就陪在阿耶身边。想法子给他喂点食物进去,刚开始两天确实还能喂一点进去,后面简直水米不进。

又一碗粥顺着石方巳咬死的牙关流到了枕头上,石初程把空碗放在一边,他强自撑了数日,到此刻终于憋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到床榻上。

石初程知道阿耶最见不得他哭,所以他时时告诫自己要做个大丈夫。

去年他从树上滚下来,腿都瘸了,也忍住了没有哭,还有那次中元节,他和同窗去放莲灯,在水边见到好些个魂灵,他也梗着脖子没有让同窗看出端倪。

可在这一刻,深深的忧怖让这个少年郎,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惶然无助的小哭包。

“阿耶,你快醒来骂我吧,鹿娃不听话,鹿娃又哭了。”石初程呜咽着去推石方巳。

可是他的阿耶恍若未闻,依旧直挺挺地躺在榻上。

“原来咱们勤学上进的石初程也会逃学!这次还不被我抓个正着?”一个乐呵呵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石初程听见声音,连忙拿衣袖擦眼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来人已经走了进来。

“这么大的人了还抹眼泪呢,羞也不羞。”来人也是个少年郎,看着比石初程高上半个头,穿着一身上好的蜀锦,行走间挂在腰带上的玉佩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阿秀,你怎么来了?”石初程还坐在榻边,望向崔秀的的眼神有点呆呆的。

崔秀是石初程的同窗好友,两人曾一同在石室精舍求学。

这座精舍可谓历史悠久,是西汉就开办的官学,至今已有七百年的历史。可以说,正是这座精舍开启了蜀地文教的兴盛,直接改变了素喜辞藻华丽的蜀地文风,蜀学由此比于齐鲁,一度让汉孝景帝嘉奖,令天下郡、国都效仿其办学。[1]

石室精舍眼下依旧是官办,夫子皆是高才博学的鸿儒,学生也是从下属郡县优中择优的贤良方正之辈。

当年也亏了石方巳的严加督教,这才让石初程堪堪通过了夫子的考校,挤进了石室精舍念书。进了学堂也不是就能高枕无忧,但凡让夫子觉得哪个学生不肯上进,随时可能把人踢出学堂。

石初程面前这位就是例子。

崔秀此人,家中堆金积玉,多少养成了纨绔跋扈的性子,时不时就要逃学旷课,功课也渐渐落下了,被夫子认为是品行不端,给撵了出来。

家里只好另请了位元姓的夫子做西席。

崔秀倒是不忘旧日同窗,时不时还会到学堂门口去,等石初程放学一起玩耍。

今日他没在学堂门口等到石初程,这才跑到石初程家里来找人。谁知石初程精神恍惚,连门都忘了锁,大门也不知敞了几日了。

“我刚弄回来一批好马,想说叫你一起来玩儿,这次的马不烈,管保不叫你又跌下来。你在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崔秀有些奇怪。

“我阿耶病了,请了好多个大夫都瞧不好。”石初程说起石方巳的情况,又要落泪。

“生个病就值得你哭成这样。你不是说,你阿爹的丹药能治百病吗?”

“我试过了,可是阿耶还是不醒,请了大夫也不中用。”

“你阿爹怎么说?”崔秀问。

“我阿爹不在家。要是阿爹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的。”石初程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他去了哪里?”

石初程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从水路走的。沿江而下去了南边,具体不知道是哪里。”

说来也是讽刺,周行把召唤符到处发,许是因为朝夕相处的缘故,竟没有想起来给石初程拿一张,以至于落入今日的窘境。

“既如此,将你阿爹的容貌身形说给我,我派家丁沿江而下,去找他。”据说崔秀父母并不在本地,他成了家中的霸王,倒是能做得了这个主。

“不,不行,你们脚程太慢,还是我去吧,”石初程给崔秀一提点,终于有了主意,“阿秀,你帮帮忙,这几日派几个奴仆照看一下我阿耶。”

“放心吧,你阿耶我一定照看周到,你尽管去。”

崔秀拍拍石初程的肩膀,他虽比石初程大了两岁,平日里却总是惹是生非,反要石初程事事劝导,时时帮他擦屁股,今日这番表态,才终于有了几分大哥的样子。

石初程说走就走,片刻都不肯耽误,他连行李都没有收拾,一径出了城,直奔岷江,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潜入水底化了蛟龙,直向下游蹿去。

不过一刻多会儿,他便游到了南安三江交汇处,石初程看水底景致,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他怔愣了一下,恍然想起,这是当年同阿娘重逢的地方。

他鼻头一酸,眼前有些模糊,以为自己又哭了,伸出一只龙爪揉了揉眼睛,眼前却并没有变得更清晰,这才后知后觉地已意识到,是这里江水太过湍急,卷起河床无数泥沙,遮挡了视线。

石初程不得已,只好把脑袋冒出水面,去寻方向。

谁料还没游两下,就被岸边的行人看个正着。

“我的天爷!江里有龙!”

“哪里?哪里?”

“那儿!那儿!江中心!”

石初程耳朵一动,在涛涛江水中,将岸上的对话听得分明,他吓得一个激灵,“嗖”一下又没入了水中,一路再也不敢随意冒头,只顾风驰电掣地赶路。[2]

***

隋国五十万大军由晋王杨广节度,兵分两路。

水军由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在永安整装待发。

陆路更是诸路齐发,在**、襄阳、江陵、蕲春、庐江、广陵、东海等地摩拳擦掌。七政军同赤松军亦在长江沿岸枕戈待旦,鹰视狼顾地瞄准了不距道。

自巴蜀以至于沧海,旌旗舟楫,横亘连绵数千里。

“阿驴哥,没吃饱吧?我这里还有个饼。”

隋军的舰船上,冒阿小背过所有人,将自己省下来的一块饼,递给了在船舷边站岗的兵士。

李阿驴是他同乡,从小就生得比别人家的孩子壮实。

他块头大,食量自然也小不了。可军中的粮食都是按人头配给的,李阿驴总是半饱。冒阿小却从小都是吃猫食儿的,自己的份额总也吃不完,每每找到机会便塞给他的阿驴哥。

“又吃不完,你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李阿驴没有客气,一口就把那块巴掌大的饼吞了。

冒阿小撇撇嘴:“干巴巴的,有什么好吃的。”

“挑食。”李阿驴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

冒阿小摸摸头,只好傻笑,目光不经意地转向水面,接着他笑容一僵:“阿驴哥,有人落水!”

李阿驴擦了把嘴,凑头往水下一看,水中果然有个脑袋,随着波涛起起伏伏!

水中的人正是石初程,他一路闷头往前游,直到他发觉头顶光线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他茫茫然抬头一看,只见水面上密密麻麻地出现了许多船只,他才重新化作人形,冒出了头。

[1]关于石初程的学校:

孝文帝末年,以庐江文翁为蜀守,穿湔江口,溉灌郫繁田千七百顷。是时世平道治,民物阜康,承秦之后,学校陵夷,俗好文刻。翁乃立学,选吏子弟就学;遣隽士张叔等十八人东诣博士受七经,还以教授。学徒鳞萃,蜀学比于齐鲁。巴、汉亦立文学。孝景帝嘉之,令天下郡国皆立文学,因翁倡其教,蜀为之始也。——《华阳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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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蛟龙在江这一冒头,就被人记录在史书中了

开皇八年……嘉州言龙见——《隋书·帝纪·卷二》

嘉州、南安是一个地方。

当然历史上也有说法,说是隋军伐陈时,这条小龙给隋军水军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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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隋军的情况:

甲子,隋以出师,有事于太庙,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广出**,俊出襄阳,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弘农燕荣出东海,凡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以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师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事皆取决焉;区处支度,无所凝滞。——《资治通鉴·陈纪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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