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祸事

崔秀的父母据说都在长安,他从小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养,独自在锦官城守着偌大的家业,没有人可以制约他,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身边仆从更是不敢对他说个“不”字,不知不觉便养成了这个唯我独尊的性子。

更为荒唐的是,他这打猎未必只抓野味,就是活人也曾强掳回来。

眼前这些仆从中,便有崔秀捕来的山獠。

他因着家中财宝用之不竭,便素喜奢靡,日常用的诸如车马被服,皆是怎么奢华怎么来。最后民间的富贵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事事竟都要比照着天子的规制来享受。

石初程时常忧心,崔秀如此跋扈僭越,早晚要被自己这个性子给害了。每每也在崔秀身边良言相劝,可惜崔秀骄横惯了,能听个一二,已经算是特别给发小面子了。

石初程见崔秀借射箭发泄,也不去理他,指着丢了一地的各种山禽,问一旁的仆从:“这都是今日打的?”

仆从道:“是。”

有那机灵的,见石初程有兴趣,便立时拿了个箩筐过来。

石初程挑挑拣拣,给自己选了一箩筐山禽,箩筐的缝隙里还被仆从们塞了各式山珍。

仆从殷勤道:“石郎君,小的们帮你送回去吧。”

“也不重,我自己背回去吧,”石初程摇头婉拒,又叮嘱道,“你们好好陪着阿秀,他脾气不好,你们多担待些。”

仆从们听说,简直是无语凝噎,他们的这位大王脾气暴戾,动不动打杀下人,也就是石初程在的时候能劝上几句。

此时石初程要走,这些仆从万般不舍,却又不得不含泪目送他离开。

***

“大哥,你可不知道,现在律法严苛成什么样!”林遐凑到石方巳面前,举起一根手指,“一钱,只要偷了一钱,就是个死!”

石方巳挑眉,表示诧异。

“上次有三个人,大夏天的,一起偷了一个瓜。逮着就丢了脑袋!”林遐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今日日暖风和,林遐又来找石方巳,她把石方巳搬到院里,两人坐在一片绿林修竹中,晒着上午的暖阳。

“过了,过了。”石方巳缓缓地摇了摇头,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继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奇道,“你做了什么?”

简单的措辞林遐还是听得明白的,她闻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哥。我前几天抓了个大官,那人开始以为我是来劫财的,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的。”

她站起来,模仿着当日的动作,一只手揪住虚空中的人,显得匪气十足:

“我就说,我不要你的钱,不要你的命,我就有一句话,你去转告皇帝老儿。自古以来,就没有偷一钱,就判死罪的,你把这话转告了,还则罢了,不转告,我还来找你。

咱们呐,且等着,看那皇帝老儿会不会听劝,要是当真不听,大不了我上一次长安,亲自同那老儿说道说道。”

石方巳笑着点头,这倒真是阿壑的性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灶房里面,周行揭开锅盖,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

周行拿手扇了扇热气,锅里面正沸腾翻滚着黄灿灿的鸡汤。

石初程往灶口添了一块柴,若有所思地跟他爹闲聊:“阿爹,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林娘子来,阿耶的五感总是能恢复一些,昨晚阿耶都快听不见我说话了,今日林娘子一来,什么都好了。”

“早发现了,若非如此,我如何肯放那厮进来,”周行撇开上面一层油,舀了勺汤,在唇边吹凉了,抿了一口,鲜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这汤熬得不错。又便宜那姓林的了。”

“咚!咚!咚!”

他们父子正说着,院门口忽传来敲门声。

“我去开门。”石初程说着,忙丢下柴火,拍拍手上的细灰,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个俏丽的女娘,她左顾右盼,显得非常焦急,一见有人开门,立时问道:“周大冢宰是住这里吗?”

“你是?”石初程并不认识她。

“我......我叫宛集,是赤松国帝姬的侍女。我有要事,需要求见大冢宰。大冢宰他在这里吗?”宛集给他一问,才意识到自己竟有些失礼,忙自报家门。

“谁找我?”周行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碗刚舀的鸡汤。

石初程见周行出来,便侧身让开,把刚刚宛集的话复述了一遍。

周行随手把那碗香气扑鼻的鸡汤递给石初程,嘱咐道:“端给大哥尝尝去。”

石初程不疑有他,端上鸡汤便去找石方巳去了。

周行这才带上门,回身看向宛集:“你找我?”

宛集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周行打量一下她,见她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知她是远道而来:“你如何找到我的?”

宛集道:“大冢宰在凡境的居所并非秘密,稍一打听就能知晓。奴婢是为了帝姬而来。帝姬现在身处危机之中,还望大冢宰出手相救!”

此言一出,便如晴天霹雳,周行的心脏骤然一紧:“帝姬怎么了?”

宛集有些犹疑地看了看四周,像是害怕隔墙有耳。

周行见状,便设了个隔音的结界:“如今不会有人听到了,你放心讲。”

“数日前,奴婢同帝姬外出游玩,途径月临城。城主欺帝姬落单,将帝姬扣押起来,奴婢无法,只好来请大冢宰出山相救,”宛集心中惶急,不由泪盈于睫,显得十分楚楚可怜,“求大冢宰去救救帝姬吧。”

“那月临城城主,为何要扣押帝姬?”周行蹙眉问道。

宛集摇摇头:“奴婢不知,冲突之时,奴婢恰巧同帝姬分开。等我发现出事,帝姬已经被月临城城主关起来了。奴婢修为低微,不敢上门要人,只好跑出来求救。”

周行狐疑地打量着宛集:“那月临城城主不知道他抓的是赤松国的帝姬吗?”

“知......知道吧。”宛集显得有些犹疑。

“他既然知道,这摆明了是挑衅赤松国,以一城挑衅一国,他哪来的这个胆子?”

宛集当即改口:“那可......可能不知道。”

“宛集,你在撒谎,”周行剑眉一竖,喝道,“那月临城我也知道,孤悬于大漠之上,从来与世无争。如今怎么会无缘无故得罪赤松国?月临城城主究竟为何扣押唐比辰!还不从实说来!”

周行的声音并不高,可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他身上原本显得极为亲和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得人连头都不敢抬的威势。

宛集本就心虚,被吼得一个激灵,眼眶中含着的几滴盈盈泪珠,顿时给吓了回去,再不敢隐瞒,当下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

“禀......禀大冢宰,那城主也不是无故扣押帝姬,的......的确是事出有因......”

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

唐比辰发愤图强,想要效仿唐雩当年建立赤松盟,在赤松国之外缔造自己的势力。

她为了给唐雩一个惊喜,事前半点口风没有露。自己不知如何搭上了一个完全独立于赤松国的势力。

那处势力并不显山露水,只闲云野鹤一般飘在塞外,名叫月临城。

唐比辰暗中开始同月临城的城主合作,双方一开始也合作顺利,一起拿下了几个山头。

可唐比辰并不满足于合作的关系,她心中真正想要的,是把月临城收为己用。

谁想此举完全是与虎谋皮。那城主也是个野心勃勃的,安肯听命于她,反而要拿捏她,想要她做自己的傀儡。

双方谈不拢,便撕破了脸皮,唐比辰到底经验不足,棋差一着,被那城主软禁了,想要逼她屈服。

唐比辰被搜走了一切法宝和符咒,无法往外传递消息。

宛集联络不到唐比辰,便猜到唐比辰出事了。

周行心中暗自想道:“这月临城明面上一副安于现状的模样,暗地里却联合禺儿到处抢占山头,最后竟想凭借禺儿去控制赤松国,看来所图不小。”

周行如此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宛集,“你身为帝姬贴身侍女,帝姬出事,你为何不回赤松国找国主报讯,反而来找我?”

宛集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此事帝姬曾千叮咛万嘱咐,命奴婢千万不可告诉君上。若是被君上知道了,帝姬定然会被重罚。”

“那你怎么想到来找我的?”周行又问——他得先弄清楚,宛集知不知道自己同唐比辰之间的关系。

“因为帝姬曾和奴婢提过,她同大冢宰曾有数面之缘,同大冢宰甚为投契,若是将来遇险,可以找大冢宰求助。而且那月临城城主道行颇深,绝非等闲之辈,城池的保护阵法又坚固。若非大冢宰亲自出马,别人恐怕没这个本事救出帝姬。”

宛集说得言之凿凿,但其实她心里也犯嘀咕。

唐比辰此举,分明是撇开赤松国和玄天城,想要拉起一个单独的势力。这对于任何一个当权者来说,都是极大的忌讳。

赤松国便罢了,到底是自己人,君上就是知道了,关起门来,那也是她们母女自己的事情。

玄天城却不好说了。周大冢宰这些年除不距,诛恶逆,威重令行,一步一步将整个下界都收拢到了玄天城手里,显然并不是什么将权力视作等闲的人。

他知道此事之后,难道当真会去救帝姬,而不是拿此事做文章,去找君上兴师问罪?

宛集低着头,紧张地看着脚尖,等待着周行宣判。

周行闻言并未再问什么,只把周身的威压一收,对宛集说道:“我知道了,稍后我亲自走一趟,你且先回去吧。”

“大冢宰大恩大德,宛集没齿难忘。”宛集闻言大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要给周行磕头。

周行虚扶道:“不必多礼。我同比辰帝姬也算忘年之交,小友有难,自当出手。”

周行终是没有喝上一碗鲜香扑鼻的鸡汤,他同石方巳交代了一声,便马不停蹄地往月临城赶。

***

踏入大漠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都是旷阔无垠的黄沙。

周行负手,看着远处苍苍茫茫的落日,人也不由心境开阔了起来。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脚步,淡淡开口道:

“出来吧,都跟了我一路了,眼前就是月临城了。”

一个身影闻言一愣,终于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正是宛集。

“不是叫你回家吗?”周行睨着她。

宛集显得有些惶恐不安,她小声道:“帝姬还生死未卜,奴婢实在是不放心。”

周行知道她弄丢了帝姬,一个人回去,也是无法交代的,便也不再说什么,默许了对方跟在后面。

关于林遐说的,偷一毛钱就死罪:

隋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七年(丁巳,公元五九七年)

帝以盗贼繁多,命盗一钱以上皆弃市,或三人共盗一瓜,事发即死。于是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懔懔。有数人劫执事而谓之曰:“吾岂求财者邪!但为枉人来耳。而为我奏至尊:自古以来,体国立法,未有盗一钱而死者也。而不为我以闻,吾更来,而属无类矣!”帝闻之,为停此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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