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谷内正是万花盛开的季节。
一片姹紫嫣红中,小姑娘正盯着来往的蝴蝶、蜜蜂目不转睛。
清弦头上盖着一册书,仰面躺在逍遥椅上,细听能听见渐缓的呼吸,正在午寐。
乌发垂落,风轻轻吹着,日光洒下,像是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金色的泡沫之中。
管策还是那般好动聒噪,像瓜田里的猹,在花丛里拱来拱去,很快便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圈花环冲右无路炫耀:“我有,你没有。我会编,你不会编。”
声音入耳,清弦向另一侧翻动身体,将刚掉下来的白纸团塞进耳道。
“给我。”右无路摊开手,圆圆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管策讨要。
“不给不给就不给。”管策将花环罩在自己的头上,转了一个身,拎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芭蕉叶做成尾巴,冲着小姑娘摇来摇去。
小姑娘眨眨眼,似乎要哭。
管策突然浑身一个激灵,跳出一射之地。
但还是晚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毒蝎爬上了他的臀部,重重一咬,刹那间自伤口到右腿处都失去了知觉。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管策立时跪趴在地,头上的花环跌落下来。
管策用手去够,没够着。
小姑娘伸出小手擦干净脸上的眼泪,蹦蹦跳跳的上前,把花环捡起来,戴在了自己头上。
“谷主!”管策扭头便向清弦告状。
书皮下,清弦的睫毛颤了颤,管策的声音仍未停止,反而越发鬼哭狼嚎起来。
清弦忍无可忍,揭下书,冷眼横去。
管策顿时收敛了音量,抽抽噎噎指着右无路道:“她抢我花环。”
“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一。”
“她多大?”
“十三。”管策想来也认识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声音变弱,然后想到了什么又振振有词,“可她放毒蝎子咬我。”
“哪儿?”清弦眼皮都懒得抬。
管策环顾四周,可蝎子早就跑了,怎会还找得到?
自己的腿也恢复了知觉,好似刚才不过梦一场。
“她真的放毒蝎子咬我。”管策臀部仍隐隐作痛,可这地方又不能翻开让清弦检查,语气十分委屈。
“你六岁入门,学了这么多年,连只毒蝎子都躲不过?”清弦再没了午睡的心情,站起身召来雁翎枪,掂了掂,“不若我再练练你?免得你遇到点小事便哭丧。”
想到被清弦一练便躺尸数日的飞星谷众弟子,管策顿时怂了,拱手作揖道:“我跟着净真长老挺好的。”
“你开头不是说想跟我学吗?”
管策呐呐:“先适应适应……”
清弦冷笑着警告:“若有下次,我就把你扔出飞星谷。”
“别啊。您就当留我给您逗乐。”管策满脸堆满讨好的笑容。
别乐没逗成,先被烦死了。
清弦躬腰弯身,坐着一方矮凳,把木仓尖放在磨石上,话说的半分没留情面:“我已让人追查那只小狐妖的踪迹,等我杀了那只小狐妖,必把你扔出去。”
没讨到好,管策苦着脸离开。
等刃磨得锃亮,清弦伸手捡起落花,置于刃上,手一松,相触的瞬间,花瓣顿时碎成了两半。
清弦满意地勾唇,收起木仓,抬步便往摘星阁而去。
算算时间,也该给宗门大阵加固了。
屋顶上星图旋转,满缀的繁星忽明忽暗,映入清弦眼帘。
她盘腿坐下,交错的膝前摆放着木匣,里面放置着层叠堆积的灵珠。
灵珠顺着她的指引一颗颗从木匣中盘旋而出,于阵法低处形成了新的星图。其间灵力不断溢散,送入阵法之中。
约摸过了两柱香的功夫,灵珠光华流逝碎成齑粉,黯淡的星图熠熠生辉。
清弦垂眸点了点匣中剩下的灵珠,才用了五分之一,修璟送来的灵珠质量果然不错,如此耐用。
可惜这样占便宜的机会不多,清弦叹了口气,把匣子收入芥子囊。
“你还要装多少?”百里渐自赶回无妄城,便看着修璟指挥盖益挑挑拣拣地把灵珠往匣子里装。挑剩的随意丢在破烂的箱子里。
全是极品灵珠,不晓得得还以为在挑拣大白菜呢。他看着都替修璟肉疼。
“事关飞星谷宗门大阵,马虎不得。”修璟拿着经书,正读完一页,头也不抬地回。
百里渐“咂”了一声,感叹:“这阵法可真值钱。”
盖益满是赞同地点头,然后更卖力地挪动箱子,翻出一匣新的,又开始挑拣。尊上要求太高,选出合适的不容易。
眼神在装满灵珠的匣子里转了一圈,百里渐伸手捡起一个对着光线看,蓊郁的灵力几乎要顺着他指尖流淌而出。
他仔细地擦了擦,放回原位道:“我可听说修复飞星谷那个宗门大阵仅靠灵珠是不行的。”
修璟翻书的动作一顿,眼皮微抬,不辨喜怒的眼神落在百里渐身上,示意他继续。
他倒要看看此人的脑子里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需以至纯之力重铸压阵之石,初任谷主便是借用腹中灵胎之力方成此阵。”百里渐踮起脚尖,小心避过四处散落的堆满灵珠的箱子,凑到修璟面前问,“你能不能准我两天假?”
“什么意思?”修璟扣住书的指尖泛白,书脊弯折,他声音微沉,透着凉,“想改行做媒婆?”
“当然不是。”百里渐尚不知危险的来临,挺直腰,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把折扇自以为潇洒地扇动着,“我只是想问问,你觉得我如何?”
“不如何。”修璟垂下眸道。
“为什么不行。”百里渐不死心,竭力争取,“她不是退婚了吗?庚帖还是你帮忙换的。说起来狐妖一战她帮了我忙。我上药时她也在,我的……”
说到此处,百里渐顿住,脸上憋出薄红,咳了声,视线下压,握紧折扇方继续:“她都看了。这男未婚女未嫁的,万一有机会呢。”
听得正挑拣灵珠的盖益都忍不住偷笑,胸膛起伏着,手下没轻没重,差点绊倒累起的木匣,险险稳住了。
修璟凉凉地一眼扫过去,盖益立时憋回笑意,垂头当做无事发生,可惜演技着实拙劣,肩膀不住发抖。
“狐妖踪迹查到了?手下闯祸的弟子都管教好了?平时修炼都实打实完成了?”修璟再也没了看书的心情,食指微屈,不耐地敲击桌面,“妖境异动正需派人去查,议事堂多日没推出合适人选,我看你挺合适的。”
百里渐满眼不可置信:“我一个人?我伤都没好全。”
“到那边自有人接应。”修璟将书归回原位,整个人站在书架后的阴影里,背对着百里渐语带讥诮,“你不是喜欢捉妖吗?这一路任你捉。”
“我可是你亲师弟,你就这么对我?我又没得罪你。”百里渐质问。
修璟轻嗤一声,继续道:“从今天开始,往后三个月,别让我看见你。”
事情已无转圜余地,百里渐抄着扇子一路气鼓鼓地出来,师兄果然时修无情道修得没心没肝了,连对亲师弟都如此不留情面。
突然看见公孙涯抱着一个物什正往里面赶。
“大师兄?”百里渐躬身见礼,旋即伸长脑袋探看,“你行色匆匆去干什么?”
“尊上让我帮忙寻了个丹炉。”公孙涯挪开手,让百里渐看个仔细。
“他不是才寻了一个吗?不合适?”百里手痒难耐,摸着丹炉上的符文感叹,不亏是大师兄寻来的,果然是好东西。
“炸了。”公孙涯长叹一声,“听说炸得粉碎,拼都拼不起来。”
百里渐闻言住了手,之前那个丹炉比不上眼前这个,但也是上品,竟然炸了?!
“他在炼什么东西?”百里渐脑子里过了一圈,都没想出什么样的灵物会让一个上品丹炉炸得粉碎,神器吗?
公孙涯没空闲给百里渐解惑,抬眸瞥了眼日头,夺回丹炉道:“他急着要,我先给他送去了。”
“所以他不是气我?而是因为炸炉心情不好?”百里渐自以为摸准了修璟的脉叹息,“这无情道修得,脑子里竟是这些无趣的东西。整个师门,竟然只剩下我一个人知情识趣。”
*
夜幕四垂,修璟打发走盖益,在冰天雪地中抬眸眺望缀满星星的天穹。
这里是四洲陆的最高处,是天下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飞星谷只有星图,而这里举目而望,仿佛伸手便可摘下星辰。
修璟盘腿而坐,寒风烈烈吹过他宽大的袍角,冰雪坠满他全身,很快他整个人仿佛都成了冰雕。
广阔的天地中,只有修璟身前的炉鼎,如豆的火苗燃烧着,细小微弱地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修璟手诀飞速变换,空中星辰生出光翼,星光倾入炉鼎之中。那火苗似乎寻到了力量,亮堂起来。
待时辰差不多,修璟从怀中取出一物打开,晶莹剔透的无情道心安稳地待在里面。
虽已过了数日,碎裂处鲜红的血珠依然缀着,好似刚刚从身体里掏出。
修璟唇边扬起极淡的笑,至纯灵力,不知这颗心是否勉强算得上?
无情道心无声从匣中飘出,落入揭盖的炉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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