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璟叹了口气:“还是有区别的,我已打探清楚,糅族立下规矩,青年男女繁衍出下一代前,不得食用。所以我们打扮的越低调越不引人注目越好,免得被挑去做侍奴。”
“还挺注重细水长流,是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若真能如此,他们何必要劳烦滹沱城主?”修璟不知从何处拎出把灰扑扑的大伞,罩在两人头上,“这里的人族都是当年没来得及逃出亦或者糅族这些年从各处搜罗的。混沌之域缺衣少食,人族数量日渐稀少,质量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难怪他们处心积虑地想毁掉封印,原来是支撑不住了。”清弦捋了捋思路,猜中糅族这些年动作频频的原因,撑着拐杖便想推门。
修璟伸手挡住她动作,向来淡漠的目光凝向清弦,漾起细小的涟漪,似有迟疑。
刺眼的日光中,清弦微嘘着眼抬眸,示意他把话说清楚。
修璟哑了声:“我们对外的身份,是夫妻关系。”
“夫妻?!”清弦几乎握不紧手中拐杖,下意识就想扬起来,她还记得那晚修璟酒醉说的话,她严重怀疑面前的人是刻意为之。
在清弦发怒的前一刻,修璟语气飞快地解释:“青年男女如果没有婚配,又没有被选中,那么负责此地的糅族执事就会强行配种,你想和别人一对?”
那自然是不想。一口气哽在喉头上下不得,清弦垂下眸,缓了缓,才心不甘情不愿道:“那便暂时如此。”
修璟松了口气,而后仿佛饮鸩止渴般,嘴角难以自抑地微翘,侧身弯腰轻声嘱咐:“记得出门在外,唤我夫君。”
清弦从齿缝间挤出话:“知道。”
***
一路行来,地面的绿色逐渐繁茂,渐渐地也能见到几棵果树。
为了免受风沙侵蚀,周围的民居全是石窟洞穴,一眼望去除了金黄便是金黄,色彩单调却晃眼而刺目。
不多时便走到了集市,摊贩寥寥无几,来往的所有的人或妖神情麻木,身上衣物零零碎碎黯淡无光,许多人只是随意捡了块布披上,和混沌之域外面所见的迥异不同,一片死气沉沉。
清弦两人步入其中,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步调,起先误入异域闲逛的兴致顿时消散。
“娘子醒了?”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女声,清弦觉得肘弯一重,抬眸看去,入目的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利落妇人,约摸四五十岁,衣服不算华贵,但胜在干净,身上半点灵力也无,应当是个凡人。
“这便是张大婶。”修璟介绍。
清弦蹲身行了一礼,张大婶把人扶起来,拉着往前走:“受了那么重的伤,是该好好补补。你夫君人年轻,不会挑,大婶带你们去挑只鸵鸟,加点滚曼草炖了好好养身体。”
这张大婶着实是位热心实诚人,清弦完全没有拒绝的机会,穿过人潮三五下便被她拉到了一个摊贩前。
“你这个怎么卖?”
“十五个灵石一斤。”
清弦还没说话,张大婶已经开口:“你怎么不去抢?”眼角的细纹往下耷,声音尖利,嗓门扯得仿佛方圆十里都能听见,“明明我上此赶集一斤才十个灵石,这才过了多久?漫天要价,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张翠花的名头,竟敢欺到我头上?”一长串话说完,一个字的顿都没打。
小商贩苦了脸:“张大婶,真不是小弟不给你面子,确实是现在这粮食涨价,我这鸵鸟都是喂粮食的,如果不跟着涨,小弟就只有亏死了。”
“少给我来这套。”张大婶眼神在肉上晃悠,翻起来一块儿,“瞧瞧这肉,都泛白了,不新鲜。还敢要价这么高。”旋即便拖着清弦往外走,头也不回的扬声道,“妹子,咱们去别家问,不在这买。”
同时暗自压低嗓音,稳住清弦前迈的步伐:“走慢些,我早先问过了,他家最便宜。”
眼睁睁看着生意真要去了别家,摊贩跺脚叹气,连忙招手:“十颗灵石。”
“你早说嘛。”张大婶态度顿时大转弯,拉着清弦满脸堆笑地回到摊子上,夸赞之语不要钱似地往外冒,挑拣了一块儿腿上的肉递给摊贩上称。
其态度变化之快,看得清闲叹为观止。眼神余光扫向仍木然挪动的人群,张大婶恐怕是这里最有活气的人了。
买完东西回家路上,张大婶仍有些不放心的絮絮叨叨:“小兄弟我跟你说,到时候炖着驼鸟肉时少放点胡椒,多放点姜,记得撇去浮沫,你娘子重伤初愈,嘴巴里没味。”
“知道了,多谢大婶。”修璟一手提着装满的菜篮,一手过去开锁。
张大婶犹豫了瞬,确认周遭没人,凑到清弦跟前压低了声线道:“其实刚才那摊贩说得没错,近些时日粮价涨的厉害,说是因为连接外域的通道断了一条,上面的大人物打得厉害,这世道又要乱了,你们还是警醒些,早做打算吧。”
恐怕和之前滹沱城出的事有关,清弦心中微堵,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颔首致谢。
“怎么还在发呆?回家了。”门已打开,修璟站在耀目的日光之下,凝向清弦,她仍站在原地,也不知在看何处。
听见修璟的话才回神,拄着拐杖慢腾腾地往院里挪。
中午烈阳如火,无声烘烤着大地。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偶尔有风卷着细微的沙尘从窗缝里挤进来。
清弦两人已经用过午饭,摇着蒲扇躲在洞穴里纳凉。
胸膛上的绷带着实绷得难受,又因为上了药不能解,汗水如水一般流淌,清弦只觉得自己快被热成人干,怎么扇都不抵事。
修璟见状端来一盆水,手指轻抚,冷气冒出,不多时便结成碎冰。
他用勺子舀了一碗,撒了点蜂蜜递来:“少用些。”
“多谢。”清弦连忙接过来,喝了一口,缓解浑身的燥热。
她终于有空想别的事,凝着修璟蓦地开口:“我记得有史记载,混沌之域初铸时,曾有一批人族被共同封印,这位张大婶便是其中之一?”
在如此死气沉沉仿佛永远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却如此鲜活向上,哪怕自己处于低谷,仍不忘提挈他人,瞧着令人惊讶,也让人不忍。
“以糅族对人族的倾轧,那批人早就死绝了。我问过她,她是父辈时被揉族新掳来的。”
“我们出去时,可能带上她?”
“封印裂缝开得越大,弥合便越难,若是让糅族得了可乘之机,死的就不再是里面这几个人了,而是尸山血海,永无尽数。”修璟从后方箱笼处翻出一个卷轴,“况且她应当是不愿走的,我问过她,她唯一的女儿被选做侍奴,已经生产了。”
“她女儿还活着?”
“生下孩子便做了补品,活着的只有那孩子。”修璟展开卷轴,指腹按在轴端,压出深深的印迹。
清弦声音微哑:“那孩子是糅族。”
“也是她外孙,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
“她那么热心的一个人,不该就这样过一辈子。”清弦手里的冰已经快化了,她却没心情喝上一口。
“事情已经注定,多思无益。”修璟顿了顿,翻阅卷轴道。
“她告诉我,因为连接外界的通道断裂,糅族正在内斗。我分析过了,今天集市上摆放的货物有许多只有人族妖域才有,必然存在其他通道。我们要想出去,或许可借势而为,查出通道位置,既可趁机逃出此域,出去后还能把路堵上,免去四洲陆后顾之忧。”
修璟略微思忖便开口:“混沌之域的封印只有三处,分别在滹沱城外、滹沱海底和妖域中,滹沱城外和妖域的我们都已堵住,出问题的只能在海底了。”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寒意顺着指尖蔓延,清弦莫名打了个冷颤,“海底的封印我们来时便探过,并无问题。你说会不会有人在我们都想不到的地方另开了通道?”
“有本事连通外域的只有那三个化神期老祖,只要我们潜入其中探上一探,便都清楚了。”修璟把卷轴放置一旁,目光似初融的春水,“你现在要做的是养好伤。”
清弦不自然地别开眼,扣着碗沿:“知道了。”
“时辰正好,不如午睡一会儿?”修璟拿起旁边的蒲扇,声音温和,“我给你摇扇。”
清弦“嗯”了声,便躺在修璟刚铺了凉席的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太阳逐渐向地平线倾斜,清弦是被张大婶怎么压也压不下的嗓门吵醒的。
“我跟你说,这绿叶菜是我跑了好几个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你可不能把它做毁了。”张大婶拎着篮子神秘兮兮的掀起上面盖着的蓝布。
“知道了,多谢。”修璟站在门蓬下好言好语地道谢,等到张大婶说完几个菜方,从厨房里取出一个碗盏当做谢礼递出去。
张大婶瞥了眼,立马用布盖严实:“竟然是冰?你们是从何处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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