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当姜忘想一剑刺进白殷心窍时,他识海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可当他认真去想时,却又什么都没能记起。
姜忘的剑不由一顿。
他虽什么都没记起,心下却忽然大乱。
那种情绪,揪心而来,既急切又焦躁,逼得姜忘一时间都顾不得杀白殷了,只在想,他到底要想起什么。
姜忘一时怔在了斩龙台上。
危月自然也察觉到了姜忘的不对,心想:哦,变数。
看着一动不动的姜忘,危月倒好奇了起来。
他故意让红俏唤道:“公主!”
陡然间清醒,看着斩龙台前铺陈开来的鲛人族先祖灵牌,姜忘心想:管他要想起什么呢?
无论他如何,他现下都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杀了白殷。
白殷已毫无反抗之力了,他只要把剑送进白殷心窍就行。
定了定心,姜忘举起剑对准白殷。
可正当姜忘想要动作时,他却突然发现,他动不了了。
分明很想动,他的剑意也已蔓上那深蓝的剑身,可他就是没办法再把剑往前递一寸。
怎么如此?
姜忘不知道,只感觉他身体里好像有两个自己,快把他撕裂了般。
头痛欲裂,同那股莫名的力量对抗了一会儿后,姜忘手上登时一痛,危月剑脱手而出。
受剑气反噬,姜忘直接被甩了出去,跌落斩龙台。
唤回本命剑,危月立即飞身去接。
落入他怀中,姜忘又口溢鲜血,陷入了昏迷。
姜忘一昏迷,四周也刹那间暗了下去,又化为了一片虚无空洞的黑。
抱着姜忘,危月仍旧伸手点住了姜忘眉心。
姜忘上一次是因何失忆,又是怎样失的忆,伏吟没有告诉他。
这一次,危月是利用“化妖”与“风月咒”,共同封印住了姜忘原本的记忆。
他早知效果不会很长久,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恐怕每天都要给姜忘加固一次封印。
这倒也并不难办。
而且,危月早已料定,姜忘会在什么时候恢复记忆。
危月也很期待那一天。
风局,月局,会成一场无边风月局。
他正给姜忘加强封印时,红艳魔也再一次出现了。
看了眼姜忘,又看了眼危月,红艳魔道:“他没如你安排的那般杀了白殷,你好像一点都不失望。”
危月道:“他若真杀了白殷,才会令我失望。”
失望什么?红艳魔有此一问,但没问出口。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危月,忽然也觉得有趣。
真是好一个风月局,红艳魔心想,比他设想中的,还好上千倍万倍。
“接下来呢?”红艳魔笑盈盈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红艳魔其实并不知道危月完整的计划,但从危月叮嘱他去办的事中,也能猜出一二。
他直觉危月不会好好回答他的问题,果然,危月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放从前,红艳魔或许会气怒,但在“风月局”上,他太知道危月的“该怎么办”到底是怎么办。
眉眼弯弯,红艳魔笑道:“真是令人期待呀。”
看着姜忘,危月心想:他也很期待。
从未有过的期待。
·
姜忘又梦到了那棵树。
水流潺潺而过,这次他在一条小溪里,那半人半蛇的青年缠在他身上,不断地于他耳畔道:“你再不醒来,我就……”
就如何?
他总是听不清,于是便竭尽全力地想要听清。
终于有一次,他听清了。
脖颈忽而一痛,那人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道:“我就,吃了你。”
“……”不准。
姜忘想要推开他,手伸出去,却忽然落空。
他就这样醒了过来。
姜忘一睁眼就看到了眼泪汪汪的红俏。
见他醒来,红俏既难过又担忧道:“公主,好些了吗?”
好些了吗?
这次昏迷,姜忘又想起了一些事。
他的识海仍旧很痛,这是因为白殷囚禁他时,为了防止他逃出去,毁掉了他的灵台与灵根。
没有灵根,他虽然还有灵力,修为却已大不如从前。
他的神魂上还被白殷下过一种恶咒。
恶咒虽然已解,可他的记忆却还是十分混乱,囚禁时被强迫出的习惯也一时间改不过来。
除此之外,还有因接连遭受刺激而产生的离魂散魄之症。
这些病症冗杂在一起,便导致他身体虚弱极了,时不时地呕血,又时不时地陷入昏迷。
他的身体,非三五日能好起来了。
姜忘不说话,红俏自然也知道姜忘极不好。
难过地流下泪来,红俏哽咽道:“公主,您要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殿内充斥着红俏的啜泣声,凝出一方鲛绡帕,姜忘为红俏拭泪道,“是啊,一切都会过去,也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很相信,所以,阿俏,你也不要再为我难过了。”
红俏这才止住哭音。
习惯了身上的痛后,姜忘又想起了昏迷前的事。
……白殷。
既痛苦又不解,姜忘不由心想:他到底为什么没能杀死白殷?
他明明,那么想杀白殷。
可杀白殷时,他心底却又那么难受。
他也的确没能下得去手。
想来想去,似乎都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还在被白殷过去设下的恶咒所影响。
他曾把白殷当做过爱人,所以他的身体不肯听他的话,杀掉白殷。
可姜忘又感觉奇怪。
说不上来的奇怪。
垂眸思忖了好一会儿后,姜忘才想起来,他醒来后还没见过危月。
于是他问红俏道:“危月呢?”
“上朝去了,”红俏道,“看时间,陛下也快下朝了。”
陛下。
也是,战胜白龙族、生擒白殷后,危月的确该继承海妖一族的皇位了。
姜忘刚想完,眼前就突然出现一袭深蓝色的衣袂。
是危月,捧着一束新鲜的冰魄兰花道:“念念,你最喜欢的花。”
他最喜欢吗?
恍然一瞬,姜忘记了起来,他与危月的第二次见面,就是在一片冰魄兰花海里。
但冰魄兰花虽美,却是一种至毒至寒之物,并且只生长在玄龟一族的禁地中。
鲛人族与玄龟族历来交好,玄龟族又研发有专治冰魄兰花寒毒的药。于是幼时,姜忘经常服了药后去冰魄兰花丛中玩。
也就是那一次,他遇见了差点被寒毒冻死的危月。
这又是海妖一族训练皇子的手段。
只有习惯冰魄兰花的寒毒,才有资格继续修习海妖一族的剑法
但海妖族与玄龟族历来敌对,那日若非他在,危月不死于寒毒,也迟早会被玄龟族发现,死在玄龟族手中。
不过,危月今日捧来的这一束冰魄兰花已是改良过的版本,不仅无毒无害,甚至还灵气四溢,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将花插好,危月于姜忘身旁坐定,问:“水月境中也种了一片冰魄兰花,你想去看看吗?”
姜忘知道危月是想带他出去散散心,可他心不静,去哪里都不能静,何必辜负一境花色?
“再过两天罢,”说完,顿了一瞬,姜忘又道,“白殷……”
行刑前,危月问了他那么多次可不可以,他都执拗地认为自己可以。
可最终,他还是不可以,还因这份逞强伤了自己,又叫他人担心。
见姜忘神色黯淡,危月立即道:“那般轻易地死了,倒也便宜他。我已将他关回了地牢中,念念,来日方长,我们不着急,慢慢来罢。”
海妖一族的地下囚牢建在一方深海天堑中,阴冷瘆骨,黑不透光,邪气极重,还设有地狱幻境。
白殷被囚在那里,的确会十分痛苦。
很合理的决定,但姜忘还是微微地皱起了眉。
他的确很恨白殷,也的确觉得白殷罪有应得,可这个决定,却又让他心底莫名难受。
他这次又在难受什么呢?
无论什么情绪,都该有一个根源。
可姜忘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三番五次难受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难道……还是因为他对白殷“余情未了”吗?
即使那只是恶咒影响下虚妄不真的情。
想到这个可能,姜忘喉间又涌上来一股腥甜的血腥气。
他强行压了下去,也不再想了,点了点头道:“也好。”
紧接着,危月又提起了一些事,同鲛人族有关。
鲛人一族除了鲛人外,还管理着依附鲛人族的上百个小族群,譬如红鲤鱼族、蚌族、珊瑚族等等。
危月道:“海妖族已差不多一统北海。念念,等你身体再好些,就同我一起上朝,我们共治北海。”
共治北海。
说起来,一统北海、同危月共治北海,是他年少时就发下的誓愿。
他那时便知道这条路一定会十分艰难,但真正走过,还是付出了比他预想中更惨烈千万倍的代价。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缓了缓,姜忘问了问这些族群的近况,知道他们都被妥善安置后,便稍微松了口气。
他又问:“蛟龙一族呢?”
危月道:“白殷被囚后,蛟龙族余孽都躲进了北龙渊中。那里有白龙族先祖留下的上古阵法,我很难攻进北龙渊中。”
关于北龙渊的阵法,姜忘好像有点印象。
他正欲思忖,头却突然间痛了起来,痛到姜忘坐立不住,身体沉沉地跌回了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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