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

离下山还有好几日,谢亭曈依旧每日在山中闲逛。

他还记得那日名叫云寻的少年,特意托沈梦书代为打听。不多时沈梦书就告诉他:云寻如今住在弟子居东厢,一切安好,自那日之后便无人再寻他麻烦。

得了确切消息,谢亭曈便动了亲自去看看的念头。

与长风阁的清幽不同,弟子居一带人来人往,沿途能见到不少年轻弟子。谢亭曈不愿引人注目,借着林木遮掩悄然前行。

好在弟子居占地虽广,但各处都设有清晰的路牌,也许是考虑到新弟子也有迷路的可能。谢亭曈跟着指引很快找到了东厢。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云寻。那少年独自坐在院角的石阶上,膝上摊着书,正看得入神。

谢亭曈起了玩心,他悄无声息地绕到少年身后,突然伸手轻轻拍了下云寻的肩膀。

云寻被惊得浑身一颤,慌忙回头。待看清是谢亭曈时,瞬间惊喜道:“师兄!”

谢亭曈顺势在他身旁坐下:“吓到你了?”

“没、没有。”云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师兄。”

“正好路过,就来看看你。”谢亭曈道,“自那之后如何了?”

“那几人都按照门规逐出山了。”云寻说起这事时,脸上带着几分腼腆的欣喜,“戒律堂的一位师姐说我资质尚可,当杂役实在埋没,便将我记作外门弟子。如今正跟着新入门的弟子们一同修习。”

谢亭曈赞许地点头:“这是好事。”

“师兄你呢?”云寻眼带关切,“你那日之后如何了?我不知师兄名讳,四处打听也寻不到消息。望舒君有没有为难你?”

谢亭曈心说能打听到才怪了,面上却故作不解:“望舒君为何要为难我?”

云寻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大家都传言望舒君刻薄寡恩,冷血无情。我有些担心你。”

谢亭曈挑眉:“哪里来的传言?望舒君不是鲜少在山中走动吗?”

“师兄不知道凌云派之事?”云寻自顾自为他找到了理由,“这也难怪,都是陈年旧事了。师兄刚入山门,不知道也正常,我也是听别的师兄讲的。”

云寻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这才继续道:“大概是九十年前吧,那时候望舒君尚在合体期,虽已威名在外,但还未封尊号。某一日他突然孤身一人提剑杀上凌云派,将其满门诛灭。此事震动修真界,各派联名声讨,说望舒君噬杀无故,行事太过狠绝,逼点苍山将人交出处置。”

“望舒君对此事毫无解释,但凡上山企图拿人的,无一例外都丧命在他剑下。直到后来宗主亲自出面,揭发凌云派暗中以邪术残害凡人用以修炼,衍天门查证属实,加上望舒君之前来一个杀一个的架势,没人想跟他为敌,这事才渐渐平息。但因此一事,大家都觉得望舒君有些……无情。”

谢亭曈听着云寻的话,心中疑虑更深。关玄度素来面冷心热,行事最是恪守规矩,若凌云派当真罪证确凿,师兄应该是收集证据交由衍天门裁夺,怎会做出灭门这般决绝之事?

除非这其中还另有缘由。

“望舒君他,”谢亭曈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并非无情。”

云寻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道:“宗主既然出面作证,那凌云派定然是罪有应得。只是望舒君的手段那般决绝,总归是让人有些心生畏惧。”

谢亭曈将凌云派一事记下,打定主意之后要好好“盘问”关玄度,接着转而询问起其他事情来。几个同门都对关玄度的事情三缄其口,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知无不言的,自然要趁机多打听些。

谢亭曈问道:“望舒君还有别的传闻吗?”

云寻也不疑有他。说是望舒君无情,但是修真界本就强者为尊,望舒君已是当世大能,慕名者众多,谢亭曈想了解望舒君也无可厚非。

“我想想,”云寻沉吟片刻,忽然道,“对了,传闻望舒君心中有个白月光。”

“白月光?!”谢亭曈惊得险些破了音,“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这几日他与师兄都算得上形影不离了,他也没见着有什么疑似白月光的人出现啊!

“师兄你也知道望舒君鲜少在山中走动,”云寻继续道,“但他每日都会去后山寒穴,有时候一待就是整日。”

谢亭曈顿时不说话了,他似乎已猜到这个传闻中的白月光是谁了。

云寻压低声音:“据说那寒穴中冰封着一个人,望舒君是在等那人醒来呢。”

哈哈,谢亭曈,原来你自己就这个“白月光”啊!

云寻有些感慨:“我听说有一次望舒君外出御敌受了重伤,回来后也是雷打不动地过去了。真是放在心尖上啊。”

云寻见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谢亭曈猛地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没想到望舒君这般长情。”

他想起池鹤月的欲言又止,想起她说过师兄等了他很久,但他没想到竟然至此。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立刻见到关玄度。

有些话,他要亲自去问那个人。

于是他对云寻说:“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云寻立刻应下,只是等谢亭曈走远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次又忘了问这位好心师兄的名讳。

谢亭曈几乎是以最快速度回到了长风阁。他径直冲到关玄度的房门前,叩门数下却无人应答。正准备去寻大师姐问问师兄行踪,刚一转身,便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谢亭曈心中感情翻涌,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几步奔上前,在关玄度略带讶然的目光中,一头撞进那熟悉的怀抱里,用力抱住了师兄。

关玄度被他撞得微微一晃,下意识地抬手将人揽住。待反应过来,身体却僵硬起来,手臂虚虚地环在谢亭曈背后,不敢用力,也不想放下。

关玄度轻声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谢亭曈将脸埋在他肩头,感受着对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刚才想好的要“盘问”的话,一时间都忘记了。

关玄度没有再追问,沉默地任由他抱着。虚扶在谢亭曈背后的手轻轻落下,克制的回拥了对方。

良久,谢亭曈心绪平复下来。只是理智一回笼,他就想起刚才自己不管不顾的举动,热度“腾”地一下爬上了耳根,惹得他更加不愿意抬头了。

关玄度察觉到他情绪稳定了些,怀抱稍稍松了些许,低头看他,声音放得比平时更缓:“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谢亭曈张了张嘴,那些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他随即咽了回去。

他太了解关玄度了。这人若不想说,就是撬开他的嘴也得不到半个字。

谢亭曈心中已有决断,既然问不出,那他就自己查。

他就着这个近乎依偎的姿势,带着点抱怨的口吻说道:“没什么,就是今日在山中闲逛,听了一些关于望舒君的‘传奇轶事’,心里有点感慨。”

他刻意含糊其辞,仿佛真的只是听了几句闲话。

关玄度闻言,心中有几分猜测,但他并未深究:“荒谬之言,不必尽信。”

“知道啦。”谢亭曈深呼吸几次,逼退脸上热意,从关玄度怀抱中退出。再抬起头时,已然恢复往日笑盈盈的模样,“师兄还是想想过几天下山要带我玩儿什么吧。”

他语气轻快道:“以前都是我带着师兄玩儿。现在四百年过去,论对城中熟悉程度我远不及师兄,这次可得轮到师兄当一回东道主了。”

关玄度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应道:“好。”

论游山玩水,点苍山当属二师兄游山水是行家。这位师兄年轻时便云游四方,几年才回山一次。当年师尊时修竹飞升后,大师姐兰濯执掌点苍山,宗门日益壮大,事务繁杂,还是兰濯多次传讯,他才肯回山辅佐。也正因如此,兰濯收沈梦书为徒时他是最开心的一个。他日日期盼着这位师侄能尽早接替他手中事务,好放他下山继续逍遥。

所以当夜关玄度便去寻了游山水。

游山水正对月独酌,时不时还吟诗作对,颇有几分雅兴。见到关玄度出现在院中,他惊得险些摔了酒壶,这位三师弟可是几百年都难得主动寻他一次。

“老三?稀客啊!”游山水笑道,“何事劳你大驾光临?”

关玄度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最终还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如今扬宁城内,何处适合游玩?”

游山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着关玄度。

“是带小四出去玩?”虽然是疑问,但游山水心中已是笃定。关玄度过去几百年深居简出,如今谢亭曈一醒来,他不仅要下山,还专程来询问游玩之事,除了为谢亭曈,还能有谁?看来小师妹之前的说法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关玄度简单应是。

游山水故意追问:“就只是普通地出去玩?”

“不然?”关玄度语气平淡。

游山水哼笑两声,没有点破。他知道关玄度不喜旁人插手他和谢亭曈之间的事。这四百年间所有与谢亭曈相关的事宜,关玄度全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所以此时他也不打算贸然助推,还是那句话,年轻人们的事由得他们自己去折腾。

于是他随口报了几个扬宁城附近有趣的去处,末了又补充道:“说来说去,地方就那么些,有意思没意思,终究看跟谁一起。小四他自己就是个会玩的性子,我估计你计划是一回事,真去了又是另一回事,少不得听他安排了。”

他仰头饮尽杯中残酒:“依我看啊,你把银钱带够就行了。”

关玄度静默听着,微微颔首:“有劳。”

游山水看他离开,轻笑着摇了摇头,又给自己斟满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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