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柳予安挨着歇息的老伯寻了一处荫凉歇下。
他双腿修长,挽起的衣袖和裤脚上沾满了泥巴,褪去鞋袜的脚底更不必说,他就这么赤拉拉的坐在地上,脚腕不及树荫遮挡,暴晒在阳光下。那泥点似乎对瓷白的皮肤毫无沾污之感,反而衬得人英姿洒脱。
对于柳予安的状态,他本人毫无不妥的感觉,只是让那些平日里见惯了高高在上的仙君的村民频频回首,难以置信,直夸赞一点没有仙君的架子。
几位借着帮忙耕地为由而来的小娃娃们,躲起来偷看。
树影婆娑。
身形修长的男人躺下去,双手垫在脑后,那随意捆绑在身后的长发已经半散开。
阳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影子,他道:“老伯,这山中的妖怪邪祟很多吗?”
刘老伯一愣,他佝偻着背倚靠着树,眼睛看着土地,抄着一口方言轻叹一口气:“那日你也瞧见了,村民怕邪祟已经怕惯了,嗐……现在四处闹灾荒,这才五月份,洪水已经淹了好几个村子了。那些冤魂邪祟啊,好像比往年更多了,好几户人家都遭了殃,我们晚上都早早锁好门窗,天一黑,都不敢出门!谁还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他吸了口烟袋继续道:“就前段日子,下面的张家街,那大坝泄洪,死了一个村子的人。”
柳予安感到吃惊:“那皇帝不管吗?”
“哪来的什么皇帝?篡位的是启九天城的城主,和这里隔了几千里地。要管也只能是离这儿更近一些的丹穴山上的仙门管……再说,家里有些钱财的不是跑去卖爵鬻官寻出路、就是请道人除害,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死活,谁管呐!”
柳予安坐起:“仙门?”
“算是比普通门派更厉害的大门派,听闻这种仙门里的人真的会飞升,到天上去生活。往北走的丹穴山上只有一个,叫剑宗,里面的仙长和普通的道人不同。道人是道人,仙君是仙君,仙君一般都是大门派的掌门或者长老弟子,而道人大多是小门小派或者无门无派之人。道人大都是坑蒙拐骗的,多是江湖人士、旁门左道,道人不管这个。但名门正派的仙长都得花重金求请,要是没有足够的银两,就只知会一声,你又不是那天帝老儿谁会来?”老伯说着摇了摇头:“再者说那些仙门都远在国都、高山,平脚力,我们哪有几个能走到的?”他说罢,丧气般的倚靠回去。
“这世道,怎么会是这样的?”柳予安喃呢。
地里的壮汉闻言,拉着耕地的大黑牛喊道:“嗐,年小一点的,都跑去仙门下做了门童弟子,打扫卫生混口饭吃,又或者逃到九天城,寻个谋生。要是幸运的有资质的说不定还会得到仙根,一同修炼去呢。像我们这些年岁大了的,也只能这么等着了。”他停下喝了几大口水,长叹一声,又对柳予安道:“柳公子,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不懂我们这些老百姓的苦啊!”
“就是!仙君呐!您就不打算回到仙门吗?”田地里听见谈话的其他人道。
柳予安轻笑,伸手摸着身侧蜷缩在一起小憩的幼崽:“我怎的可能是一位仙君呢?”
刘老伯大笑:“我们肉眼凡胎是认不得,可是那王二婆子可不会错。”
“为何?”
“她年轻的时候,差一点就被选入仙门哩。”
下午忙农活的时候,柳予安整个人都心不在焉,气愤这世道民不聊生,又奈何自己能力不足。
老伯他们整个村的人,农忙一年尚且不能饱腹,自己若想生存下去并且护着这帮朴实的村民,总归得做点什么。
眼见暮色四合,柳予安才带着幼崽回家。
幼崽应是午间睡的饱了,这会活跃的很,一会跑在前面扑蝴蝶,一会落在身后扑水洼,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新鲜。
“看把你高兴的。”他看着前面疯跑的幼崽道:
“慢点,腿伤还没好彻底呢!”
谁料那幼崽似乎听懂了一般,在原地停下回头望着他。
它毛绒绒的,洁白一体,又好看又乖巧,瞧在眼里,喜欢在心里。
“在等我?”柳予安勾着嘴角走到它身边,立定。
那幼崽便在脚边仰头望着他。
柳予安一走,它便老实安静的跟在他身边。
柳予安不觉笑道:“这怕不是要成精了。”
可在今日睡觉之时,喜爱“荡然无存”了。
柳予安将赖在床上不走的幼崽拎着脖子一把丢在圆桌上。
“小破狗,不洗澡还想上床?”
幼崽心怀不满的盯着柳予安,一刻钟前一人一宠在温泉来了一场激烈大战,要怪,还是怪柳予安第一次给它洗澡太过“暴力”,现在不仅溅了柳予安一身水,脖子和胸口又挂了彩。
柳予安捂住脖子上的抓痕,睡袍早就因为湿掉而晾在一边,他光着膀子气道:“你就在圆桌上睡吧你!”
男人翻身上床,裹进了被子里。
梦中再一次出现了那位银发男子,只不过这次不再是他被困在龙柱上受罚,而是在一间寻欢作乐的坊间内。
红色床柱,粉色幔帐,熏香烧出的烟雾在室内缭绕,一股香鼻子的奇怪气味。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眨眼间,那银发男子竟然是压在自己的身上!
银白发丝垂下与青丝纠缠,虽然仍是瞧不清面相,但那双泛红的金眸却最让人印象深刻。
他越是压低一分,呼吸就越困难一分,可是手脚好像都被束缚住了。
这次梦魇,无论柳予安怎么挣扎都是在做无用功,再看向那人,男人的眉毛也是异人的银白色,睫毛像霜雪一般,他盯了他一会,忽然垂眸朝着柳予安的胸口咬下!
“啊!”
柳予安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已经晒过头顶了。要不是看清了素色的床头幔帐,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竟然已经是晌午了!
他想动一动找回知觉,蓦的一种真实感,令他浑身一震——胸膛正被柔软湿漉触碰!
他瞥一眼,屏息,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被子下面蠕动,柳予安吓的一把掀开胸前的被子——那团白色的毛绒绒极其刺眼,罪魁祸首仍朝着自己努力钻爬,它闭着眼睛,用舌头轻轻吻舔着大敞的胸膛!
“喂!”
柳予安黑脸坐起,粗暴的拎着它的后脖颈,绕道面前暴喝:“你是什么时候爬到我床上来的?!”
他不自觉地将现状与梦里的羞耻重叠。
幼崽睁开了眼,黑亮的眼珠一愣,呆呆的盯着柳予安。
一人一畜对视半晌,柳予安终于在它那纯澈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另一只手捂着脸,揉搓两下眼睛:“我真是,和一只动物发什么火……”
天气开始炎热起来,柳予安洗了把脸,衣袖挽起,长发随便拢在背后就开始在锅灶旁忙碌。
这只幼崽就那样傻愣愣的坐在桌子上看他忙活着,它腿上还缠着绑带,却不影响。
两只碗,一双筷子,两碟小菜。
柳予安坐在幼崽对面,给他盛了碗粥:“嗯,这个你应该能吃吧。”他拿起筷子夹了小菜递过去,幼崽低头嗅了嗅,腾的站起来,拖着后腿走到一边。
“有那么难吃吗?”他嘴角抽搐,也学着幼崽低头闻了闻,又放到嘴里尝了尝:“还行啊……你不吃这个,那你想吃什么?肉?”
崽儿歪头盯着他。
“收拾收拾,给你找野味去。”
山里的草丛中种下了埋伏,一人一宠趴在不远处。
“我跟你讲啊,猎物呢不是主动送上门来的,你要学会捕猎。”柳予安对身的幼崽道,幼崽眼巴巴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总之做出了一副要进攻的样子。
它静悄悄的盯着男人手中的线,沿着线望去,另一端竖起了一个木棍,木棍的另一端支撑着一个大竹篓……
男人似乎察觉到幼崽鄙弃的捕猎方式,轻声道:“先别瞧不起这土方法,实践决定理论,不然我抓了满筐野味,你都没明白我怎么做到的。”他有些王婆卖瓜的腔调,信心满满:“好用着呢,等会就来了。”
幼崽听信他的话,可今天的运气似乎并不买柳予安的面子。
眼见身旁的男人合上眼打瞌睡,幼崽悄悄离开了去。
柳予安刚睁开眼睛,便瞧见幼崽叼着一只野兔站在他的面前,扬头彰显炫耀。
柳予安又瞧了瞧自己设置的分毫未动的陷阱,心中大感不屑:“呦嚯,我这个师傅还能叫徒弟看轻了去?”
说罢他便心生斗志:“你既然会捕猎,那就看看谁先把笼子填满!”
幼崽闻声,听懂了一般一溜烟的跑出去,回来又叼了一只野鸡,柳予安更是不甘落后。他打猎的准头是极好了,多年持枪的手又快又稳,不一会儿竹筐里就背满了野味。
“不错不错,比我想的还能干,以后靠你养活了。”他笑眯眯的瞥着幼崽。
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
回去的路上,柳予安当即脱了鞋袜挽起裤腿,一脚踩进清冽见底的山泉中。
没想到看上去最多也不过到小腿的水流,走进去时,已经没到膝盖,有鱼儿撞到他的腿,又从侧面游过。
柳予安的耐力很好,他能长时间的保持同一个姿势,等到鱼儿都散了心,大鱼游过来时,他长臂一动,准确无误的抓起一条鱼,鱼尾甩了他一身水,但他却不为所动,仍旧笑的一脸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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