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原本是给无桑妻夫俩留了位置，但这一次尊上亲临却是再不能坐那里了。

迎完了客，花娘就想赶紧去处理这事。

结果一走进去，灵霄门的位置上没人，倒是儿子小七那边热闹十分。

小七膝上抱琴，琴曲在宴上婉转荡开。

青山在他身边托着腮，而照雪尊上与他们隔着一个位置，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无桑携夫坐在其后，品酒听曲，眼神不乏欣赏。

这几个人，似乎自成一幅画。

旁边么……还围了一圈的人，只是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

太养眼了！连花娘都忍不住这样觉得。

等一曲终了，她才走上前去，“我儿琴才尚可，有他招待大家，我也放心。”

“妖王啊，令公子惊才绝艳，将来恐怕又是一个风麟君！”

“是啊，我们也听得很舒适。”

“小七公子才多大，现在看来未来绝非池中之物。”

恭维的话一声又一声，花娘自然喜不自胜。

“妖王可来得晚了，小七公子刚才可是说了，这一曲是为了无桑门主弹的。”人群里突然多出一道不友好的男声。

大家朝他看去。

妖修男子呛声：“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方才亲耳听见这位小七公子这么说的。无桑门主还真是蓝颜知己遍布天下，连伏秀山的小公子也是入幕之宾。”

什么入幕之宾可就说的难听了。

青山刚要站起来发怒，花娘就一拂袖将那妖修男子甩飞出去！

“呃……！”男子撞上院墙，双眼发怒，“你干什么！”

“今日是我花向露的好日子，你却来席上说我儿子？”花娘厉色道，“谁给你的胆子？！”

妖修咬唇，赫然朝无桑的方向看了过去。

无桑喝着茶，正偏头与风麟说话，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

妖修心中一恨，站了起来，也不道歉，转身就走。

花娘也不拦，冷哼一声，威压蜂拥而去，压得那妖修步子都蹒跚了起来。

直到那妖修吐着血离开，花娘才又带着笑回头：“一些不知所谓的戏言大家不要当真。八年前，无桑门主曾救过我儿一命，小七也大了，学了点琴就忍不住出来露露手。”

众人听见这话一笑而过。

小七也郑重说：“母亲说得对，是因为无桑门主救过我，我……我这是报恩！我，我对无桑门主没有想法的！”

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躲在青山背后，又小心翼翼地看看无桑身边的脸色平静的风麟君，看他没有什么恼色，才缓缓松了口气。

“那个美人脾气好像很好，小七儿你不要怕啊！”青山握着少年的手，笑嘻嘻道。

小七乖巧点头，又探出一点脑袋，目光发怔地望着风麟。

真好看啊，风麟君。

青山觉得他可爱，又捏了捏他的脸。

小七儿今年十三岁，没出过伏秀山，传闻却听了不少。大概头一回见到风麟君的真人，所以看愣了。

说起来，刚才没有注意看，现在仔细看看，风麟的确很美。

他一身蓝衣优雅出尘，端坐在席间脊背挺直，脸上虽然不带笑意，眼神却柔和又令人觉得舒服。

这个人，仅仅是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气质，就当得起第一美人这个称呼。更何况，他容貌昳丽俊美，世间再难寻其一二。

……也难怪小七儿会看愣。

只是可惜了，许给了无桑。

而自己就不一样了，在山崖上时险些把风麟给忽略掉了。青山觉得自己的审美出了岔子。

他的脑袋微微左移，对上黎照雪温润的目光，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立刻又缩了回来。

黎照雪是不是第一美人他不知道，但绝对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女人。

……和无桑那风流女不同，单看容貌，两人各有千秋。

无桑的桃花眼狭长勾人，眼角泪痣夺目，大概男儿们被她故意一勾就会失魂落魄。黎照雪不一样，她像她的名字，有着像被初阳照耀得剔透生辉的如雪肌肤，一双眼睛里似乎装满了沉静和笑意。

仔细看看，除了不像个凡人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

视线就是挪不开！

可恶！青山愤愤地咬了口甜糕，自己又被美色迷惑啦。

“青山小仙长……”‘美色’开口道。

“啊？”小仙长没好气。

“糕点。”

青山瞪着眼睛：“你面前不是有吗？”难不成还要他给她端过去哦？

黎照雪笑着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是想提醒你，你吃到这里了。”

青山：“……”

吃到鼻子上就吃到鼻子上！

你看着我干什么！

又露出那种饿狼似的眼神！

烦人！

青山傲娇地一别头，趁人不注意，掸去鼻尖的糕屑，又眨眨大眼睛左右看看。

嗯，没人看见吧！

像一只偷偷摸摸藏尾巴的小兔子。黎照雪差点笑出声来。

他们这一段小插曲被花娘看在眼里，心里很不平静，但表面上她得应付在场的客人，于是花娘没敢多想，只决定这事过去后再去东崖单独找青山谈谈。

灵霄门的尊上突然来到伏秀山这原本令她大不解。

但如果是为了青山来的……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青山生性单纯，又怎么能……

花娘压下心头想法，转身去忙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别的还是再说吧。

……

不多时，花娘就换了身衣裳，也领着她今日成亲的夫婿走了过来。

那凡人发间挂着红纱，依稀能看清不俗的容貌，脸颊带笑，手紧紧地被花娘扣在掌心。

两人相视而笑，缱绻情深。

如大家所料，他们行的是凡人礼。

三拜天地人，礼成后是隔着薄纱温柔的一吻。

“虽然没起道誓，却很恩爱。”风麟怔怔地望着身着红装的两人，眼底生了一丝波澜。

他虽然有了道侣，却没有行过这样的礼，也没有得过这样的深情。

“起了的。”小七突然说，“母亲的手腕有一朵红花，我看见过。”

风麟倏地看向他，“可花娘的夫婿他……不是凡人吗？”

“凡人也可以起道誓，只是道誓只对修士管用。看来小花娘是真的对她的夫婿上了心的。”答话的是黎照雪。

青山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问：“那如果小花娘违背了道誓，会被怎么样啊？”

黎照雪强压下想摸摸他脑袋的手，说：“道誓是真心互许的修士间的仪式，也是道对天下忠贞之人的馈赠，道誓的花印能增强自身实力，可一旦其中一方心有别恋，花印就会产生裂纹，当花印完全碎裂后，道会降下神雷，惩背弃之人。”

她话落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齐齐扭头，把目光落在了无桑身上。

灵霄门的无桑门主，可是整个修仙界出了名的风流。

话说她竟然还没被神雷惩治吗？

无桑：……

风麟想替她解围：“我与师姐……”

无桑却不领情似的，抬起胳膊揽了他的肩膀，无赖极了：“我和风麟很恩爱的。”说完，又在他耳边低声道：“刚才那个男修我只见过两次，他同我表过白，我拒了。”

风麟不语，只是看着腕间的道誓花印发怔。

心里颇为好笑地想，拒了也只是因为那妖修长得不够好看吧。

那些有意无意注视着风麟的视线这才收敛了些。

毕竟如果道誓破裂的话，就代表风麟君会变成单身啊！虽然自知配不上，但想法还是要有的，万一天上掉馅饼就砸中了自己呢？

至于风麟君是不是嫁过女人的男人？不重要不重要，这男人坐在家里，好看得都能下饭！（虽然她们都辟谷了）而且他是照雪尊上的小徒弟，灵霄门的长老之一啊！

这些肖想在脑子里一晃而过。

也只能想想啦。

青山则怔怔地望着那对身穿红衣的新人。

那样红的衣裳，他好像穿过……

青山望见她们携手而笑的场面，脸色变得发白。

记不得了。

只是心里涌上的这种复杂情绪，到底是什么？

青山同身边的小七低语两声，悄悄退出宴席。

等到没人的地方，他又化作山雾，凭空消失。

注意到的只有黎照雪。

……

青山重新回到山崖上，却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去了山腰另一面的瀑布。

巨大的白练挂在崖间，湖谭里水花不停飞溅，青山坐在谭边，望着清澈的水中的自己。

“小花娘成亲了。约莫再过些年，小七儿也会成亲了。她们都长大得好快啊，好像只是一眨眼。”

“没有变的，好像就只有我了。”

水潭上轻轻荡出的脸庞娇俏可爱，眉心一点红印如血朱砂。

“道誓，道誓……”小仙长抚着额际，小声念叨。

花印啊。

他也有。

但是道侣他没有。

当初和谁起过道誓，又刻下誓印，诺了天地为证海誓山盟，但最后又变成一个人。

这些青山都想不起来了。

好像从他记忆清晰的时候开始，就没有见过那个人了。

他在伏秀山等啊等啊，等了好久，那个人也没有来接他。

青山吸吸鼻子，低喃：“那个黎照雪说，如果有人背弃，道誓就会裂，但是我的小花印，却一直这么好看呢。”

“那不是很好吗？你念着的人，一直也都念着你。”

青山回头，黎照雪的身影乍现。

“你怎么跟着我？”青山的泪水在眼眶里荡，但面对黎照雪还是不甘示弱。

黎照雪见他要落泪，心里有点慌忙：“我来看看你。我听那位小七公子说……你一直待在伏秀山的东崖上，是在等和你起道誓的人吗？”

他眉心的花印，她之前就看见了。

青山胡乱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哼声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照雪尊上语塞。

青山瘪嘴，“我不记得她啦，只是在这等着，心想等有一天她就回来了……”青山揪了揪手指，“只是她没来。”

他这样更像兔子了。眼睛红红的。黎照雪心里叹气，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要不要跟我走？”

青山：“……啊？”

她说：“先前骗了你，我去你的崖上不是找草，而是找福缘。”黎照雪神情严肃，“我用百年算了一卦，你就是我的福缘。见了你，我便想带你回灵霄门。”

青山茫然：“？”

什么卦，什么福缘？他听不懂啊。

“你跟我走吧，去灵霄门，做我的徒弟。”黎照雪轻声道，“去了就是长老，也没人欺负你，无桑和风麟会陪你玩，隐彤也会喜欢你。不是比一个人等在这里……好得多吗？”

青山心里一震，小声说：“我才不寂寞。”

黎照雪又问：“你在这山崖上待了多久？”

青山就开始扳着指头数，数着数着，他又抿住了嘴唇。

“青山，做我的徒弟吧？”

他抬起头，她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做她的徒弟，去了灵霄门，就有很多人。不怕寂寞，也有人陪。

但是……

“每隔一年，我就陪你过来伏秀山看看，若她回来了，你随时可以跟她走。”黎照雪低声道。

青山一顿，忍不住质问：“可为什么是我啊？灵霄门的名头我也听过，不是只收天眷吗？我修炼很笨的，从来没有修炼过！”

黎照雪失笑：“你有好好听我先前说的话吗？我收你做徒弟，是为了福缘。至于你将来能否成就大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没听过一句话么？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哼，就算成就不了什么大道，我长得这么好看也不会堕了你们灵霄门的名声吧？”

黎照雪点头：“说的不错。”

虽然灵霄门也不是靠长得好看出名的就是了。

长得好看的青山小仙长不情不愿：“可如果我有一日不想给你做徒弟了……”

黎照雪不以为意，“那我就送你回伏秀山。”

青山又说：“不逼我做任何事？”

黎照雪：“黎照雪以灵霄门之名起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的话信誓旦旦，青山抬了抬头，小下巴翘得老高：“那好，我就去做你的徒弟吧！”

黎照雪笑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笨蛋是要给她做师父的。

“那走吧？”她朝他伸出手。

青山哼声拍开她的手：“不牵！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青山。”她在身后喊他。

“又干嘛？”

黎照雪走上前，揉了揉他的发，“要叫师傅，还有，你走错路了，去灵霄门要先下山。”

青山脸颊发红，“我，我去收拾点东西不行啊！”

黎照雪但笑不语。

说真的，她还怕他不跟他走呢。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收拾东西，我马上就来！”

“好。”

黎照雪在他转身之后，眼神暗了下去。

这个小笨蛋，在伏秀山等那个人等了多久呢？

久到，只要有人向他伸出手，他就傻傻地跟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