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苍穹之下,山峦起伏,群峰耸立云端。云雾萦绕山腰,有石阶蜿蜒而上,凡人误入林中,只会被阵法迷了眼,以为此地只是普通的山林。
瀑布顺着高崖飞泻而下,白衣青年倚靠在树旁,安静地阖眸。
一抹剑光飞来,弟子从剑上跳下,恭敬地作揖:“仙尊,赵长老身体抱恙,还请您主持入门试炼。”
青年睁开双眸,本该是轻佻又多情的桃花眼,却因为眼底凝着一层冰,显得凉薄而寡情。他的嗓音如泠泠泉水,带着些漫不经心:“关我何事?”
弟子垂下头,神情越发恭顺:“宗主特意交代,您只需露个面就好,什么都不需要做。若是去了,曜灵剑任您赏玩。”
群山之巅,万剑归宗。
天山宗之所以能成为门派之首,离不开埋藏了无数上古神剑的剑冢。修仙之人,无不心驰神往天山剑冢,一掷千金,也只为远远观赏神剑一眼。
“那你为何不修剑?”沈媞月双手捧脸,乌黑的眼睛满是好奇。
“名剑再好,也比不上我的葫芦。”宋逢君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我行走于世间,见义必为,扶正祛邪,自认不比剑修差。迟早会成为像仙尊那样……哎,你别走!”
他追出客栈,日头正盛,街上人声鼎沸,货郎摇着拨浪鼓叫卖,此地距离天山宗不远,即使只是个小城,也格外繁华。
一个月前,宋逢君劝她,魔族生性狡诈,就连师父都不一定能寻到他们的踪迹,不如一同去天山宗,好做长远打算。
沈媞月同意了。
一路下来,宋逢君除了赞叹沿路风光,就是大吹特吹天山宗有多么好。
尤其是天山宗的仙尊。在他看来,仙尊如天上月,举世无双,卓尔不群,没有一丝缺点。
沈媞月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趁着他还未说完,提起裙子就跑。
*
再小的门派都要把山门处用心包装一遍,与其显赫的名声不同,天山宗却显得平平无奇。若不是门口刻着碑文,任谁都想不到此地是天下第一宗门。
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在一起,免不了开始互相推搡谩骂,少女凭借灵活的身体,一溜烟挤到了最前面。
身着月白袍的弟子头也不抬:“资质太差,下一个。”
“我听闻天山宗与别的门派不同,无论资质如何,只要过了入门试炼,就能成为宗门弟子。”少女面上不见恼,言笑晏晏道。
弟子诧异地抬头:“话虽如此。但就算你勉强入门,也不会有师父愿意收你,何苦呢?”
“无妨,”沈媞月伸出手,“事在人为。”
弟子心绪复杂地把木牌递过去:“可先去山下客栈歇息,明日辰时,来此参加入门试炼。”
络绎不绝的小贩穿梭在街头,狭小的客栈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小二正满头大汗地解释:“客官,不是不给您住,只是这人实在多,您看全都是要参加入门试炼的,真的住不下了。”
一个银袋飞入他的怀中,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够了吗?”
小二掂了掂分量,瞬间眉开眼笑:“够了够了,还剩一间上好的房,客官请。”
有人不满小二的变脸速度,刚想发作,却看见周围的持刀壮汉,强行忍了下来。
宋逢君早在接近天山宗时,就向沈媞月辞别,不过临走时留下了一个钱袋,也算帮了她一个大忙。
“姐姐,救我!”
沈媞月衣裳被扯住,她低头望去。是个貌美的女郎,只是衣衫褴褛,袖子像被大力撕扯过,露出洁白的藕臂。
“抓住她!”几个家仆冲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小贱奴,偷了少爷的银子就想跑,等着被打死吧!”
沈媞月不愿多管闲事,可当她对上女郎楚楚可怜的眼睛,恍惚忆起,好像曾经也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她不由自主地拦下家仆:“等等。若是偷窃,也该由官府定罪。”
“家奴私逃便是死罪,盗窃罪加一等,我还无权处置了?”
方少爷飞扬跋扈地走进客栈,他摇着嵌满宝石的扇子,恶狠狠地向女郎瞪去。
女郎似是害怕极了,怯生生地往沈媞月身后躲,泪眼婆娑:“您欲行不轨,奴只是想寻求天山宗的庇护,您却倒打一耙,奴真的没有办法了……”
美人落泪,更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围观的群众开始指责方少爷:“她看着如此娇弱,怎么可能偷你银子?”
“是啊,你一个大男人,别跟女子过不去了。”
方少爷从未被人这么下过面子,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阴恻恻地盯着沈媞月:“你确定不把她交给我?”
天山宗有明文规定,禁止在试炼前私斗。若不是忌惮沈媞月腰间的木牌,他早就上前强夺了。
“今晚你别想带她走。”
方少爷离开后,人群也渐渐散去。沈媞月无视众人隐晦打量的视线,“啪”地合上槛窗:“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女郎胆怯地从门边露出身影:“我、我叫姜棠,我只是想来感谢您。”
“你不像毫无根基的凡人,摆脱几个家仆应该不成问题。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也不想深究,总之别跟着我。”沈媞月平静地叙述,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午夜,乌鸦嘶哑地在树上叫着,沈媞月眉心紧蹙,额角是细细密密的汗,显然陷入了梦魇。
青色的帐幔从顶上垂落,上面绣着从未见过的花纹。
她试着动了动,却发现全身疼痛无力,无法动弹。
“嘎吱——”
一名青年端着药走进来。他如瀑的黑发随意用束带扎了起来,玄色鎏金长袍落在身上,勾勒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身,无端显出几分衿贵之气。
沈媞月却在触及他面容时,一时失神:“夫君……”
青年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皱了皱眉头:“别撒娇,药必须喝。”
他语气强硬,却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自己怀中,细心地试了下药的温度。
沈媞月敏锐地察觉出那埋藏在深的温柔。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药好苦,不想喝了。”她听见自己在抱怨。
青年摸了摸她的额头,无可奈何:“魔域确实不适合你养伤,快了。”
“魔域?!”
沈媞月猛地从床上坐起,瞳孔微缩,急促地喘气。梦中的画面仿佛真实存在过,栩栩如生。
天光大亮,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树上蹦跳。她无暇思索梦中场景,定了定神,快速梳洗。
登云阶,问长生。
入门试炼共有两道考验,第一道就是登上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并不限制用何方式。来参加试炼的不乏佼佼者,有已经筑基的,灵气在周身运转,几个瞬息就上去了;也有家底深厚,召唤出驯养的灵兽,直奔山顶。
当然最显眼的还属方少爷,有四名修者抬着软轿过来,他大摇大摆地坐了进去,修者们如履平地,轿子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
“姐姐要小心他。”
沈媞月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姜棠退后几步,无辜地张开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他似乎在修炼某种禁术。姐姐,你说天山宗何其不公,像他这种人,仗着家世就能轻松通过入门试炼,我们拼尽全力,也比不过他们。”
沈媞月不欲与她多言,举步往上走:“这只是第一道考验。”
*
仙鹤在云中盘旋,嘹亮的鹤鸣响彻云霄。弟子们三三两两地靠在石柱旁,看似松散,实则纪律分明。有弟子仰头望天:“时辰到了,今年上来的新人不多啊,该开启下一道考验了……”
“等等!”有眼尖的弟子看见山间露出一抹倩影,“这边还有一个人!”
“你是说……你走上来的?!”弟子不可置信。
沈媞月无声地点头,连续几个时辰的攀登,对于她来说也是个很大的体力消耗。她鼻尖冒汗,感到了久违的疲惫。
“哈,你还真想进天山宗?别做梦了。”
方少爷察觉到这边动静,趾高气扬地走过来,眼睛扫过她的衣裳,露出不屑的表情:“姜棠呢?你若乖乖认错,我还能不计较你们昨天冒犯我之过。看你也没穿过什么好布料吧?你再求求我,我可以……”
他说不下去了,四周很安静,没有人回应他,就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弟子们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宛若在看跳梁小丑。当他对上沈媞月的目光,他愣住了。
少女被弟子围在中间,柔和的笑意还凝在唇角,听见他近乎挑衅的话语,也只是朝他看了一眼。
那是极尽轻蔑的一瞥。
方少爷突然暴起,脸涨得像猪肝一样:“你看不起我是吧?你看不起……”
他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一心只想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有人上前拉他,他一甩胳膊,竟让人踉跄几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局势一触即发。
“吵死了。”
刹那间,风云涌动,百鸟争鸣。强大的神识席卷而来,方少爷双膝一软,径直跪在地上,口吐鲜血。所有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颅。弟子们如释重负,弯腰行礼:“恭迎仙尊!”
沈媞月似有所感,她抬起头,与那在云端的青年遥遥相望。
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