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她看向王玉珠,继而问道。
王玉珠动了动唇,干涩的声音从喉间挤出:“后来…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菩萨像。”
“大家说她有求必应,比崇恩寺的还灵验,很多人参拜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百病皆消…”
“我…我也去拜了,”王玉珠的身体颤抖起来,眼泪划过脸颊,在被子上洇出湿痕,“我只是…只是想让你跟我爹回来,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
许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没错,你什么都没做错。”
“是我来的太晚了。”
王玉珠吸了吸鼻子,囔着声音继续道:“之后,崇恩寺里的人都不见了,菩萨娘娘就住了进去。”
“自那以后,娘娘每个月都会来收贡品。”
“贡品?”听到这个词,许昭眉头微皱。
王玉珠点了点头,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说道:“每个月月初娘娘都会下山巡游,播撒恩露,第二天大家肚子里就会有一个孩子,一个月间孩子长到足月,在月末的时候去崇恩寺将孩子生下。”
“大家都生了五个了,”王玉珠垂眸,指尖微微用力嵌进衣服的布料里,里面是空荡荡的肚子。
“畜生,你还未及笄,”许昭咬牙,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崇恩寺,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孩子呢?”
“孩子是贡品,他们的母亲只有菩萨娘娘。”王玉珠看向窗外,语气平静,仿佛对这件事早已见怪不怪。
许昭轻轻抱住她,忍下心中的怒意,说道:“我会杀死他的,你就当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会醒来的。”
王玉珠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对了玉珠,你是怎么还有心智的?”许昭问出藏在心里的疑问。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和方大娘一样,没了心智,唯独王玉珠还留有心智。
王玉珠抬起头,手指拉出脖子里的吊坠,说道:“多亏了小昭姐姐给我的护身符。”
红色的护身符上一面绣着辟邪符咒,一面绣着平安健康。
“自从参拜了菩萨之后,我的脑袋就一天比一天混沌,记性也越来越差,脑子里除了参拜娘娘以外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
“我很害怕,我怕忘记你和爹,我就握着护身符每天念每天念,后来有一个仙长听到了我的碎碎念,他过来看到这个护身符后,就喂给了我一点露水。”
“但等我清醒过来后,他已经不在了,只记得他留下的一句话。”
“好像是,记住这一切,然后等你的小昭姐姐来。”
王玉珠笑了笑,晃了晃许昭的衣袖道:“然后我就真等到了小昭姐姐。”
许昭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余光扫过护身符。
那修士帮玉珠,应该是认出了这护身符上的符咒。
毕竟这辟邪咒,可是出自仙门第一驱邪宗门——太一门。
“那你都记住了什么?”许昭问道。
王玉珠思索片刻,说道:“崇恩寺的佛像都不见了,现在只有菩萨娘娘住在里面。”
“菩萨娘娘很看中香火,她和我们说,香火不能断,所以庙里的香炉燃的比以前还要旺。”
“还有就是,我总觉得出来巡游的菩萨娘娘比在庙里的时候要温柔很多,可能是每次去庙里的时候,都离菩萨娘娘太近了。”
“被她看着就会有点害怕。”
许昭揽住她,轻声问道:“还有吗?”
王玉珠想了想,继而说道:“还有就是,镇上的男丁越来越少了,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不用上贡贡品,但要为娘娘抬轿。”
“可是每抬一次轿,就换一批人,渐渐的镇上就没有多少男丁了。”
“那他们去了哪里?”许昭问道。
“崇恩寺,”王玉珠回答道,“他们抬娘娘巡游完就要把娘娘送回崇恩寺,但是他们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果然如此。
许昭心下了然,现在只剩下她最关心的问题了。
周大巧。
“那你有见过周大巧吗?”许昭问道。
王玉珠神色茫然,喃喃道:“周大巧?”
“周大巧…是谁?”
“玉珠?”许昭像是猛的被拽入冰窖,呼吸瞬间凝滞,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大巧啊,在我隔壁开棺材铺和义庄的大巧姐姐啊。”
“你父亲王五也在她的义庄的,你不记得了吗?”
王玉珠的头不受控制的抽痛起来,她挣开许昭的怀抱,双手抱头,痛苦的呻吟道:“痛…好疼…大巧…大巧姐姐?”
“为什么…好痛…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好痛…”
她的身上瞬间冒出无数冷汗,痛苦令她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不想了不想了。”许昭连忙阻止她继续想下去,看玉珠这样,她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这是邪祟下的禁制,目的就是为了隐瞒周大巧这个人。
强行回忆起来,会触发禁制被杀死。
虽然在障内死去的凡人虽然不会真正死去,但被侵蚀的心智已然不在,就算破除了障,今后也会变成一个呆傻的痴儿。
“大巧姐姐…我记得的…我应该记得的…”王玉珠痛苦的眼泪都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她瞪大眼睛,喘了好几口气才镇定下来。
许昭对她摇了摇头,说道:“别说,在这里说出来,你会没命的。”
闻言,王玉珠抿了抿唇,伸手抓住许昭的胳膊,湿冷的汗水让她有些抓不稳当,她一字一句的问道:“我爹呢?”
“小昭姐姐,我爹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声音颤抖着,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但还是执拗的问出声:“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许昭哑声,障内的任何人,只要她杀死了泥像邪祟,都会回到外界,障内的经历只会是一场差点醒不来的噩梦。
但王五不一样。
他是被邪祟选中,来让她进障的人。
他死了,就是彻底死了。
“是…是吗?”王玉珠了然,苦笑了两声,随后眸中划过一丝坚定,强撑着说道,“崇恩寺…”
许昭愣了一下,随后就看到无数无数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瞬间就将被褥浸透。
“她说她是下一个她…”
话音未落,来不及给许昭任何一个眼神和动作,她就直直的栽倒在许昭怀中,再也没有了生息。
“玉珠…玉珠!”许昭没想到王玉珠宁死也要把周大巧的下落告诉她。
和她父亲一样决绝。
许昭颤抖的抱着王玉珠的尸体。
他们父女,一个因她而死,一个因她而傻。
这种因果,她无论如何,都还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昭才缓缓抬手闭上了王玉珠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声道:“玉珠,我答应你,我会让他不得生不得死,永生永世为你们父女赎罪。”
“圣慈万母千缠泥犁像,”许昭不再忌讳所谓的邪祟名讳,而是直直的抬头凝视虚空,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听到了吗?”
随着名讳被念出,一股阴冷森黑的气息悄然出现,从背后缓缓环绕住许昭,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包围般无可逃脱。
气息慢慢逼近,攀上许昭的肩头,顺着衣襟往心口伸去。
就在即将触及心脏的刹那,许昭伸出手抓住了那股气息。
那气息愣住,随后扭动着挣扎起来,但任凭它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许昭的掌心。
“扭曲,憎恨,嫉妒……”许昭斜睨着黑气,细数着里面的恶念,“真是丑陋。”
她指尖轻轻嵌入黑气,正要阖眸通感时,前堂隐隐有声音传来。
应该是舟以牧回来了。
许昭从袖子里拿出瓷瓶,将黑气关了进去,随后将王玉珠轻轻放下,替她掖好被子才出去。
“林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许昭看到林卿尘和舟以牧一起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
舟以牧上前,解释道:“我去棺材铺没找到人,在义庄刚好碰到被怨气侵蚀的林道友,细聊之下才知道你们相识,便带他过来了。”
许昭疑惑,问道:“怨气侵蚀?”
“是,我进障直接被传送到了崇恩寺,”林卿尘点头,神情凝重,语气严肃,“在那里,我遇到了邪祟真身和多个被侵蚀心智的崇恩寺修士。”
“虽然侥幸逃脱,但还是被怨气入体,好在舟道友及时赶到,帮我驱逐了怨气。”
“邪祟真身?”许昭眸光微动,追问道,“什么样的真身?”
“一个身形高大,身后千手的菩萨像。”林卿尘回答道。
许昭和舟以牧对视了一眼,这形容和他们抬轿子上的邪祟一样。
“我们也遇到了。”许昭神色凝重的开口。
随后,她将抬轿和遇到王玉珠的事都说给了林卿尘听。
听完,林卿尘的神色有些难看,说道:“邪祟会有两个真身吗?”
真身唯一,这是共识。
无论正道邪修,都要遵从这个法则。
但他们却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都看到了邪祟的真身。
如果他们看到的不是真身,那这邪祟真正的真身,该有多么高大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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