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拂渔在落水前捏了个避水决。
透明的屏障将湖水隔开在外,即使她行动受阻,也能暂保她短时间内不被淹死。
她再次尝试挣脱束缚,绳索上的禁制依旧纹丝不动。
骗子,骗子,骗子……
她在心中一遍遍呼唤,感受着身体不断下沉,所剩无几的法力已难以支撑屏障,开始出现斑斑裂痕。
温拂渔的思绪忽地飘远,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拥有那柄墨黑剑的时候。
起初,她是很开心的。
彼时她深陷双亲亡故,舅舅失去双腿的痛苦中,终日沉默寡言。
温霁为她精心布置了小院,种上花花草草,将她的房间细心装扮,却始终换不回她的笑颜,只得到一阵阵叹息。
直至一日街市,见一侠客追击贼人半条长街,最终一剑抵喉,英姿飒爽。
小小的温拂渔望着那一幕眼睛发亮。
如果她也能有一柄自己的剑,她是否也能那么厉害那么帅气,是否可以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的人?
站在一旁的温霁将她的憧憬尽收眼底。归家后,他望着挂在卧房那柄曾属于姐姐的长剑,剑刃上每一道刻痕,皆是她的勋章。
这剑是他几经周折寻回的,本想留着当个念想,但剑这种东西不是摆设,它有自己的天命。
于是他熔了那柄剑,托人将其铸成一柄新剑,并亲自挑选了一颗最美的暗红玛瑙,镶嵌于剑鞘之上。
他想,阿渔一定会很喜欢的。
事实上温拂渔也确实很喜欢,她抱着这柄剑爱不释手,脸上是变故后露出的第一抹笑容。
“好漂亮啊。”她轻声赞叹,“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剑,我会好好使用它的!”
她定要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一个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名字。
温霁见她反复举起剑观摩欣赏,想起这剑毕竟是出自仙门,自带灵气,便试着让温拂渔与它感应一下试试。
“本命剑可与一般剑不同,它能与你交流沟通,它会听你召唤随意而动。一旦认主,便是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于是温拂渔将一滴血融在剑身,依照方才舅舅所说闭上眼,抛开一切杂念,心里只想着剑,她的剑。
随后,她感到心弦被轻轻拨动。
再睁眼,竟是她记忆中里灯火斑斓的云陵城街道,只是店铺空寂,只是个由记忆堆积出的空间。
她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我的空间,是我给主人的见面礼!”一个活泼的声音响起。
“空间?主人?”她只听闻声音,却不见人,“难道你是我的剑?你就这么认我为主了?”
“正是!”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温拂渔眨眨眼:舅舅未免危言耸听,这不是轻而易举嘛。
她又问道:“那你在何处?我能见见你吗?我还不习惯对着空气讲话。”
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断断续续道:“我,我才刚出生,还没有形态……”随即它又急忙补充道,“不过以后跟着主人历练四方,见识广了,就能化出心仪的模样来见你啦。”
“好啊,我会带着你踏遍千山万水的!”
一人一剑在空间里相谈盛欢,温拂渔也不觉得这里空寂了。
“对了,这空间为何会是这副场景?”温拂渔问道,“这是云陵城的夜晚,你才刚降生,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这个啊,这是前任剑灵的空间啦。我毕竟是由它锻造重生,所以它的空间如今就是我的了。”剑灵道,“对啦,我之所以愿意成为主人的本命剑,除却喜欢你,还因为是你与前任剑主有血缘关系,所以我融合你的血就很容易。”
温拂渔一愣:“血缘关系?前任剑主?”
“听说你该唤她娘亲?嗯,就是这么个血缘关系。”剑灵欢快道,“对了主人,你想好给我起什么名字了吗?”
却见女孩脸色煞白,不知想到了什么。
“主人?”
“骗子……”温拂渔喃喃道。
“骗子?这是我的名字吗?”剑灵试图理解,“听起来怪怪的。不过既然是主人所赐……也行吧。”
剑灵还在那里小声嘀咕这名字,温拂渔却已听不真切。
她踉跄后退,识海与空间的连接剧烈震荡,面前的景象如玻璃般出现裂痕,一片片掉落砸在地面,露出背后无尽的黑暗。
她好似又看见那日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瞬间把人的身影吞噬掉,什么都没留下。
只剩下了她。
温霁本来还喝着茶,满心期待她从剑灵空间出来后满脸笑意跟他分享。
他都做好夸奖小丫头的准备了,却突然见女孩睁开眼,一顿一顿地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
“舅舅。”她带着鼻音开口,“您不是说,娘亲的剑有灵性,是她的第二条性命,要好生护着吗?为何它在我手上?”
温霁一怔,随即安抚道:“阿渔,这是一把新剑,和你娘的剑没有关系。”
“可我的剑灵告诉我,这把剑以前是她的剑,是我娘亲的剑!”温拂渔呼吸急促,声线不自觉拔高,“舅舅,我可以用娘亲那把剑,我可以试着和她的剑灵融合啊,我是她的孩子,她的剑灵肯定认得我,为什么非要……”
“阿渔……”温霁的声音有些沙哑,“那已经是一把死剑了。你娘离世后,它其实……就是一把死剑了。”
哪有什么第二条性命,那只是他当时为了安抚温拂渔所撒的谎。
剑主生,则剑灵存;剑主亡,则剑灵消。
温拂渔终于明白,她那唯一的念想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终于崩溃大哭起来:“骗子!舅舅是骗子,娘亲是骗子,爹爹是骗子!都是骗子!”
而那柄墨黑长剑的存在就是谎言,她讨厌被欺骗,所以从那日起,她一次都没有碰过那柄剑。
后来过了几个月,她在某日收拾杂物间时看到了挂在墙上铺满灰的长剑,她默默地取下擦拭干净,想道歉却不知如何开口,便又将它收了起来放在自己房间。
从那时起,它就已经不出鞘了。
……
温拂渔一意识逐渐模糊。
她是不是真的要死了?这都开始浮现走马灯了。
“骗子啊……”她叹息,“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了……”
下一瞬,她听见耳畔有什么声音响起,随即屏障被击碎,墨黑长剑拖住她下坠的身躯,猛地将她带上了岸。
“咳……咳咳……”
因为屏障破碎太突然,温拂渔呛了不少水,口鼻都难受地不行。
本来坐在一旁等待温拂渔溺死后捞出来,再扮可怜交给大人的岚卯,只见一道黑芒“唰”地入水,又“唰”地带出一个人。
岚卯震惊:“什么啊,你怎么还会御剑?你明明弱到连束缚都解不开!”
温拂渔悄悄动了动手指。
她不用再维持避水诀了,自是可以解开束缚。稍微捏个火决把绳索烧了,或者消了绳索上的禁制,都是个方法。
当然,如果骗子能听她召唤帮她切断束缚,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没料到她这么一想,立在一旁的黑剑忽然发出“铮”的一声——银色的剑身从剑鞘弹出,崭新的平面甚至能映射出温拂渔的脸。
骗子它,出鞘了?!
随后剑刃准确无误地一刀斩下,束缚着她的法绳终于被砍断,一段段地落在地上。
“好美……”温拂渔惊叹地看着这柄剑,握住剑柄忍不住仔细端详。
不愧是她的剑,这么多年了还是能一下就拿捏住她。
“啧。”
岚卯见温拂渔的束缚消失,不满地咂舌:“全尸不要,偏要死无全尸么——”
说罢,他趁着温拂渔未起身之时忽然跃起。
“放肆——”
威严声自四方响起,如无形巨掌从天而降,将岚卯压了个严实。
他一怔,动作骤停。
随即一阵强有力的灵力直击他胸膛,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狼狈翻滚数圈,咳出一大口污血。
他吃痛地捂住胸口,怒目抬头:“谁?!”
便见那白衣仙尊踏着风从天而降,衣衫飘然,缓缓落地。
他甚至未瞥岚卯一眼,径直走向温拂渔,伸手将她扶起,询问道:“没事吧?”
温拂渔借力而起:“弟子有事,仙尊。”
她现在脑袋还痛着呢。
岚卯吃力地起身,啐了一口血,不可置信地低喃道:“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他明明把温拂渔的痕迹都消除掉了。他做事向来谨慎,绝对不可能出现遗漏,这人是如何找来的?
温拂渔也觉得惊异。
自她呼唤骗子不过片刻,他竟然仅比她的本命剑晚到一步。
“仙尊是如何寻到我的?”
“跟着你的本命剑来的。”他比起解释,更在意她的情况,“可有哪里不适?”
眼见连郁欲抬手探她额头,温拂渔灵巧侧身避开,稍退半步:“只是呛了点水,一会儿就好了。”
岚卯见这两人直接无视他的存在,当面叙谈起来,直接气笑了:“二位在这卿卿我我是什么意思?不说是师徒,我还以为是哪对野鸳鸯呢。”
温拂渔听到这话后神色微微一变:“岚卯,嘴巴放干净点。”
连郁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一抬手,灵力揪着岚卯的衣领将他猛地拖至年前。
力道之猛,令岚卯面色涨红发紫。
“原来你便是岚卯。”他的目光上下打量。
确实,离的如此近,寻妖铃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得他释放更强的灵力才能依稀捕捉到他身上的妖气。
他另一只手也并指划动起来,灵力隔物摸索,岚卯的脸更红了,温拂渔不知他是气的还是如何。
直到连郁触及他胸口异样,灵力一扯,一枚小小的锦囊便从他胸口跌落。
温拂渔走过去捡起:“这似乎与那三只妖说的锦囊相符……”
她说着便要打开。
岚卯见状,憋出一口血就朝温拂渔吐去。
温拂渔一惊,虽然侧身躲开,但实在没忍住抽了他一巴掌。响声清脆,连一旁的连郁眉梢都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岚卯,你恶不恶心啊?”
“哈哈哈!温拂渔,你知道我是杀死你娘的吗?”岚卯被扇了也不恼,笑地张狂,“自然是用这双手,刺穿她的胸膛,折断她的骨头,然后再——开肠破肚!”
他边说边比划,仿佛正对她施展暴行。
温拂渔抬眼看着他,强忍住心中怒火。
她在心里默念:不能随意杀戮,她是仙门弟子,此事交予仙盟,更能让他生不如死。
她深吸一口气,转而继续解那锦囊。
只是那锦囊被打开后,内里却空空如也。温拂渔仔细翻找一番,才找到一簇白色的……毛发?
她疑惑地将其捻起来:“这是……”
“你们在对岚卯做什么!”
岚卯不知何时归来,她立于门口,望着被无形力量悬扼在空中,脸肿唇裂的岚巳,再瞥见温拂渔手中的锦囊,神色从震惊转变为愤怒。
温拂渔隐约看见她的皮肤长泛出鳞片,双眸也开始转变为竖瞳。
她竟打算在云陵城妖化!
温拂渔的手握紧剑柄,神色凝重。
温:“好美,简直就像新的一样。”
骗:“可不嘛,八年全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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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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