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滚滚,大雨霹雳。
谢筝微微抬起身子,靠近那人滚烫的胸膛,搂上了他的脖颈,对方的头因此倾下,两唇便贴住了。
许久,离渊忽的偏头错开,有些恍惚地唤了一声:“谢筝。”
“嗯。”谢筝回应地很快。
离渊又喊:“谢筝。”
谢筝便答:“我在。”
离渊静了一瞬,随即低头,以一种极致的力道拥住了身下的人。
“我好怕是一场梦,”他说,“可若不是梦,为何如今你才肯同我表露这些心思。”
他好不委屈地咬住了谢筝的肩膀,明明愤懑满怀,却又没舍得用力。
谢筝缓缓不知该如何解释。
感觉到滚烫擦过锁骨,谢筝怔住了,这才抽出手,抚摸着他柔软的发,心里涩得厉害。
“疼么?”
离渊突然闷声问,声音还带着颤抖。
谢筝一时间不曾反应过来,好久才后知后觉他问的是那最后一道天雷。
竟是因为这个落泪的么。
心中又软得不可思议,他忍不住说:“一道而已。”
话音刚落,放在腰间的手的力道更紧了几分,察觉到对方的愧疚心疼,谢筝便轻轻拍抚着他的背:“无碍的。”
离渊缓缓又问,声音好似在沙砾上摩挲,涩得吓人:
“你的道心,修为,皆是……因为我?”
谢筝沉默了一会,望着他摇摇欲坠的苍白神色,便说:“不是。是我一时修炼不甚。”
“你不用骗我,”离渊惨笑了一声,“你定是因为替我受了那道天雷,伤了根基。”
谢筝没有反驳,他便又说:“那之后呢?之后如何会这样……”
如何落得道心尽毁,千年修为尽散。
离渊说:“我要听实话。”
谢筝垂眸。
那日他见天有异象,才知离渊果真在渡劫。
长宁师兄素来知他心思,早猜到他的行动,故而竭力阻拦,无奈之下他用了醉生散让师兄昏睡了三天,堪堪赶上最后那一道天雷。
他暗中将离渊送回魔域寻医,可魔医却说只能听天由命。
此时长宁师兄寻到他,见他伤势太重便将他带回了沧澜,可不知离渊生死,他心中记挂万分。
清心丹也再难消解滋生的七情六欲,一时心魔顿生,加之天雷重伤根基,乃至走火入魔,修为尽散。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三界哗然。
漫天非议席卷而来,他便自请辞去掌门一职,举荐长宁仙君,自己留于门中作个闲人。
而没多久,离渊便率兵前来沧澜,说要带他去魔域。
他心知离渊是知他命不久矣这才如此行事,可他身为沧澜门人,若依离渊所求,有损门派声望清誉,必违师愿,故不可应。
僵持之下,离渊想要强行将他带走,长宁师兄这才与之交手,却在决斗过程中丧命。
师兄之死,令他一瞬间心神震恸,彻底毁了道心。
“谢筝,”离渊默然了许久,这才开口,“长宁仙君——”
“我知,”谢筝打断了他,见离渊脸上浮现几分讶然,他说,“我那日见楚琼,正是为此。”
离渊顿时错愕:“你早知他……”
“猜到了几分。”谢筝说。
离渊说:“我以为你不会疑他。”
谢筝静静看着他,说:“我信你。”
他信离渊绝不会做令他心伤之事,也信离渊绝非是会对昔日恩师下狠手的残暴之人——师兄当日之死,必有隐情。
闻言,离渊没忍住勾了勾唇,随即心念一转,又问:
“既不是因为长宁,那这些日子你又为何总与我置气?”
见谢筝不言,他心生不忍,便说:“难答便换一个,三百年前,你为何丢下我,独自下山回了沧澜?”
三百年前,离渊于木屋当面质问过他,眼眶泛红,神情委屈,他脑海铃声大作,却故作无动于衷。
而今,他看着眼前的人,对方的发问已不似当年激愤,可他心中的愧怍却依旧不减当年。
三百年前,他的师尊弥留之际,命他速速下山回沧澜相见,他不疑有他,即刻动身,没来得及同离渊告别。
等到见了师尊,师尊满眼冷厉地告诉他,他早已知晓他道心不稳,也知是何人坏他修行。
师尊以遗命之辞相逼,让他在诛杀离渊与永不相见之间作个抉择。
前者断无可能,可后者,他又如何舍得。
“师尊,徒儿离去匆忙,还未与他道别,可否先——”
“混账!”师尊勃然大怒,打断了他的话,吐出了几口血,“为师在你身上倾注了近千年心血,难道便是让你罔顾门派前程和那卑贱魔物厮混?!”
师尊面色铁青:“早知如此,为师当年便该任你在山中被野兽刁食,也好过养出你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孽障!”
“师尊恩情,谢筝自不敢忘,”谢筝跪在地上,抬起头时额头已是磕出一片青乌,渗出血色,“但求师尊准允,许我同他道别。”
“师尊,”长宁师兄看不下去,替他出声,“阿筝久居沧山,不谙世事,未见得多少三界众生,一时被那魔龙所迷,困于情爱,也在所难免。道个别也好,师弟明事理,定会彻底绝了心思。”
只是扶华仙尊哪里听得进去,他只知近千年来谢筝对他无话不从,谁知遇上那畜牲之后竟要违抗他的命令——
还是他的遗命!
他决不允许,也绝不同意:“也罢,为师不追究你动情起念之事,只是道别便免了!若今后此人仍有祸你道心之忧——长宁!为了你师弟,你也务必要将此人除之!”
“长宁!”见他还未应,扶华仙尊越发动怒。
“徒儿……遵命。”
“很好,”扶华仙尊又看向谢筝说,“谢筝,为师要你立誓,若今后执着于小情小爱,与那离渊厮守,便——”
便什么?
倘若困于情爱,必是仙途难保,寿命难昌,还有什么可威胁的呢?
倏忽,他露出死前的最后一抹笑容:“便让那孽畜,永生为蛇,绝无化龙可能!”
虽未彼此言明,可谢筝心知化龙是离渊夙愿。
这无疑是毒誓。
故而他只能故作冷漠,故作抗拒,故作怨恨,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念,不去碰触。
可是——
这根紧绷的弦,在得知对方以自身龙角作那微不足道的簪子时,骤然崩断。
心疼,气愤,悲恸……各种情绪交织翻涌,将他的心神闹得天翻地覆,再也难以自持。
“谢筝,”离渊注视着他,说,“未遇见你之前,化蛇成龙的确是我毕生所愿。”
可遇见谢筝之后,得赐离渊之名,他一心化龙,便只是不想让他失望。
他只是希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糟,有资格站在谢筝身边,被谢筝喜欢。
谢筝知道他未尽之意,他一向不愿见离渊自轻,这份心疼从前他不曾表露,而今却毫不掩饰,“无论你是何种模样,我都欢喜。”
离渊看了他许久,扬起的唇角怎么也放不下来:“当真?”
谢筝从未见过他这般傻气的模样,活像刚得了糖的小孩,欢喜不已却又还有几分惴惴不安,像是怕他反悔收回。
他吻了吻离渊的唇角,也没忍住弯了弯眉眼,一派温柔缱绻:
“当真。”
天边骤霁。
也不知多久,久到暮色无边,二人仍维持着相拥的姿势,离渊挑起他的一绺墨发在指尖把玩,见谢筝面露疲态却始终睁着眼眸,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颊,轻声问:
“怎的不睡?”
“你又为何不睡?”谢筝问。
离渊一直盯着他看了有三个时辰了。
谢筝抚摸着他的脸,叹气点破说:“你还是以为是梦。”
“怕一闭眼,”离渊坦诚地说,“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
前几百年的困厄令他早已无法相信自己还能得到命运的垂怜。
谢筝说:“你闭眼试试。”
离渊死死握住他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谢筝说:“睁开看看。”
离渊刚一睁眼,微凉的触感在唇角传来,随即入目的,是对方温柔的笑容。
“不是梦。你闭上眼,我也不会不见。”
离渊呼吸紧滞,心跳快得不能自抑,唇齿在他耳边厮磨,“阿筝,我爱你……”
狂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份坦诚率直的真情流露让谢筝脸颊发热。
“我信你是真的了,”离渊舔舐着他的耳朵,低声问他,“阿筝,你是何时心悦我的?”
大概是很久之前了。
谢筝意乱情迷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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