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崇力量与地位者如过江之鲫,由于千山独特的权力体系,众人对千山山主徒弟这个位置趋之若鹜。
即便他千年来从未破例收徒,也有不少人仍坚持想拜入他门下,而进入千山书院便是他们走的第一条路。
仅从这些看来,谢霜与那些人并无二致。
“弟子曾与山主在瀚京有一面之缘,感念山主救命之恩。”
“哦,”季衡有了些兴致,“因为救命之恩,所以想为我所用?”
“弟子想拜山主为师,追随山主,并非因为救命之恩,只是因为山主。山主曾言,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恪守己心,弟子也有想要守住的东西。”
此刻,季衡终于想起来在何时见过他。
瀚京那时正值寒冬,下了几日的大雪。街市上冷的很,只有晌午太阳有些暖意,街上的人才稍多一些。
季衡路过一座府邸的时候,撞见了两个男孩打闹着跑出府来。他们手上拎着红艳艳的灯笼,穿着一身靓丽漂亮的新衣裳,肆意地在家门口跑闹着。
似乎是要过春节了……这个节日一向热闹,冲天的鞭炮与烟花,这个时候,书院许多弟子也会回家。
然而,那些热闹与他并不相关,他来瀚京只是为了一味药——听说是礼部尚书偶然所得,被他奉为珍宝藏于府中。
这位礼部尚书兢兢业业,两袖清风,唯爱钻研医术,于是季衡几日前给薄耀期传了消息。
算算日子,他这两日也该到了。
晚间,薄耀期至如云楼,瀚京最为华丽的酒楼,只住一晚便需十两金。
他们豪掷千金,邀来最负盛名的舞团在酒楼一楼连日为他们表演,不出几日,他们挥金如土腰缠万贯的名头便传遍了整个瀚京。
在此时,如云楼故意放出消息,他们有意收名家书画和当世奇作,很快,来者如云,险些踏破如云楼门槛。
读书人重名,清廉者多,重利者也不少,没有多少人能面对金钱的诱惑面不改色。
何况在瀚京这么一个,处处都需使银子的地方,没有金钱与背景,举步维艰。
二人如此不吝金钱,很快引起了达官贵胄的注意,当夜,不少匹快马离开京城,去调查他们背后的信息。
季衡与薄耀期易了容,有人问起他们的身份,便说是云芷一带的商人。
很快,便有人查出了他们的来历——锦云城卖药草起家的桓家少主与药长老。
桓家卖药草已逾百年,在屿国各地甚至千山都有药山,锦云城大半的药店都是桓家的。
不过桓家家主做事历来低调,药店和药山虽全归桓家,但只有极少的部分以桓家的名义出售,而是各取了新的名字。
直到桓家到了这一任少主手中。年少轻狂的桓少主嫌太过繁琐,将桓家所有产业统一整理,重新命名,这才将桓家的名号彻底打了出去。
坊间巷口对于桓少主的评价是花钱如流水,迟早将祖业挥霍一空。
锦云城商人对于桓少主却是很看好,但这看好带了些说不清的情绪,便让人开始疑心这背后的纠葛。
与桓少主同样来自锦云城的,还有另外一个商人,他到瀚京已逾一月,行事却低调的很。
听说他是陆家现任家主,陆家产业到了他他手上之后蒸蒸日上。然而一年前朝廷开始禁止商贾售卖私盐,陆家一蹶不振,他不得不进京为陆家另谋出路。
季衡二人曾与这位陆家主打过照面,他样貌年轻却气质沉稳,散发着从商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冷厉干练。只匆匆瞥过一眼,便能看出这位陆家主是带着目的来的,而他早已筹谋好了一切。
冬日瀚京的雪落的实在紧,不过一刻未得清扫,便又在地上覆了薄薄的一层。
走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薄耀期未曾抬眼,远远的便听到又来了客人。
寒冷的冬日,夕阳欲垂,城门已然落了锁。
她整个人拢在霞红狐裘里,抱着一只年岁久远的琵琶,叩响了门。
“我想卖这把琵琶。”
“小叶紫檀,至今仍余木质清香,”薄耀期有些好奇,“以我的能力,也约莫能看出这只琵琶有些来头,是个极金贵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并不缺买家,姑娘卖给我岂不是有点埋没了这把琵琶?”
“如果我说是为了钱呢?听说你们这里大价钱收购各类好东西,或许这把琵琶可以换来一个我满意的价格。”
“姑娘想要卖多少钱?”
女子愣了一下,摸了摸怀中的琵琶,片刻后才轻声道,“一百金。”
“姑娘稍等,我这就去拿钱出来。只是我们这里怕是不足一百金了,不知是否可以先付姑娘一部分,剩下的我改日告诉姑娘,让姑娘来取。”
女子点了点头。
薄耀期取完钱出来时,女子有些怔愣,茫茫然地摸着那把琵琶上的划痕。
半晌后,她才缓缓将琵琶放在了桌上,拿起桌上的一叠银票,转身离开。
再次见到这个女子,是在酌鹿宴上。
一向自诩风流的皇四子盛情相邀全城年轻才俊,到宴者,或有美貌、或有才名、或有家室、或富可敌国。
这女子依旧一袭艳丽夺目的红衣,仅仅是露面,便占据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唤她,“长公主殿下。”
她眉眼姝丽,气质凛冽,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上位者的摄人压迫感。
她并没有刻意地去控制自己,收起锋芒,仿佛这场酌鹿宴只是她放松的场合。她倚着湖边的亭子,百无聊赖地喝着酒。
“公主也有缺钱的时候吗?”
一声笑侃吸引了起霞的注意,她偏过头瞥了眼,看见是自己卖琵琶的那位公子后又喝起了酒。
“既然收下了我的琵琶,便没有退还的道理。”
“我何时要退你的琵琶了?”薄耀期笑道,“只是钱庄这几日尚未开门,怕是要难为殿下再多等几日了。”
“不急,”起霞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湖对岸,那里聚着许多公子小姐,正在玩投壶的游戏。
薄耀期眼尖地发现她的目光在一人身上多停留了几息,稍纵即逝的停留并不引人注目,更像酒饮多了,一瞬晃了神。
“我知你们来瀚京有事要做,若是要求名,那把琵琶或许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得了授意,如云楼将那把琵琶展于正堂,有人看个金贵,而有人则留意到了琵琶尾部有如云状的奇怪花纹。
几日后,如云楼有人送来了一张精致的拜帖。
起霞公主极擅琵琶,这件事除了与她亲密之人并无多少旁人知晓。
因此她初次抱着琵琶来的时候,薄耀期也只当作是哪家大家小姐玩厌了,将自己琵琶卖了,并未想到过这把琵琶原是公主曾经极稀罕的物件。
抛却那琵琶金贵的质地,它被赋予的意义更是惹眼。它是当今皇帝与早已故去的皇后新婚燕尔时,赠予皇后的东西。
“这只琵琶,不知公子想要卖多少银子?我买了。”
“公主卖我一百金。”
太傅看着匣子里的琵琶,沉吟不语。
“听闻太傅大人与公主殿下的关系并不十分和睦,您又为何要斥巨资将这把琵琶买下?”
这位看似儒雅随和的太傅大人,冷了声音,便自然透出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来,“坊间传闻捕风捉影,公子何必要花心思去琢磨这些?”
庭前新雪煮的茶饮起来别有一番滋味,薄耀期笑道,“身为琵琶的买家,我想公主殿下自是以后不想再见到它,若是有人想买,我总要打量清楚这笔买卖是否会对卖家产生困扰。毕竟,经商的要是名声差了,就很难挽回了。”
太傅沉吟片刻,“我同你讲个故事吧,故事半真半假,权且当个笑话听便好。
许多年前,有个阿婠姑娘,生的貌美聪慧,一次牡丹宴,她的琵琶声引起了一位公子的注意。因他们年纪相仿,又家室相当,很快便成了婚。”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许久,一时间房间寂静的只余沸水滚茶的声音,与炭火燃烧崩裂的声音。
他接着道,“二人郎才女貌,在当时被传为一段佳话。那位公子寻觅了许久,送了阿婠一只极好的琵琶,阿婠喜欢的紧,可她成婚后事务繁忙,并无多少时间弹琵琶。
倒是后来出生的女儿颇有天赋,阿婠便将它送给了自己的女儿,她的女儿也很喜欢。对她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把好的琵琶,更是父母爱情的见证。
直到一日失火,烧红了一整片天空,阿婠……在火中长眠。自此之后,那把琵琶便再也没有人碰过。”
“太傅大人同我讲这些,岂不是将公主的弱点告诉了我?”
“这些事情尘封已久,算不上什么秘密,只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谈厌了,便也有些忘了。”
薄耀期笑了笑,如此说,那这位起霞公主应是解开了心结。可若是如此,她何必将这琵琶卖出。
太傅道,“与你说了这么些,你大概也猜出来,我出不起这一百金。若是你还愿意卖,我会每年付你十金,直至付清为止。若你不愿卖,可否三年不售出琵琶,作为补偿,我会付你十金。”
谢家素来清贵,门风高廉,比起钱财,谢家珍藏的书籍倒是更为珍贵。
“谢大人,药某素来爱研究药理,听闻大人手中有一卷早已失传的药经孤本,想同您做个交易。”
寒风凛冽,随着薄耀期进门的动作扑入房内,一瞬间又湮灭在重重暖意中。
如云楼的地龙烧的足,房中即便只着单衣也不觉得冷。季衡便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倚在书案旁。
“拿到了?”
薄耀期道,“事情交给我哪有办不成的道理?明日我便去一趟吏部尚书府去求那药。”
“咱们还是少来瀚京的好,这来一趟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要不是那吏部尚书古板的很,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薄耀期抱怨着,季衡却没反应,直到好半天后才道,“最后一味药了,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
“放心。”
薄耀期办起事来向来靠谱,季衡点了点头,突然道,“你似乎对那位公主感兴趣?”
“什?”薄耀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有些显而易见的无措,“什么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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