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杀已然七天七夜。

这处阵法隔绝了外界的灵气，反而从魔界的裂缝中接引来了许许多多人族无法吐纳的魔气。

此消彼长之下，自是对人族不利。顾寒又一次拔剑替身边的弟子挡下一道攻击，反震之下气血涌动，他强自咽下喉咙口的血腥味。

“啊，凌天剑尊。真是狼狈啊。”有魔的声音从阵外传来，得意洋洋，“一开始，你在我方杀阵加持下也杀死了那么多我族儿郎。”

“可现在呢？你的灵力已经耗尽了，只是凭借自己的肉身力量在扛。”

“接下来呢？呵呵，剑尊大人，不若我们来猜猜，你还有几年的寿命好烧？”

“妖魔，你少胡说！等我们的人到了——”顾寒身旁一名浓眉少年怒道，他正奋力挥刀，又斩落了一颗魔族兵卒的头颅。

“你们的人？”那妖魔饶有兴致地说，“七天过去了，他来了吗？”

“还是说，你在说他？”他声音里难掩恶意，一颗人类的头颅在下一秒穿过大阵，砸落在众人面前。

那分明是顾寒的挚友，他们早年结识，意气相投，对方一路追随他至今。而今，只剩下那颗染血头颅。

双目圆睁，犹在怒视。

“仇大哥！”那少年失声叫道。

“怎么会……”

更有人喃喃道，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灰败。

“呵呵呵呵呵”，那魔咯咯笑道，“如何，凌天剑尊？不若投降了我魔族，我便放你和你身边这些手下一条生路。”

浓眉少年林御怒斥道：“无耻之徒！我死也不——”

顾寒没有说话，他又一次挥剑斩出一道剑气，同时猛地揪住那少年的衣领往后一扯，这才叫他躲过一道几乎削去他头颅的攻击。

“抱歉，师尊，我——”林御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心神失守，方才险叫敌人偷袭成功。

剑尊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却先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众人变色。他们这才意识到，凌天剑尊已然受伤多时，只是为了稳定军心才强自压住，但而今，他甚至已经压不住自己的伤势了。

“诸位，”顾寒轻轻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十分平静，“你们勇战至此，都是人族的骄傲。但一会，如果阵破了，就分散开逃吧。”

“北地将危，切记切记，把这消息及时传给附近城中的守军。”

“师尊——！”林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瞪大眼睛，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雪白的剑光倏地，照亮了整个大阵，乃至击穿了半边的夜空，短暂地，亮如白昼。

杀阵被短暂的轰开了一个破口，但也在快速地合拢着。

而白衣剑尊的身影已经消散，那把佩剑无人握持，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御眼眶发红，只叫道：“都快走！”。飞剑化作流光，朝着那短暂撕开的阵法豁口疾驰而去，不惜付出巨大代价祭剑而得来的短暂几息，转瞬即逝，容不得浪费。

林御痛恨自己的无能，却最终一次也没有回头 。几道流光远去，很快消失在天边。

四百七十年春，魔族围困，剑尊凌天以身祭剑，身死道消。

消息传至魔界，众魔无不欢欣鼓舞。须知，魔界和人界的交界就在人族的北疆，只是因为凌天剑尊一直镇压，方才无法攻下。

眼下，剑尊不再，人心亦是散乱如麻，正是攻下北疆，引入魔气，将那河山化为魔土，作为攻占人族疆域的前哨站的大好时机！

魔尊陆烬，短短七年便一统了魔域原本山头林立，大魔割据一方的局面，成为了魔族至高无上的唯一尊主。而此刻，他的声望在魔族内更是达到了新的高峰。

街上已经有兴奋的魔们游行庆祝起来，好不吵闹。

但魔王宫里此刻却安静得多。

“哦？所以你杀了他？”书房里，年轻的魔尊负手而立，神色看不出喜怒，周身散发无疑的寒冷威压却昭示着，他的心情并不算好。

陆烬看着跪在地上的惶恐下属，平静道：“我记得我说过，大阵交给你，是要抓活的？”

那人只一个劲地磕头，说话牙关都在发抖：“回，回尊上，此事是小，小人是交由副手刑明去办的！具体细节，小人，小人也不知啊！”

“没用的东西。”陆烬摇头，干脆利落，一掌将那人拍死在地上。

他对门口的侍卫道：“把刑明喊来。”

片刻，身着青衣的刑明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臣下拜见尊上。”

陆烬微眯双眼，打量着那恭恭敬敬朝他行礼的魔。这魔乃是一副少年人的相貌，眉眼还算清俊，但一开口，神色间便难掩狡黠诡诈之意。

“是你杀了他？”他直截了当地问。

刑明此刻跪在他的脚边，旁边就是一滩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水，正来自他的前上司。

些许血污沾脏了他干净的袍角，但这头魔面不改色，反而满面笑容地答道：

“属下设下大阵，本欲活捉完整的凌天剑尊，献于尊上，奈何他确是人族少见的硬骨头，竟以身祭剑，尸骨无存。好在，属下事先做了多手准备。”

说着，刑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双手高举，递过头顶：“凌天死前，宝物皆自毁，只余下其残魂，侥幸为属下所得。”

陆烬将那瓷瓶接入手中，触感冰凉的瓶身，握在手中轻飘飘的。

刑明见他心不在焉，便知趣告退。

只余下陆烬一人，盯着手中瓷瓶，沉默半晌，最终将那小小瓷瓶揣进怀中。

“……顾寒。”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莫测，自语道，“你投降便是了，何必如此呢？”

但当陆烬再次走出自己的书房时，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冰冷，坚定。他对已经听令赶来、等候在门外的军部要员如是说道：“传令下去，开拔！”

当悬浮于天空的战船遮蔽了太阳，当野兽般的战吼响彻云霄。

陆烬站在那旗舰的高处，看着他的兵卒们行走于地面，如黑色的潮水，仿佛要吞没世间一切的色彩。

他把手伸进怀里，把玩着那个小小的瓷瓶。那个阻挡了他野心许久的可敬宿敌，此刻只剩下了这么一点残魂，被自己握在掌中。

这让他的心情带着一种混杂了痛楚的愉悦。

刑明为了讨好自己，是用了心思的，瓷瓶用上好的养魂玉制成，即使被他的体温捂了这么久，摸上去也还是冰凉如初，不曾变化。

“呵……”陆烬哼了一声，他转头，看向身边一直跟随自己的副官，问道：“让你去搜集重铸躯壳的复生之法，事情办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