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薄荷凉茶

白日里蒸腾的暑气渐渐褪去了,习习的凉风拂动着落地窗边的纱帘。周芮扬仰头望着客厅上方的天窗,明晃晃的月亮已经从窗格的左上方缓缓移行到了右边,感觉再过不了多会儿,就会被挤到玻璃外边去了。

她不太擅长安慰失恋的人,特别是这种头顶青青大草原的冤种闺蜜。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好像都会适得其反,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待着,只主打一项精神上的陪伴,就等当事人哭累了,自行打住。

两个人本来约好,这个周末一起去哪儿放放风。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裴初霁给周芮扬打了一个电话,说周五晚上不用加班,问周芮扬在不在家,要是在,她就直接过来住,省得第二天还要开车绕路去接她。

周芮扬正因为没有饭搭子而食欲缺缺,难得听闻裴初霁能按时下班,也没觉出她语气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于是欢欢喜喜做好了迎接的准备,还让李阿姨多加了两个裴初霁爱吃的菜。

然而,裴初霁一进家门,废话不多说,上来就是一通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周芮扬知道,前几天的事儿怕是烂尾完结了,不用自己跟着瞎掺和了。到现在,该有两个小时了吧,黄花菜都凉了,裴初霁还是滴水未进。茶几上的藿香薄荷茶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儿凉手,都晾成了常温,依旧无人问津。

不过,精神力再旺盛的人,体力也是有限的,她这会儿就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哽咽,像是终于要歇下来的节奏了。

周芮扬赶紧见缝插针,讨好地把杯子举到她面前,问道:“要不要先喝点儿茶,润润嗓子?”

裴初霁眨巴着朦胧的泪眼望向她,好像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周芮扬只能自己猛灌了几口,辛辣的口感在嘴巴里迅速扩散开来,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不少。

时机差不多了,她从怀里抱着的纸巾盒里将最后剩的一小沓纸巾尽数掏出,全都递给了裴初霁,语重心长地开解道:“自己的身体才最重要,哭伤了不值当。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过去了,宋偲文他……”

一听到这个名字,裴初霁的脸立即就垮了下来,嘴角随之一撇,眼看着又要像拧了发条的钟表似的叮叮当当响起来。

周芮扬见状,立即严肃地板起面孔,正色道:“裴初霁,哭了这么久,你累不累?”

裴初霁猛然听到她连名带姓唤自己的大名,惊讶之余一下子还真把虚弱的抽噎声给吸了回去。

对上眼神,周芮扬立马就一把抓住了裴初霁的手腕,目光坚定,声调有力,“起来。”

“去哪儿?你不会是现在就想赶我回家吧?我还没跟你细说呢。”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哭得差不多了就起来,把脸擦一擦。”

“脸都没了,还擦什么脸?”裴初霁扒拉着沙发扶手,耍赖不肯起来,“你就随我去,让我在这儿躺一会儿吧。”

“那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吗?就值得你在他一棵树上挂死?”

“我才不是为了人渣伤心,就是越想越觉得我眼瞎、耳聋,脑子还被门夹了。”

“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早发现,早散伙,不是天大的好事儿嘛。现在就是重获光明的开始,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才对。你起来把妆补一补,我带你去外面洗洗眼睛呗。”

周芮扬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硬是将裴初霁从沙发上拽得微微起了身。两人又推搡了好几个来回,她才好不容易催着裴初霁拾掇出了一个稍微能看的人样,将她赶出了家门。

这几天的气温大跳水,晚风吹得人神清气爽,一点儿都不带粘乎了。

上了大路,周芮扬很快就将车速提到了当前路段所允许的最大时速,瞬间而起的强烈推背感促使裴初霁飞快地探头瞄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数字。

还没等裴初霁开口问,她就抢先回答,“放心吧,没超速,要不导航早叫起来了,我还怕被摄像头抓拍呢。”

裴初霁转而打量起了车里崭新的内饰,“这是你爸妈给你的入职礼物?”

“什么入职礼物?我不过是留在家里混口饭吃,还是我哥不要的剩饭,也没什么值得庆贺的。”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剩饭?什么时候也给我来一碗呗。”裴初霁的嘴巴渐渐恢复了战斗力。

“表面看起来的确像是我无功受禄,天上掉了个大馅儿饼,但我失去的可是我的自由。我爸妈都是做生意的商人,绝对不会血亏。但既然已成定局,我不要白不要。”周芮扬心安理得,大言不惭。

“你看得倒是挺通透,说不定还真比你哥合适继承家业呢。”

“真夸还是捧杀局啊?”

“你看,你哥有搞科研这种超级伟光正的事业,但是你呢,既没筹码又没退路。是不是有哪个名人说过,没有退路就是最好的出路?虽然你是我身边第一个因为没好好学习而被喊回来继承家业的真实案例,但叔叔阿姨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这大概就是朋友之间抱团取暖的意义,对自己的事稀里糊涂,但不影响作为旁观者,帮别人分析得头头是道。

以前,周芮扬看到网上那些帖子,什么富二代不好好搞事业就得回去继承家业,只会嗤之以鼻,都是吹牛逼的段子。哪儿有让成绩差的那个回家继承的道理?怎么守家业?如今真落到了自己头上,她还是不知道答案,但她有一项好,那就是心态稳得一批。

“这是我爸妈做的决定,当然得他们自己兜底啦,我对结果概不负责。”周芮扬瞅准路口就下了绕城高速公路,进入市区。

一回生,二回熟,同样的路线已经可以不看地图。

经过那片林子,裴初霁就和她上次来时一个样儿,肉眼可见地紧张了,“我们不是去玩儿什么鬼屋冒险吧?”

“当然不是。”

出了林子,就是柳暗花明之处。周芮扬踩住刹车,让裴初霁先下车等她,待停好车从后面赶上来,见裴初霁还站在原地发愣,就上前一把挽住她的手臂招呼道:“走啊。”

“这是什么店?吃什么的?”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也还没吃过呢。”

拾阶而上到了大门口,两位身着燕尾服的服务生从里面打开了玻璃门,恭敬地鞠了一躬,“欢迎光临。”

大厅里的装修风格和这座洋楼的外观是统一的,都是租界时期遗留下来的复古西洋风。地板踩上去吱呀吱呀作响,但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保养和维护,平整而光洁。两边的墙面上错落有致地悬挂着人物肖像的油画。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旁摆放着一台浅黄色的旧风琴,谱架还是木头雕花,很有年代感。角落的唱片机咿咿呀呀地播放着上个世纪的曲子,旋律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从楼上隐约飘来欢声笑语,也夹杂于其间。

楼梯旁还有两个服务生继续引路,“两位女士,楼上有请。”

裴初霁拉住走在前面的周芮扬的裙摆,轻声问:“羊,你家店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个厅?”

周芮扬回身,笑着说:“但我家没摆真的古董。”

“你是带我来探店了?”见前面楼梯口有人,裴初霁没有继续说下去。

周芮扬笑而不语,还没留意自己踩的是最后一阶,平空又多踏了一脚。她整个人晃了一下,平衡感被打乱,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该怎么迈腿走路了。

裴初霁在她背后抓了个空,急得大喊:“哎小心!”

前方平台站着的服务生听到动静,立即就朝楼梯口冲了过来,“女士,小心!”

周芮扬无暇多想,伸手抓住救命稻草的胳膊,身上的份量也重重地压了过去。

“羊!你没事吧?”裴初霁两阶一跨蹦了上来,见到地上的两人后就噤了声。

服务生看似近在眼前,但实际上和周芮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没能把人完全兜住。周芮扬只是拽住人家的衬衣袖子,就以为扶住了对方的胳膊,还没站稳就急急忙忙松了手,顺着势头继续向前栽倒。

已经弯腰俯首的服务生架住她的手臂,跟着她一起蹲了下去。有了一段缓冲,她就这么抱着对面的人,优雅地双膝跪坐到了地上,还不至于太过狼狈。

一前一后两个没能接住一个走路不看脚下的,很难评到底哪个最拖后腿。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发笑,还好没人能看到。周芮扬默默放开了怀里的人,扭头冲还在发愣的裴初霁比划了一下,“你快拉我一把呀。”

裴初霁从呆鹅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帮着服务生一起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服务生跟着起了身,一脸愧疚地郑重向周芮扬鞠躬道歉,“女士,非常抱歉,是我刚刚没有扶稳,害您脚下打滑了。”

周芮扬掸了掸裙摆,摇摇手说道:“没事,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看脚下。”

服务生水汪汪的眼睛就跟护主的小狗似的,写满了真诚的担心,“您有没有哪儿疼?膝盖、脚踝,有没有受伤?我带您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吧?”

年纪轻轻的,勤工俭学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也不想为难对方,就说:“我没那么不经摔。不过,你们这儿还有医务室?”

挺稀罕的服务,她默默记下了。

“是的,为防万一,有人值班。您真的不需要吗?”

“如果有什么该是你的责任,我自然不会放过你。”年轻人还挺轴的,她扶正了对方胸前的名牌,“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放心吧,Noah。”

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讶然,但很快就被眼底漫出的笑意盖了过去。

“我明白了,女士。那这边请,我领二位入座。”

裴初霁:我该扶还是不该扶?羊,快用意念回答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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